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六章盛淅畢竟不是我一個人的。……
第三十六章 -
「……」
餘思歸冷靜地看著大巴中排鬧騰的人。
去學農的路上陽光挺, 那幫人桌游盒子,在大巴上嘻嘻哈哈地玩一叫dixit隻言片語的遊戲,時不時還有人加入, 發出陣陣難以忽視的歡。
大巴在路上微微顛簸,陽光搖晃, 玩桌游的這幫人——包括盛淅在內, 既不怕暈車, 也不怕班主任。
賀老師這班主任當並不高壓,沒過線的話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約是十班這先修班本來就是年級第一卷, 本就壓力大,當班主任的如果眼裡容不下沙的話班裡氛圍會可怕的緣故。
因此班主任只是路過時看看卡牌,讓他們聲音小些, 不要打擾到他同學。
餘思歸手裡捏著手機, 盯著那伙人,眼神里燃著一團火, 似乎極為憤怒, 連手機殼被她捏咔咔作響。
「……怎麼?」
劉佳寧抱著自己的外套,奇怪地問。
餘思歸緩緩收回視線, 打開手機看自己的微信未讀, 冷靜地說:
「沒怎麼。」
手機上乎沒啥新消息, 和盛淅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天前他來問次作業。
餘思歸往下翻翻, 早上她媽給她發條微信, 讓她這天學農注不要著涼,說自己今天腸胃不適,加上受涼,當不舒服。
腸胃不適……
餘思歸忽然有點煩躁, 發微信問:「你上周是不是喝酒?」
過會兒,柳敏回道:
「上周三校長設局,我沒喝多。」
歸歸沉默下,彷彿非常煩躁,接著從煩躁中又出點憤怒來,打字說:「沒喝多也是喝!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腸胃不,為什麼非要去逞這下能呢?」
「沒有辦法嘛,」歸歸媽打哈哈,「在那地方。沒必要掃那下興。」
餘思歸感覺自己彷彿錘下棉花,緊接著馬上識到自己現在的脾氣不對勁,強行壓下心中的憤懣不平,問:「那媽媽你吃『葯』嗎?」
歸歸媽聽這話,二話沒說拍張照片過來,就拍她手上的兩顆『葯』,氫氧化鋁片及奧美拉唑——柳教授居家辦公常備胃『葯』中的中流砥柱。
「在吃啦!」柳教授挺高興地對女兒說,「謝謝閨女的心!」
餘思歸對著屏幕發一會兒呆,給媽媽打一「」字,然後按滅屏幕。
大巴沿著濱海大道飛馳,穿過老城屹立百年的港口。
窗外是無盡的春日大海,上下天光,溫柔地映著碧波上的千艘航船。
大巴前排傳來盛淅與李浩宇他們斷斷續續的鬧之聲,還有系不錯的同學細碎的拌嘴,靜謐祥和如暮冬落滿雪的山嶽。
賀文彬卻忽然道:「——同學們。」
班主任難在路途上發話,餘思歸從手機中抬起頭來。
「你們知道西南聯大嗎?」
賀老師慢吞吞地問。
下頭傳來稀稀落落的應答。
當代高中中不知道這所傳奇高校的人不多,但凡語文或歷史課上聽過兩節課,知道這所流亡的、將足跡遍布神州大地的大學,知道這所高校培育出來的大家們,知道它的前身後身,與後世的地位。
那所已消失的傳奇。
——與傳奇的所培養出來的學者、詩人,與屬於這大地的院士們。
1937年仲夏,北平淪陷,國民『政府』出台高校南遷計劃。
他們組織動員清華、北大與南開三所京津大學的中堅學術力量與最具鐵骨的學,讓老師與學分批別類地去往第一站長沙,在那裡組建長沙臨時大學,也就是西南聯大的前身。
此後八年,這所高校足跡遍布整祖國西南,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教授與學在炮火聲中躲藏,為傷痕纍纍的神州保存重要的科研力量,成為歷史上最難以回溯的傳奇。
「我昨天晚上在看一本書呢,」賀老師說,「你們魏老師推薦給我看的。」
大家不敢說話,抬起頭看向大巴前排戴著一頂紫太陽帽的班主任。
班主任顯然沒太睡醒,恍惚地道:「那本書就是專講西南聯大……三七年八月,南開大學被日軍炸毀,盧木齋先給南開捐贈的圖書館被炸毀殆盡,珍本碎片彈出屋外。」
賀文彬想想,補充:「當時一日本議員路過門口看看,想撿,但是害怕遭報應,又把那珍本順著炸毀的窗戶丟回去。」
高一學從不曾聽過這樣的細節,一時聚精會神。
——有趣,卻又覺這一切太過遙遠。畢竟中間隔著八十餘年的歲月。
八十年,足夠一垂髫小兒變成垂垂老者,足夠那些年輕學化為再不會回歸的魂靈。
如今世間寧靜,大海沐浴著最普通不過的春天。
海邊單櫻散入南風,大巴路過港口時郵輪汽笛長鳴,火紅集裝箱轟然作響。
「當時三校學南遷長沙的時候……」賀文彬沉思道,「主要是三方向。先過京津鐵路,被重重排查,然後從天津渡口上海輪,乘船南下——有人從上海走,有的師從廈門。」
餘思歸發著呆看班主任,然下一秒賀文彬指向窗外風平浪靜的渡口,說:
「還有大的一批師,八十年前,就是從這港口上的岸。」
「……」
那一剎那,猶如歷史與現實的邊界被打破,大家不受控制地望向大巴車外的碼頭,彷彿從沒識到過自己活在歷史一角之中似的。
窗外大港碧波『盪』漾,集裝箱寧靜地摞成數座山。
卸船機漆著明亮橙『色』油漆,高大巍峨,為海畔風雨斑駁——這百年的港口如今主用於進出口鐵礦及煤炭,因著進出口的便利,沿著港口還發展數家船舶重工。
梧桐樹下綠燈亮起,工人披著驕人陽光,戴著紅安全帽穿過柏油馬路。
「同學們,」賀老師扶著座椅靠背,道:「這次學農,我希望你們能思考一下『實業』二字,味著什麼。」
下一秒鐘有人就嬉皮臉道:「老師,我們想出來期中考試能不能加點兒分?」
「去你的,」賀文彬立刻踹他一腳:「就你這點兒出息吧。」
那學吱吱叫著滾……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沒出息的倒下,就有千千萬萬沒出息的站起來,有人陰陽怪氣地複述季羨林日記,道:「這些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氣,還成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
「——他娘的什麼東西,」
賀老師拿手裡的書在體委頭上一敲:
「就你也配念人家季老的日記?季羨林人家清華畢業,日記罵清華教授考試太多,您是準備去哪高就,在這陰陽怪氣賀老師的期中卷子?」
班上聽嘻嘻哈哈地沒完…… -
陽光穿越萬里雲層,灑落在大巴車廂中。
餘思歸只覺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彷彿一顆草落在春天年的土裡,薄窗帘搖來晃去,染女孩眉眼熾熱,心中萬物萌發。
他想告訴我們什麼。
餘思歸怔怔地想。
……不對,是他們。
是他們想告訴我們什麼。 -
「實業」。
官方的詞條解釋是『農、礦、工、商等經濟事業的總稱』。
歷史上學過『實業救國』四大字,近現代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是康有為與梁啟超二人在救亡圖存時提出的口號,然卻以失敗告終。
餘思歸琢磨不明白「西南聯大」如與「實業」扯上系,因為那所大學兼容並蓄,綜合到不能綜合。硬要說的話組成西南聯大的三校中只有媽媽出身的清華注重應用工科與實業;南開重商,北大學風則自有一種超然物外的文人氣。
清華卻是入世的。
……也許這就是兩所大學互看不順眼的原因……根子上差有點大?
歸歸莫名地撓撓頭,想起媽媽恰是清華工科出身,又忍不住看一眼在大巴車前排昏睡的賀老師。
……老師究竟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經地提問?
思歸不出答案,卻覺心裡一角被攪發麻。
去學農基地的路途遙遠,近兩小時車程,高速公路兩側青翠麥田綿延伸展。
大多數同學玩累就靠在窗上呼呼地睡一覺,劉佳寧倚靠在歸仔肩膀上,餘思歸卻被那問題攪睡不著,『摸』出手機,想和媽媽說兩句話,想問她點什麼。
但是話到嘴邊,卻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奇物。
……不知道媽媽的胃些沒有。龜龜想。
柳敏的腸胃是老『毛』病。她日常的壓力是大的,整課題組的論文及事務事無巨細地壓在她身上。柳教授曾經招過兩青椒,但那倆人能力遠不能及大老闆柳敏,最終歸歸媽又把大部分活兒攬回來。
像是屬於完美主者的詛咒,一到臨近畢業的時候,這位完美主者的十二指腸潰瘍就會狠狠發作一通。
……除此之外,還有人際系及應酬。
高校里應酬較,大多數老師不太能喝,但是酒桌文化源遠流長,到要解決問題時,酒桌仍是一必備的選項。
——因此,『酒』是柳敏逃不過的物事。
餘思歸沒來由地有些心酸,靜靜地看著自己校服里探出來的一角手機,和它漆黑的屏幕。
大巴前排傳來輕的、玩桌游的吵鬧聲。
歸歸能聽見盛淅挺高興,聲線低,卻挺聽的。
「……」
「昨天晚上微信就跟他們說。」
這句話忽然在思歸耳邊響起。
且不知道為什麼,硬是被扭曲出一絲壞的味來……
餘思歸心裡說不出是什麼味道,酸酸的,心臟彷彿有點發脹。
也對,歸歸茫然地想。
盛淅畢竟不是我一人的。
他會主動加我微信,肯定也會加別人。且看盛淅那交際能力,友列表上千有可能……可惡的現充。
他肯定也會和別人聊天,然後和他們定下第二天要做什麼。
說不定和別人聊天,會比和我聊開心。
思歸看著窗外綿延的麥田,輕輕將腦袋磕在冰冷的窗戶玻璃上。
……可能有多的共同話題,多的、雙方喜歡的遊戲;有雙方喜歡的運動,可能還會聊一點男之間限定的小話。
比如球鞋、比如外設……或者班上哪女漂亮。
餘思歸那一瞬間,忽然覺心裡酸酸地痛一下。
女孩子靠向窗外春日溫柔的鄉里,眼眶泛起淡的酸澀,在金黃陽光中冒出第一然的念頭:
「是。盛淅是男孩子來著。」
是男孩子來著。
……男,應該是會考慮女孩子漂亮與否的。思歸想。
畢竟我和劉佳寧私下也會聊一聊哪男比較看,他們可能不會例外……那是我無法涉足的領域,沒有人會和異『性』聊起班上同學漂不漂亮。
同桌,這輩子不會和我開啟這樣的話題。
——我們只會聊一聊作業,聊點學校里淺的傳聞,說兩句任課老師的壞話或者別的。然後他說,餘思歸,時間不早,你早點睡,晚安。
……「祝你夢。」
他會這樣講。
且昨晚盛淅還沒有講。 -
餘思歸那一瞬間鼻尖微微一酸,彷彿被什麼念頭狠狠欺負下,連眼尾泛起淡的紅。
下一秒,女孩子『逼』著自己閉起眼睛,隨著顛簸的大巴車睡覺,並決定自己是早上起太早,困才會想哭。
果然我們早起的人會脆弱……龜龜然地想,我現在就要補覺。
等睡醒就。
思歸閉緊雙眼,耳邊卻傳來盛淅帶著的嗓音:
「……李浩宇我看我今天是跟你這賤人同歸於盡……」
等睡醒就。女孩子告訴自己。
春日暖陽溫柔覆蓋麥穗,大巴載著一車年,穿過田埂麥田,向遠處去。 -
睡醒也沒……
不僅沒,還差點飛升。通往學農基地最後那段路連柏油馬路沒,是長的一段光禿禿的泥土路面,歸歸距離睡著就差這麼點兒,但是車輪子沿著塊大石頭一碾,慣『性』所致,歸老師的頭對著車窗玻璃就是一單擺運動。
「咚」一聲十分響亮,可見當事小球呆在原地就坐化。
「……痛、痛痛……」
歸歸疼眼淚滾出來,捂著自己的額頭,「我早就……早就知道我不該來……」
大巴到站。
學農基地大樹參天,泥土路坎坷不平,帶著一種上世紀的鄉土氣息,和非常難以察覺的、自由高中的味道。
劉佳寧見這場面,感到一絲茫然:「不是姓余的你貼著著窗睡為什麼不戴帽子?你未免對自己的腦殼硬度太過自信……哎過來我給你『揉』『揉』……」
歸歸聽這話毫不客氣,把腦袋探過去讓朋友『揉』。她朋友簡直是媽,『摸』到那可疑的熱乎塊兒,用虎口搓搓,動作熟練令人心疼。
「沒事兒啊,沒事,」劉佳寧邊搓邊哭不道,「下次記戴帽子吧你。」
餘思歸甚至感到悲憤:「全班就我磕最凶……」
寧仔聽又多搓搓,然後拽著旁邊的思歸爬起來。
大巴停在空曠場地上,風一吹城郊沙塵四散,『露』出灌木掩映的一圈小平房——多半就是那傳說中的男女混住的宿舍。
條件,的確,頗為艱苦……
倆小時車程,同學們已經快被車悶死,下車通道擠不行,思歸艱難地夾在中,拽著寧仔一起掙脫下車的人『潮』。
就像終於被擠出來的一截牙膏。
大巴車外的行李架已架起來,餘思歸左看右看也沒看到自己的行李,劉佳寧和她牽著手,也踮腳朝里張望。
「找行李?」盛淅溫溫的聲音忽道。
餘思歸一愣,抬起頭看見盛淅,他目光落在歸老師和她朋友身上,他跟那和他一起玩桌游的男仍在一處,放才仍在說,手裡還掂著車上玩的桌游盒。
劉佳寧立刻道:「沒錯!」
歸歸一呆。
「我幫你們去拿吧?」
盛同學顯然路上玩遊戲玩挺高興,心情十分不錯,二十四孝地問這對朋友:
「行李箱什麼特點?行李架里東西挺雜,不太找。」
這傢伙眉目溫和英俊,猶如盛夏湖泊。
劉佳寧剛要佔這爺便宜,歸歸就忽然搶先,杠精地開口:
「我不。」
「……?」
餘思歸抬起頭看著同桌,眼角還含著方才額頭磕出來的淚花,說:
「我不要你幫,我自己去拿。」 -
盛大爺聽,忽然哧地一。
他似乎覺自己主動提出幫忙還被拒絕實在荒謬,目光終於斤斤計較地落在龜龜和劉佳寧牽著的手上,看一小會兒。
然後這爺挺壞脾氣地,以一彷彿要把龜龜拆成小零件般的語氣,吩咐道:
「那你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