第5章 第四章明天起不愛你啦
第四章 -
數學老師收捲走人時,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
夕陽西沉,斜斜映著教室窗欞,窗外大海波光粼粼。
這場閃電戰式的考試堪稱噩夢,連回頭檢查的時間都沒有,連數學課代表都考得兩眼發直,拿著水杯幽魂一樣出去接熱水,沒走幾步又連人帶水杯一起折了回來,飄到餘思歸桌前問:
「歸歸哥,你做完了嗎?」
餘思歸顯然沒做完,沒好氣地說:「怎麼可能,我長了張能暫停時間的臉嗎?」
數學課代表不依不饒:「那你做到第幾題?」
餘思歸不喜歡被人拽去攀比,更不喜歡被人拿去當標準衡量。但課代表這問題無法不回答——她臉頰氣得鼓鼓的,兇巴巴道:「十九。後面那倆連題干都沒來得及看。」
盛淅聽了,微微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課代表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帶著水杯,一個太空步飄走了。
餘思歸坐在位上,將數學課本拍上柏林牆,在同桌和自己之間畫出個隔離帶,而那位被隔出去的同桌忽然『摸』著下巴,似乎頗為有趣似的問:
「19題你做了個什麼?」
餘思歸想了想,敷衍道:「a大於1/e。」
她同桌還挺欣賞的樣子,誇她:「你這做題速度還挺快的。」
餘思歸:「……」
那一瞬間,盛淅注意到餘思歸雖然在生氣,但小耳朵尖泛出一絲很淡的紅,像一朵開心的小桃花。
……這麼喜歡被誇?
然後這位耳朵紅紅的餘思歸非常兇惡地說:
「不準誇我。」
……怎麼回事?還以為你喜歡誇誇,那我以後天天罵你?盛同學倍感疑『惑』,並躍躍欲試——然而下一秒鐘,一本數學必修三被拍上了柏林牆。 -
「別想跟我打好關係,」
餘思歸兇惡地威脅同桌:
「——你肚子里的黑水能養活我們全市人,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混蛋東西,離我遠點。」 -
……
盛淅下了第二節晚自習,就背著包走了。
走廊里都是去跑晚飯的人,十班班裡相當嘈雜,摻著對數學答案的聲音,轉學生才轉來第二天,臨走時就已經有不少男生嘻嘻哈哈地跟他打招呼道別,人緣挺好。
餘思歸卻討厭盛淅討厭得恨不能咬他兩口,腦袋上還帶著生大氣的超大井字,往書包里塞作業,劉佳寧好奇地問:「歸歸,晚修不上了?」
「……」
「我……」餘思歸憋屈地說,「老賀把我晚修資格取消了,讓我在家閉門思過。」
劉佳寧由衷地:「活該。」
餘思歸悲憤喊道:「能不能有點同情心啊!」
「對你很難有,」劉佳寧雙手合十,平和道,「尤其是聽你單方面罵盛淅罵了一天之後。」
餘思歸:「……」
「可是他真的好欠的嘛,」歸歸開始感到委屈,小聲控訴:「寧仔,他欺負我……」
劉佳寧十分冷靜:「——而你欺負所有人,這班裡每個人都受過你的迫害。我甚至想給他搖旗吶喊,說他是民心所向,歸小姐,請你停止自取其辱。」
餘思歸:「……」
下一秒鐘,迫害了全班的歸小姐就帶上了哭腔:「寧寧,你居然……居然這麼說我?」
劉佳寧:「……?」
歸小姐彷彿肝腸寸斷,聲音含著女孩清澈的哽咽:「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呀,沒想到你見到那個婊里婊氣的男人,叛變得比呂布見到王允還快……!」
餘思歸終究是個孽障,長得還有這麼一絲可愛,用這種語氣說話時,哪怕是姑娘家,都會生出一種願意將心給她的、心甘情願被女兒pua的感覺。
然而,仔細聽她說的話,呂布見王允——三姓家奴,不僅嘲了劉佳寧,順帶連盛淅都一起罵了。
劉佳寧:「…………」
劉佳寧沉默了足足十秒鐘,面無表情地開口:「快滾。」
餘思歸眼淚一收,氣呼呼:「冷漠無情!明天起不愛你啦!」
然後歸歸背上自己的書包,風風火火地躥出了教室。 -
傍晚六點半。
長街梧桐綿延,在春風中簌簌作響。
第一中學位於老城區,周圍遍布租界時期老建築,沿海一片紅瓦老樓,粗略一掃十分文藝,仔細一看全是百年老文物,門牌上都帶著市裡文物局的鋼印。
與大多數一中的同學不同,餘思歸家距學校不過步行二十分鐘,不需橫跨城市來上學,因此背著書包,在路上磨磨蹭蹭地走著。
餘思歸拽著書包帶,想起今天她媽終於被『逼』著來了一趟學校,不知道回家她是個什麼態度——會生氣還是會罵她?還是會反省自己?
就像是在拆盲盒,只不過人家拆的是泡泡瑪特,餘思歸拆的是一個母親的態度。
餘思歸心中惴惴,最終選擇立在街邊,買了杯『奶』茶。
叮一聲掃碼支付完畢,店員往杯子上貼了個少冰多糖的標籤,忽然開口說:「小同學,今天咱們這街上來人了。」
餘思歸一愣:「誒?」
店員和她還算熟悉,以下巴示意了下,說:「你看,人很多。」
餘思歸遲鈍地跟著店員目光向外看。
他們所在的廈門路年代古老,都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樓上青苔痕重,居民也都是當年分房子的老職工,多半都已經退休了,整條路的瀰漫著一股悠長緩慢的氣息。
但餘思歸看的那眼,就有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倚在牆邊,與周遭溫潤古老的街道夜『色』格格不入。
爬山虎於風裡舒展。
余小同學費解地撓了撓頭,看著那幾個怪人的裝束,猜測:「……來賣保險的?」
「賣保險?——打手還差不多,就那體格。」那店員晃著手裡的塑料杯,很損地努了努嘴:「會綁人去傳銷的也說不定,余小同學,路上小心點,別被他們直接綁走了哦。」
餘思歸爭辯道:「不要再叫我余小同學了,我上高中了!」
店員噗嗤一聲爆出大笑,彷彿餘思歸說了個驚天大笑話,但自己是成年人不願與之計較。他揮了揮手,示意余小同學趕緊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餘思歸:「……」
餘思歸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憋屈,但又說不出所以然,只得提著茶回家。
堤壩盡頭大海『潮』汐漲落,老城區猶如詩一般。
她回家的路上要經過一條很長的、梧桐參天的小巷,梧桐樹靠著一個便民報刊亭,亭里亮著熹微白燈,晚飯時分,老人在裡面翻炒青椒與肉絲。
青椒一炒非常香,餘思歸聞得肚子餓,小心捅開『奶』茶。
而正是那一瞬間,她眼角餘光忽然看見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
「……」
馬路的另一邊,盛淅單肩搭著書包,走在樹影里。
仇人相見分外眼明,餘思歸對同桌這個人上人有著極大的抵觸心理,見到他的瞬間仇恨之心星火燎原,恨不能單槍匹馬把他埋了小巷子——這樣明天就不用見到他這個狗人了。
但動手前,歸歸眼尖地發現,盛淅身後居然還有個人。
「……」
盛淅身形被昏黃路燈切割開來,樹影攏著,走得十分隨『性』,身後跟著個頭髮很短的、一身黑的中年男人,影子被拉得很長,不太像父親,反倒更像個保鏢。
沒落單啊……算你撿回條命。
餘思歸堪稱攔路土匪,惋惜地想。
然後小土匪粗略評估了下,很克制地認為,二對一,是對方不講武德。
我歸歸最喜歡對不講武德的人說不,餘思歸十分膨脹,我是你們得不到的對手!
她想到這個,又很高興,拽著書包帶子,飛快地拐進了另一條小巷。 -
餘思歸進家門前,在門口深呼吸了一下。
——翹課連翹三天,加上上周周六自習的話,其實已經湊齊了四天的好數字。如果不是班主任賀老師給幫忙隱瞞了下,是多一天餘思歸都會被記處分的程度。
她媽今天肯定被老賀削了頓狠的,兩個人會聯起手來對付她也不一定。
餘思歸半點不慫,她從來不怕吵架,也不怕師長。
——她是個無法被鎮壓的人。
餘思歸從小到大經歷的每一場考試,每一場比賽,都令她的地位越發不可撼動,碰巧她又特別會拿捏那個度,從不曾越過雷池半步,很多人恨她恨得牙痒痒,卻說不出她半點問題。
在這個成績和能力就是尚方寶劍的年紀,餘思歸擁有的幾乎是一個王國。
餘思歸在肚子里打了一番腹稿,準備好了和她媽吵二十分鐘架,然後掏出鑰匙,打開了家門。
下一秒,她媽錯愕的聲音傳來:「歸歸?」
餘思歸一愣。
「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她媽媽沒有半點發脾氣的模樣,一邊四處找外套一邊埋怨道,「你們老師說你晚修資格被取消了,一個星期都只能在家自習,我在家等你回來吃飯呢,飯在桌上,吃了趕緊去寫作業……」
餘思歸愣了許久,看著她媽一邊嘮叨一邊在桌上抓起車鑰匙,將風衣披在身上。
客廳里只開了一半的燈,餐桌上擺滿列印出來的論文初稿,角上一盤涼了的、沒怎麼動筷子的蘑菇炒肉,電飯煲里米飯保著溫。
「你去幹嘛……?」
餘思歸聽見自己蒼白的聲音,在昏暗的客廳里回『盪』。
余媽媽聽不出女兒話語的蒼白,從餐桌上拔起筆電,說:「周五研究生交論文初稿,我今年研三的那個學生實驗數據出了點問題,我今天自己算了算,那數據可能是他做不出實驗,隨手編上去的,學術不端的指控非常嚴重,我得去辦公室跟他好好聊聊。」
燈光半明半寐,她女兒很淺地笑了下,問:「你要走了?」
「嗯。」
她媽說話做事皆是雷厲風行,但對女兒卻還算溫和,對她說:「順利的話十點左右回來,給媽媽留個門,今晚別反鎖了。」
然後她補充:「你吃完飯把碗泡水池裡,媽媽回來刷。」
餘思歸嗓音發澀:「……好。」
「作業或者課上有什麼問題,用熒光筆畫出來,」她媽又叮囑,「留在餐桌上,我回來給你看看講一講,雖然我覺得你也不是很需要講……」
媽媽把筆電裝進手袋,忽然頓了下:「需要嗎?畢竟落了三天的課。」
餘思歸笑了下,聽見自己輕聲說:
「不需要。」
「那就行,」
她媽欣慰地道,「我先走了,你今晚在家注意安全。」 -
下一秒,大門處傳來哐當巨響,門外她媽腳步聲急促地遠去。
餘思歸孤零零地站在客廳昏暗的燈下。
她怔怔站了許久,然後大魔王孤單地放下自己背著的書包,拿開論文初稿。
半明半滅的燈光里,十六歲的女孩低下頭夾菜,低頭時平日不太服帖的髮絲耷拉下來,現出白皙脖頸上很淡的、彷彿在忍著情緒的紅『色』。
她身後客廳雜『亂』,空無一人,光影漂浮。 -
第二天,餘思歸的脾氣甚至比前一天還要大。
連著下了兩天的雨,這天天氣就放了晴,春日的晴天帶著股浪漫溫暖的意味,櫻花綻開花苞,氣溫上升。
同時上升的還有餘思歸的破脾氣。
「不準教我做事,」早自習還沒開始,餘思歸怒氣沖沖地說:「我不去!破競賽我才不參加,我說你們另請高明吧!」
班長忍不住道:「歸歸哥,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吟』詩?」
「?」
抱著書包的餘思歸危險地看著他。
班長不敢再苟,告饒道:「哥,我滴親哥!您就去吧!老賀在咱班上指名道姓點了幾個人,點的頭一個就是你……上學期期末考試你物理級部排名第二,你不去……」
榜上有名頭一號的餘思歸十分鐵石心腸:「我很高貴,讓他自己來請。」
班長:「…………」
班長由衷地:「你好牛。」
歸歸哥鄭重點頭:「不錯。」
我佛只渡有緣人,歸歸一心向死,班長救不了她,早自習又得維持紀律,蹭一下子飄走了。
下一秒,右邊傳來一道頗為奇異的聲音:「級部第二?」
餘思歸緩慢地從自己的練習冊里抬起頭,視線越過那摞書,落在了說話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