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失落的世界
零九年曰本的最後一件大事,自然是新年紅白歌會。
歌會一如既往地華麗大氣,不過規模和氣勢已經比不過大陸的央視春晚,看著倒有點像後來省一級的春晚。
東京少女軍團已經連續三年受邀參加,今年曰本廣播協會又臨時邀請了澄江,但不是參賽歌手,而是作為串場嘉賓演出《極樂凈土》。
這極大鼓舞了三人的士氣,畢竟在曰本參加紅白歌會就是對演藝事業的肯定,和唱片銷量一樣是可以寫到履曆書里去的。
不過這些都已不再是江川的興奮點,元旦后沒幾天,小野寺收到集英社通知,聲稱已經與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達成戰略合作,第一批在大陸正式出版的漫畫包括《鬼滅之刃》。
曰本漫畫界終於開始重視大陸市場了,這是個好的開始,江川的作品終於正兒八經進入大陸市場。
不過他也就禮貌性地興奮了一天,畢竟沒多大意義,只是代表曰本漫畫界為了挽救市場曾經做過努力,漫畫已經是昨日黃花,想開拓一個新市場無異於作夢。
這種努力顯然晚了十幾年,如果曰本人不是那麼斤斤計較利潤率的話,趁著八十年代中日關係蜜月期,原本是有機會和家用電器一樣,一度佔領這個巨大的市場。
而且相比較家電業,大陸文化產業的發展要緩慢得多,只要搞好關係不挑戰政策,至少能多吃香喝辣十幾二十年。
現在才想起來,別說黃花,黃花菜都涼了。
這幾年江川戰無不勝,事業有成於是被公認為具有戰略眼光的新生代精英,面對媒體時不止一次被問到:咱們曰本經濟泡沫已經失去一個十年,眼瞅著就要二十年了,您認為有沒有辦法擺脫這個泥淖呢?
曰本人也是焦慮的,停滯不發展就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誰都明白不可能永遠維持不錯的小日子。
江川每次都說大和族吃苦耐勞,坎坷是一時的等等廢話敷衍了事,其實他明白沒有更好的出路。
他是帶著歷史知識來的,曰本別說深陷十幾年,就是三十年也沒擺脫泥沼,而且還越陷越深。
其實這些年往返於中國和日本,江川時不時思考個人未來發展方向,這個問題也分析過很多次,看得恐怕比市面上的一些所謂專家的觀點更深刻。
一提起曰本經濟泡沫,絕大多數專家都必提廣場協議,分析曰本是如何被米國收割的,嘲笑當狗還被踢。
實際情況恐怕沒那麼簡單,當時簽署類似協議的不止曰本一家,結果就曰本混成現在這樣,比如同樣被刁難的德國就好好的,後來都快成歐洲老大了。
江川認為根本原因還是曰本的能力有問題,只要有機會就衝動,幾乎和二戰時一樣是狂熱,結果玩死自己,其實怪不得別人。
廣場協議要求日元升值美元貶值,以遏制日本產品對米國的傾銷,當時要求升值百分之五十,應該說並不過分,日元估值的確偏低,非常有利於出口。
然而曰本這時候誤判了,不僅僅欣然同意,甚至主動提出要求,將日元升值百分百。
明明貨幣升值不利於出口,商品價格將失去優勢,曰本為什麼還要主動加碼呢,難道嫌死得不夠快?
當然不是,曰本有自己的小九九。
曰本經濟是以出口為主導的外向型,六七十年代搞貿易賺了大量的錢,於是開始投資東南亞,佔有了大量市場。
八十年代大陸開始改革開放,於是日資也大量進入,很快就投資了大量企業,佔比世界第一。
這樣一來曰本就有了底氣,當時設計了一個雁陣經濟模式,曰本未來將作為亞洲的領頭雁,帶著大家一起往前飛。
領頭雁當然不免費帶路,在雁群里不但當老大,還妻妾成群。
假如曰本當時在亞洲投資了三萬億,如果順著米國人的意思主動將貨幣升值一倍,那麼資產價值豈不就立馬就翻倍變成了六萬億?
而且經濟上一旦控制了亞洲,那個各國也就是曰本的三妻四妾了。
說白了曰本當時就是忍著被米國割一刀,想趁這個機會再次佔據亞洲主導地位,尤其是剛剛開放市場的大陸,感覺已經十拿九穩了。
正因為上下都認為只要吃定了大陸市場,即便北美市場的出口因為貨幣升值而減少些份額,那點損失也能在東南亞以及大陸補回來。
再說比起成為亞洲的霸主,那點損失算什麼。
當時輿論甚至公開說:當年戰場上九死一生沒有拿到的,沒想到現在靠經濟實力不費一槍一彈就拿到了。
曰本的商品原本是物美價廉,所以才有出口優勢,現在貨幣價值翻倍了,商品價格自然也就翻倍。
價格高了不好賣,總得有更好的理由賣給別人,於是就瘋狂鼓吹工匠精神日本第一,做出來的東西與眾不同。
然而從後來的歷史看,這也就忽悠了當時沒見過世面的大陸人,迷信了曰本貨好多年,在世界其他地方基本不好使。
所以當質量沒那麼好但價格很便宜的中國貨崛起時,曰本的消費產品一個個行業都垮了。
也是因為貨幣升值了,曰本國內資產突然就值錢了,於是就開始瘋狂炒房地產。
廣場協議生效到曰本泡沫破裂,期間有好幾年,那是曰本人生活最浮誇的時期,工薪階層一頓飯要花個幾百甚至上千美元,女人購買奢侈品就如市場里買白菜,根本不問價。
休閑娛樂也提檔次,滑雪、潛水、高爾夫這些貴族運動都成大眾娛樂項目,日本大媽滿世界打卡買買買,那種狂熱勁真的很像前方頻傳捷報的時代。
那時候的曰本社會崇尚極簡主義、動不動就斷舍離了嗎,顯然沒有,連想都沒想過。
後來泡沫經濟破裂了,自然就浮誇不起來了,雖然經濟保持著相當的體量,早年積累的技術壁壘仍和其他國家拉開著距離,但開始原地踏步,偶爾還退步,先失落的十年,然後失落的二十年,之後就沒完沒了地失落。
經濟沒有增長市場就沒有活力,民眾消費當然也就開始萎縮,對大房子和奢侈品不再感興趣,不斷舍離也不行了,表面上看是生活理念變了,其實是錢包里的錢少了,餘額支撐不起購物車,只能換個活法。
只不過曰本人要面子,硬是把窮說成了極簡主義。
曰本的社會學家管這種現象叫下流社會,各個階層都在往下流動,富裕家庭的數量越來越少,貧富差距越拉越大。
那麼回到問題的起點,米國要求日元升值百分之五十,自己非要主動加碼到百分百,之後偷雞不成蝕把米,這能怪到別人頭上嗎?
最大的問題是曰本社會對自身問題的認識一直是有問題的,當年房地產炒那麼熱,支撐起來的一個信念是:未來一旦佔有了大陸市場之後,這點經濟過熱很快會被抵消。
這個思路和二戰時幾乎一樣,然而大陸的發展顯然沒有依賴日企,期望中的巨額利潤迴流沒有實現,反而是自身的製造業被替代了。
八九十年代曰本人對大陸持正面看法的人超過百分之八十,進入新世紀后負面看法的人超過百分之八十,難道真的是因為大陸遊客說話太大聲或者和他們爭奪鳥不拉屎的小島?
經濟利益才是根本原因,按照右翼說法,大陸打斷了曰本的國運,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
至於後來的島嶼之爭,只不過是關係惡化后的衍生,是結果而不是原因。
江川在這個問題上考慮得更深一層,曰本的國運並不是被誰打斷了,實際上從歷史智慧到地理條件,它在亞洲就不是當老大的命。
大家形容一個人強大,喜歡用有錢有勢,曰本是那種有錢沒有勢的國家,錢賺到一定程度也就沒法再多了。
媒體總愛問江川這種問題,當然和他的中國背景有關,難道他們心裡真的沒有答案嗎?
恐怕早有答案,曰本人平均受教育的程度更高,心裡清楚得很。
大陸原來是那種有勢無錢的國家,一旦壓不住成了有錢有勢,那麼歷史就恢復了常態,而且翻盤的可能性很小。
這種情況是令人絕望的,即便曰本能重新再起步,也很難再現一頓飯吃掉上千美元的風光。
當過小姐的人,讓她當丫鬟重頭再來是不容易的,所以乾脆躺平變著花樣與人吵鬧。
這些判斷對江川未來的決策當然很重要,零九年對他而言,也因此將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