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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章春日序曲。

  第九十章 -

  烈日穿過擋風玻璃, 對方態度異常堅決。

  龜龜沒有辦法,好趴過去,抱住了他。

  車仍能感受到秋老虎的炎熱, 盛少爺高貴地一動不動,非得等歸歸抱;餘思歸抱住盛少爺脖頸時不太舒服地把臉往他的方向埋了埋。

  ——心真的不太穩。

  女孩子整個人啵嘰栽了進去。

  下一秒盛淅氣息紊『亂』, 搭住了歸歸的腰。

  「……你的腰好軟。」氣味的主人『迷』戀地喃喃, 接著一按手底柔韌的腰肢, 將女孩往自己的方向一拖,『逼』迫歸歸趴在了他身上。

  ——少女腰的確又纖又軟,平時藏在寬大校服下, 稍微一碰就會招致反抗。

  但現在不穿校服了。

  「你做、做什麼……」思歸立刻想爬起來滾蛋,卻被同桌堅決按住,爬都爬不起來。

  「多抱會, 」盛少爺毫無禮貌, 更沒啥廉恥:「誰准你跑了?」

  餘思歸:「……」

  歸歸好由著他摟,感覺他的手一觸在自己腰上就像有把火在燒, 女孩子面頰柔軟地貼著他脖頸, 親密無間。

  過了會姓余的喃喃:「盛淅,你不是好東西。」

  「……」

  「那我下次努力點。」他不以恥反以榮。

  「……」

  歸歸疲憊地趴了上去。

  無他, 懸著有點累, 不如順著。

  倆人在車安靜抱抱, 片刻后盛淅『摸』了『摸』歸歸的後腦勺, 若有所思地說:「說起來, 你吃驚的時候眼睛會變得圓圓的。」

  「……?」

  「很愛。」他評價。

  然後,姓盛的親昵地蹭了蹭的額角。 -

  盛少爺鬆手時都依依不捨的。

  他真的很會表達自己的情緒,也是個很會擁抱的人,歸歸被他順『毛』順得很舒服, 他鬆開時甚至會有點不捨得,那點不捨得還沒『露』出來,就又被『揉』了『揉』腦袋。

  「中午帶你去吃好吃的。」盛淅笑。

  然後少爺又柔和地問:「餓了沒有?」

  思歸腹中咕咕作響,點了點頭。

  身邊,盛淅握著方向盤,目光望著前方,輪廓深邃英俊,車平穩地駛在返城高速上。

  高中時他們倆人分明是並肩的關係,如今卻有了點細微的不同。

  其中那個好像更熟了一點,更像大人了。

  「盛淅,你什麼時候學的車呀?」歸歸忽然好奇地問。

  盛淅答:「我一直會開。」

  「……噢。」歸歸愣了一下,接著模糊地想起,得抽空賣掉家的車。

  畢竟會開車的人已經走了,餘思歸對開車一竅不通,以後回家的次數會越來越少。那車開不動,落了灰、荒廢了,會更令人難過。

  不如趁現在賣掉,折舊還少一些。

  二手車要怎麼賣呢?

  我看上去這麼年輕,會不會被車行老闆宰?十八歲的歸歸不了解,願意開口問一問,但看到盛淅好看的側臉,卻又問不出口。

  同桌怎麼能知,想,連我都不明白。

  歸歸悻悻,但既然想了起來,就決定將此事提上日程。

  「……餘思歸。」

  同桌開著車,突然說。

  歸歸愣了一下:「誒?」

  開車的人目視前方,忽然拋了個問題:「你知受傷的人在什麼時候才會真正地好起來嗎?」

  餘思歸沒聽懂:「嗯?」

  盛淅頓了頓,說:「他們能談論自己的創傷的時候。」

  他說完手底換了個檔,淡淡:「當那個人能直視自己受過的傷害、能告訴所有人我很難過;再也不去假裝什麼事都沒過,我好得很、你們都滾出我的圈子打擾我的時候——」

  盛淅頓了下,又說:

  「——當那個人終於能放聲大哭的時候。」

  餘思歸獃獃的。

  「而我很會等。」他言簡意賅地說。

  青年人說完轉回去,目『色』淡漠,繼續開車。 -

  中午他們吃了個粵菜。

  義上那是個粵菜——但嶺南人顯然不太喜歡英語,而且在報菜時恐怕也不會刻意拗個法式濁音,總體上,或許是個韭菜。

  畢竟菜單上都不放數字的……歸歸頭疼地想,屬於很難理解的凡爾賽。

  同桌渾然不覺,雅座寧靜,遠離塵囂。

  服務員上菜輕手輕腳,菜單旁一枝新鮮的白桔梗。

  菜倒是確實做得不錯。

  姬松茸魚翅湯,燕窩蛋撻,安格斯低溫和牛及鵝肝;歸歸還挺喜歡那個松茸鮮螺頭湯,將一小盅喝得乾乾淨淨,盛淅消看了一眼,就溫和地問:「還喝嗎?」

  歸歸挑剔地認湯還以,點了點頭。

  於是第二盅被呈上。

  歸歸邊喝那小碗湯,邊思考賣二手車的事情。

  「盛淅。」歸歸悵然開口。

  同桌似乎正走神,停頓了片刻才應了聲,抬起頭,專註地看著女孩子。

  餘思歸想想:「說起來,如果說去年一年我現了什麼的,就是和這個世上大多數人打交,都得強硬一點才行。」

  盛淅莞爾:「確實是這。」

  思歸想到一年來那些人情冷暖的破事,又想到賣二手車,小情緒上來了一點:「總之不懂也要裝得很懂、不能輕易展現自己的脆弱,否則就會被路人甲乙丙丁欺負。所以年人的世界未免還是太殘酷了。」

  「——確實是這。」

  盛淅攪著碗的湯,認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小同桌,莞爾說:「但也有例外。」

  「?」

  少爺笑了笑,似乎想說什麼,溫柔地看著歸歸,眼底閃爍著一點星光,:

  「那個例外,以後你會做到的。」

  思歸不太明白是什麼例外,但還是嗯了一聲。 -

  ……

  餘思歸去了個洗手間。

  回來時,順便把單結了。

  價格確實離譜,根本想不到倆人隨便吃吃就能吃出個3600的天價……歸老師付款時心都在顫抖,含淚心想媽的,果然資本家的東西吃不得……差點就要被賣去刷盤子了……

  「三塊黑椒a5和牛,那麼一點點小肉丁,人幣388。」

  餘思歸真誠地想:「——由此見戀愛是談不得的,他要是哪天不喜歡我了,我連分手費都付不起。」

  賣一頭a5和牛應該能償還分手費用,但賣一歸歸還不起。

  餘思歸心明白自己與和牛之間……連噸位都差了不少,何況論斤稱恐怕也沒這麼貴,一定會被日本養殖的的安格斯牛打敗。

  「那個□□……」餘思歸說完這倆字頓了一下。

  結賬的小姐姐也有點愣神。正是負責迎來送往的職位,又要接觸三教九流,有眼力見是最基本的素養,但見了那麼多人,也沒想到那桌是女孩來結賬。

  小姐姐愣怔地問:「小姐您要開餐飲|票嗎?開的把抬頭單位和稅號給我們留一個就以,一會服務員給您送上去。」

  於是拿著卡的餘思歸遲疑地想起——

  沒開票的必要了。

  原先能報銷部分餐飲費用的研究項目,負責人已經離世,經費已經悉數返還。

  何況三千六,金額這麼大,很難和財務處解釋吃飯的意圖,財務處一定會大肆難,而媽媽被難的一定會在財務處飆。

  「……」

  媽媽是會做這事的人,歸歸有點開心地想。

  的確和我很像。

  「不用了。」思歸想明白后,認真地說。

  然後女孩子悵然地嘆了口氣:「好貴呀。」

  「我們本來就是很貴的呀。」結賬的小姐姐柔和地講。

  小姐姐說完『摸』了個骨瓷碟出來,哄小孩似的安撫這個一看就年紀不太大的姑娘家:「吃塊點心嗎?」

  「不啦。」

  歸歸搖搖頭,認真:「真吃撐了。」

  然後女孩子跑上了樓,回去找那個來帶吃飯的人。 -

  盛淅要刷卡結賬時,迎來了一張|票。

  同桌看到那張已付訖的票子,沒說什麼,是靜了好一會,然後對思歸說:

  「走吧。」

  ……

  於是歸歸和同桌手牽著手,一起出了門。

  他收到小票后,似乎當場出了一點小脾氣,下樓的路上卻壓住了,在出門前蠻橫無理地狠狠捏了思歸的臉——嚴格來說,是好幾把。

  「痛。」龜龜忍痛:「不準用這麼大的力氣!」

  盛淅眯起眼睛,揪著思歸的臉左看右看,正當歸歸以他是在脾氣的時候,盛少爺冰冷地說:

  「自找的。」

  然後他『揉』了『揉』歸歸被他捏紅的臉頰,牽住了的爪子。 -

  思歸家窗明几淨。

  房子有了一點人味。盛淅照常和思歸一起學習——大學開學後有幾場分層次的考試,英語就是其中之一,盛淅這次帶了幾本英語書回來做著玩。

  餘思歸看了下他們往年分班用的例題,感覺也不是多難。

  「真的能分出層次嗎?」歸老師不太相信地問,「就這麼簡單的題?」

  「以的。」

  ……

  於是那天晚上倆人一個看分班考,一個復建高中時的做題手感。

  倆人互不干涉又默契至極——與他們仍在第一中學做同桌的時候一。

  自主學習時間倒是稍有出入,盛淅習慣番茄時間,二十五分鐘一單位,龜龜則更喜歡長時間浸入式學習,一進狀態就是兩三個小時,連去接水喝都算破壞了它,回來會有點莫的小氣。

  「不然我去幫你接?」盛少爺笑眯眯地提議。

  餘思歸脾氣不小:「我有手的!」

  盛淅笑得不行,繼續回去刷他隨手拎回來的大英練習冊。

  過了會歸歸若有所思,沒啥大腦地評價:「——我覺得今晚有自習的氛圍,就是還差個賀文彬在教室後面虎視眈眈走來走去,收人手機。」

  同桌靜了片刻,頭也不抬地:「真給你個賀文彬你敢要?拉倒吧你。」

  「……」

  不敢要賀文彬,但我不就是讓你望了望風……望了兩年的風,我好偶爾玩玩手機……歸歸小小地委屈起來,然後繼續做起了高考理。

  過了會,被少爺從身後抱住了。

  盛少爺的擁抱有難言的安心,非常自然,乎情止乎禮,溫熱地在思歸鬢邊蹭了蹭,親昵地:「你好認真哦。」

  思歸耳朵根都在紅,剛想問他你晚上睡在哪,盛淅卻突然:

  「餘思歸。」

  「誒?」歸歸愣了一下,接著被少爺很壞地捏住了耳朵。

  「不要捏了!」思歸說,很討厭被人當小玩具——

  但下一刻,盛淅偏偏把歸歸往茶几上一摁,然後在思歸驚慌的表情,捏著女孩子的手心,慢慢地掰開了細巧雪白的指尖。

  「做、做什麼呀……?」思歸懵懵地問。

  ——那距離。

  少爺動作毫無逾矩之處、但又處處透著無禮,甚至是有點情與『色』的分在面的。

  思歸猝不及防碰到,一時渾身都被燒得燙。

  「餘思歸。」他親昵地笑,「我今天白天說過什麼你還記得嗎?」

  歸歸渾身麻酥酥的,小聲、甚至有點乖地:「你說你……很擅長等。」

  「是。」少爺說。

  然後他笑起來,「所以我現在補充一點。」

  思歸被他一碰腰都軟了,慌張得說不出,眼睛圓圓地看著同桌,甚至有點像怕開罪他,聲音小小地問:「補充什麼呀……?」

  補充什麼,你什麼要在大晚上瘋?

  「我非常執著。」

  盛淅在客廳燈下淡淡。

  思歸:「?」

  「——所以無論你去哪,無論你對我說了什麼。」

  少爺俯下身,在餘思歸耳畔,極輕地保證:

  「我都會找見你。」 -

  引狼入室。

  思歸腦子有這個念頭,那天夜和盛少爺睡的時候都後背一陣陣麻,戰戰兢兢,認自己不慎放進來了一狼崽子——還是皮『毛』順滑、張揚抖擻,時刻等著咬後頸的那。

  對方倒是一切如常,在思歸的房間,與歸老師並排睡兩個被窩,不見半點先前那惡棍模。

  還挺克己復禮的。

  「……」

  「盛淅。」餘思歸在黑暗開口。

  盛少爺正和人微信,聞言將手機倒扣,放在兩人中間,溫和地看著。

  秋夜長風吹過餘思歸的卧室,窗上掛著淡玉『色』紗簾,帘子在風中搖曳。

  「怎麼了?」他問。

  餘思歸吞咽了下,而後小聲:「……你下周不要來了。」

  盛淅笑起來,翻了個身,認真看著身旁的女孩子,專註地問:「什麼?」

  「……太遠了。」

  歸歸回答。

  女孩子的聲音有點細微的顫:「對你的影響很大。畢竟來一次要花六七個小時……來一次我也見不了你多長時間。況且你還有自己的事要做。」

  「還有呢?」

  盛淅在黑夜笑起來,湊近些許,示意餘思歸繼續拒絕他。

  歸歸絕望心想你有病吧,然後期期艾艾地鋪陳:「你們軍訓那麼累,再說,其實你看我也不是很需要……」

  「然後呢?」青年促狹地問。

  然後……然後餘思歸答不上來了,手被他握在自己的手心,接著兩人躺著,十指緩緩交握。

  幾曾何時人們說城市天空沒有星辰,於是他眼底化鄉間的大海。

  繁星見了,都夢想隕落其中。 -

  於是他第二個周這麼干,第三個周亦然。 -

  ……但這麼下去是行不通的。

  ——你有著那好的未來,想,這世界盡在你的手中。

  你將去改變它,將令它變更美好之處;有人調侃日本漫畫的主角過了十八歲就無法拯救世界,所以都是十六七的少年。

  但你應該以。

  媽媽曾說,這世界的本質就是靠夢想去催動的。

  更獨立的夢,更強大的夢,看見曾被殖的痕迹時會做的夢,在稻穗下乘涼的夢。

  富強的夢。

  餘思歸清楚地知盛淅身上背負著什麼,他的祖輩對他寄予的厚望是什麼——明白他之所以強大的原因,盛淅之所以是一座巍峨山嶽,之所以難以撼動。

  我還遠稱不上是一座山。想。

  ……我更像是還沒聳起的一個小土包,以後會強大起來,但遠不是現在。

  落雨的長夜,思歸睡在盛淅身邊,兩個人十指交握。

  窗外傳來落在梧桐葉上的雨聲,盛少爺睡得很熟,呼吸平穩。

  餘思歸能從呼吸判定這個人究竟睡沒睡熟,正如會在不同尋常的翻身聲中驚醒,會安撫那個人至睡著止一般。

  喜歡一個人,不該是人的全部。

  思歸閉了下眼睛,想起媽媽的一。

  柳敏的一是由梧桐,未竟的夢與破碎的聲響組的。那年仍青春年少,站在最高學府門口,與同儕們推杯換盞,許下改變世界的願望;最終卻在病榻上悵然地離開人間。

  ——而你會是由什麼組的呢?

  思歸怔怔地看著同桌寧靜的睡顏。

  我希望你的一,由最美好的東西組。

  女孩子許下最初的願望。

  我希望你的一是強大的,是能刺破這世界的心臟的;希望它是甜蜜的,是柔軟的,是美好的。

  ——如我們學校春夜藤蘿,最好是像高一那年窗外被夕陽點燃的大海。

  「喜歡……是佔有,」歸歸想起自己曾經有多想要他,就有多心碎,淚眼模糊地喃喃:

  「能放開手的才是愛。」

  「愛。」

  媽媽離開后思歸整理了的遺。

  柳敏真的非常愛看雜書,身後在醫院也留下了不少,其中有一本叫《刺魚》,講的是一個父親帶著得了白血病的年幼子獨自活,兩人在世間相依命,但在子找到適配的骨髓時,他自己確診了肝癌。

  於是他放了子離開。

  「因我愛他。」那個父親說。

  「因我愛你。」媽媽說。

  餘思歸在殯儀館等追悼會時,邊讀邊哭。

  媽媽留下的那些書沒有一本讀了不哭的,不論是笑集還是小說,就像此時此刻——

  ——牽著盛淅的手,哭得近乎撕裂。

  思歸握著他時幾乎感覺不到自己,希望他能幸福,活順遂;希望有一部分十八歲的思歸以永遠地隨著他離去,給予他永不滅的祝福。

  不是那個累贅的、總是要他跑這麼遠的餘思歸,而是那個愛他的。

  那個願意讓他走的;那個全身心地,希望他能幸福的。

  初戀,是「第一次去愛一個人」,而「愛」是交付自己的一切。

  「……再見。」

  思歸哽咽著湊近他。

  「少爺,這次總算說給你聽了。」

  戀愛不是人的全部,所以我放你走。 -

  ——盛少爺在雨聲中熟睡。

  但思歸任『性』地默認他聽見了自己說再見,在黑夜溫馴甜蜜地蹭了蹭少爺的小臂。女孩子眼睫濕潤,姿態柔軟又順從,像是一被他終於馴服的小動。

  窗外是烏黑秋雨,雨滴落上梧桐葉,盛少爺渾然不覺,翻了個身,用剛被蹭過的胳膊,蠻橫地把愛他的女孩子摟在了懷中。 -

  ……

  其實,想告從不是難事。

  是思歸先前『迷』戀溫暖,總是不捨得而已。

  在他送餘思歸回校的路上,歸歸照常地和他相處,但是不經意地打探了一下他今天的火車班次的時間;知了時間之後,餘思歸算著火車動的時刻,估『摸』著他的列車已經駛出車站,給少爺了半夜寫好的告信。

  他買的是中間經停一站的復興號,就算看到消息,想下車趕來,也來不及了。

  完消息后思歸想了好一會,覺得刪少爺好友會傷害到他的感情,同的事情不能再做第二遍,尤其不願意傷害自己喜歡的男孩子,於是權衡了下,將手機關了機。

  原來還有這事,思歸關機時,忽然好笑地意識到,當我把手機關上,和外界斷聯,在這世上,我就是孤家寡人了。

  餘思歸望向遠處的夕陽,驀地回想起他們高一的那天。

  那時,十班的文理還沒分,他們仍坐在一處。

  那天魏松的歷史課上完恰好是這個時間,似乎也是這燦爛的天光。 -

  關了手機之後,的確什麼都不用想。

  餘思歸那個星期在高復班呆著,也偶爾會想想少爺在做什麼,他的軍訓已經瀕臨尾聲,馬上就要開學——但覺得對自己這件事上,盛淅的確是長痛不如短痛。

  的信寫得非常誠懇,沒有半點尖銳的言辭,是列舉了異地戀的一二三不能,列舉了自己有多糟糕脾氣有多壞,又嬌氣又矯情又愛對人脾氣,真情實感地把自己罵了一遍——罵的時候歸歸中間詞窮了一下。

  ——因感覺自己明明很牛。

  但是要讓自己看上去一錢不值、不值得他喜歡,總是得繼續罵……

  於是思歸沒轍,好把自己從小到大自收到的老師評語整合了拿來罵自己,並且勸說盛少爺在大學找一個溫柔體貼會疼他的漂亮女孩子,不要吊死在自己這棵壞脾氣的樹上。

  所幸罵的老師不少,花也夠多,有這麼多被罵的庫存,夠本尊洋洋洒洒寫上個大幾百字。

  「你一定以找到會疼你的人。」歸歸罵完自己后,篤定地說:「因你是最好的。」

  然後餘思歸又怕少爺受傷,難過地寫:「你如果覺得心不舒服,那當是你甩了我。」

  「因我其實不配的。」告訴少爺:「你一定不要覺得突然,我想了很久,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告。」

  「少爺,無論你以後怎,我都希望你一順遂安康,得到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塵世幸福。」

  ……

  「有時也會想你,」

  思歸坐在大樓梯上眺望著太陽落山,難過地自言自語:

  「……非常非常想。」 -

  周五夜,思歸抱著自己的練習冊與便攜檯燈,找了個大樓梯,趴著寫作業。

  放在之前的,其實現在這個點,倆人已經見過面了。寫著作業想。

  這個周思歸的高復班不放假,但以盛少爺以往的習慣,他下午會跑過來看歸歸一眼,然後找個地方住一晚上,隨後周六中午再見一面。

  連餘思歸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吸血的螞蝗。

  ……早斷了早好,思歸冷靜地想,這世上對盛少爺來說,再沒有第二塊比我更礙眼的絆腳石。

  但淚還是會不受控制滑下去。

  ——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在哭什麼。

  餘思歸早就覺不出痛來,渾身被抽干力氣一疲憊,但明白以後總會好起來……總會好起來,這是媽媽說的。

  前方歲月這漫長,再深的傷口都有癒合之日。

  這句,令創傷都不那痛。

  聽見樓下保安室傳來細微喧囂。

  餘思歸木木地寫著作業,將淚水擦去一點,將自己縮進殼中。

  會好起來的……他也會,我也會,歸歸想,然後突兀地感到自己的情緒,其實是一片長久的空白。

  「是……」

  思歸在秋風中喃喃:

  「非空白不呀。」

  不能去想,不能去觸及。

  不能去談論,要假裝什麼都沒,要用其他的事麻痹自己,否則刻骨的痛會爬上心臟;不要靠近會勾起回憶的地方;要去照常活,當陽光普照時融入人群,和他們談笑,和他們吃飯。日子久了,總會忘記自己曾失去的人。

  餘思歸擦了一下眼淚,覺得心在這夜碎了一千個碎片。

  每一個碎片都是一個思念的故事,連碰一下,都痛得難以承受。

  而正是那一瞬間,餘思歸坐在那條大樓梯上,忽然想起盛淅的那句:

  「一個受傷的人,什麼時候,才會真正地好起來?

  ——當他們能談論自己所受的創傷的時候。」

  他或許早就知了。

  餘思歸突然出一個奇怪的念頭,然後將腦袋輕輕靠在了欄杆上,聽見樓下傳來飄渺的腳步聲。

  思歸在那腳步聲中,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一直都知,一直曉得,我在安靜地崩潰。

  那他會做什麼?

  樓下腳步喧囂,餘思歸混身木木的,腦海中念頭卻像春天融化的小氣泡,一顆又一顆,蘇打水一般,頂破冬夜被凍得冷硬的青苔。

  猶如春回大地。

  餘思歸渾身不受控制地抖——

  正是那一剎那,撞上了從樓上上來的人的眼神。

  那人套著原先那軍訓白t恤,站著被月與夜『色』所攏——是目光暴怒,恨不能把龜龜吞活剝。

  「我之前說什麼來著?」

  少爺問。

  幾乎從能牙縫往外冒寒氣。

  下一秒,他毫不相讓,一字一句:

  「餘思歸,你能不能給我復一遍?」

  思歸嚇得木,眸中含著淚水,顫顫地問:「……哪、那句呀?」

  「我說——」他深深喘氣,顯是慍怒已極,怒氣無處泄。

  盛淅又說:「我他媽的——」

  他猶如走投無路的困獸,把『迷』彩外套往餘思歸腦袋上一兜,像是要將這個聽不懂人的、惡的、捉不住捏不起的混賬東西用外套悶死拉倒。

  小混賬東西被他的外套布料拍到了頭,小小嗚咽了一聲。

  但是下一刻,困獸喉結顫,將外套一扯,披在混賬東西瘦削的肩上,掩住寒冷秋風。

  「我說……」

  他近乎崩潰地,把餘思歸摟進自己懷中。

  「無論你去哪,我都會找見你。」

  餘思歸聽了再無法剋制,想貼貼他,還想將鼻涕眼淚蹭在他肩上。 -

  而盛淅不允許貼,短暫抱了一抱就揪著歸歸的小衛帽把扯開,像是綁小犯人一把揪起來,冰冷地開口:

  「現在解釋一下,什麼叫我難受的,以認是我甩了你?」

  歸歸被他揪,哭得難過,很柔軟地解釋:「就……就是……」

  「是我甩的嗎?」

  盛少爺冰冷地。

  「我甩你了沒有?」

  思歸知自己做錯了,眼淚咕嚕咕嚕地掉,很乖地搖了搖頭。

  「『我一定會找到會疼我的人』?」盛少爺風塵僕僕遠而來,似乎是專程要把敢那段長文的龜龜剁了,揪著殘暴地問:

  「——我要人疼嗎?」

  女孩子含淚搖搖頭:「不……不要人疼……」

  盛少爺顯然不喜歡餘思歸哭,不依不饒,甚至更暴躁:「什麼叫他媽的我一定會獲得塵世的幸福?」

  思歸眼底淚汪汪,期期艾艾地解釋:「就、就是我希望你能……」

  「——你知我的塵世的幸福是什麼嗎?」

  盛淅打斷了,兇惡地揪著龜龜的帽子,就像揪著龜的後頸皮;少爺不仁當以龜龜芻狗,殘暴地『逼』問:

  「餘思歸你知我怎麼才會幸福么?你不知。你屁都不懂,憑什麼替我決定?!」

  屁都不懂的歸歸也意識到自己很過分,眼淚吧嗒,難過地歉:「對、對不起……」

  「歉有用什麼要法庭?」盛淅更加憤怒,抓緊了手的歸歸帽子:「你真的知我想要什麼嗎?!」

  思歸嚇得又要哭:「我不知……」

  「你知就他媽有鬼了。」

  盛淅嘲諷得毫不留情。下一秒,很壞地將龜龜往自己的方向一揪。

  他半點不遮掩自己的冷嘲熱諷——那是歸歸認識他三年以來頭一回見他情緒直白地外『露』,猶如一團暴烈的火。

  歸歸被揪過,難過地說:「痛。」

  「……」

  「我他媽揪的是你的帽子,」盛淅難以置信:「你在這跟我說疼?」

  被揪住帽子的龜龜不敢再講,眼睫濕潤,也一動不敢動。

  盛淅:「……」

  他手冷冷一松,似乎要看看餘思歸在裝什麼蒜,但一抖,食指上纏著一根姑娘被他揪掉的長。

  那一刻,盛淅深深抽了口氣。

  盛淅眼圈紅得驚人,這下再不去揪帽子,看著指尖頭,問:

  「你什麼這麼養不熟?」

  餘思歸眼淚吧唧滾了出來,說:「我……」

  青年人手掌溫熱又謹慎,按住思歸後腦勺,把女孩子安穩地往懷『揉』,『揉』了一會又低頭看著的眼睛,又哭又笑地問:

  「嗯?餘思歸,怎麼有你這麼難養熟的啊?」

  餘思歸那一剎再綳不住,淚水決堤似的往外滾,面頰貼在少爺胸口,將眼淚鼻涕毫不客氣地抹了上去。

  「……養熟了的。」

  思歸趴在他肩頭,哭著說。

  「……」

  然後龜龜抽抽噎噎,再次保證:「真的養熟了的。」

  然而餘思歸在外出爾反爾的威已久,如今再怎麼毒誓也毫無信用言;於是還不待盛淅少爺繼續狠,痛罵是個養不熟的混蛋東西——

  餘思歸就湊過去,在怒的盛淅唇上,輕輕地啄了一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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