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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思蘭

  太陽就快從海麵越上來時,晨曦已經籠罩了這片土地。零零星星的巨石散落在沙灘上,海水開始漲潮,一點一點漫過那些坑坑窪窪的濕地,海麵之下,也許有活物,也或許沒有。


  長策抱著蒼泠的屍體,向著海水漫灌不到的地方走去,他用衣袖一點一點擦掉她臉上的血,最後卻隻能擦得掉表麵的血跡,有些早已經幹涸。他呆坐了一會兒,提著劍異常冷靜地向南邊走去。


  “出來,看見你了。”他提著三尺青鋒,抬起手腕劈向麵前的巨石,四分五裂之聲後,從後麵倉皇滾出一個人影,“仙友!仙友留手!我是被魔族擄來的!”


  長策扯一扯嘴角,隻是沒什麽溫度,就像在扯死人的麵皮一樣僵硬,“哦,是嗎,哪家的?”


  “小門小派,小門小派。”那人渾身是血,衣衫上滿是塵土,連滾帶爬地往長策這邊來,“仙友,魔族擄了我們許多人來,這裏的燭陰氏救了我一命,仙友快跟我來,繼續在這兒呆著不安全呐。”


  長策靜靜地看著他說完,嘴角拐起一個詭異的弧度,“我說,你把頭抬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長策的語氣冰冷得駭人,那人愣了愣,抬起頭的一瞬間,就被一把劍直插心窩,隨即慘叫著掙紮,長策漠然,卻加緊了一份力,劍插入大地,竟把他釘在地上。


  “你瘋了!!啊——”


  長策冷笑著靠近他耳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用著的這副身體,原來是我師弟?”


  那人顫了一下,麵孔開始變得猙獰,“真不容易,這年頭還有人能知道我們魔族附身之法。”


  “你已經可以閉嘴了。”長策鬆了手,血紅色的墜子掉在那人額間,如同灼熱的岩漿一樣迅速侵蝕那人的身體,那人的慘叫引來了一陣腳步聲,隨後長策就看見從零零星星的巨石後站出來很多人,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長策道:“哦,我想起來了,你剛剛是不是騙我去找燭陰氏來著?他們也跟你是一夥的?”他踩著那人的胸口把劍拔出,同時彎下腰去撿起墜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突然狠狠碾了他一下,目露凶光,“我問你話呢,是不是?!”


  那人慘叫著,最後就隻成了嗚咽,長策看了眼聚攏過來的人,卻發現沒有青西的弟子,都是燭陰氏——他們的衣服實在太好辨認了。


  “那邊的,你們跟魔族,什麽關係。”長策擦拭劍後還劍入鞘,墜子也已收起,動作悠閑到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一個讓近三十個燭陰氏團團包圍的人。


  他向一個站得最近的燭陰氏問話,那是一個中年人,目光很平靜,“你是我族人?西邊來到這兒的嗎?”


  長策看著他,眼底噴薄而出的寒光幾乎淹沒了中年人,“小子,我在問你話呢。”


  中年人嗤笑,“黃口小兒,我看你也不過百歲的年齡,就敢挑釁長輩了?”中年人揮手喝道,“上,拿下!”


  圍了許久的燭陰氏準備蜂擁而上,長策卻突然悲哀地勾起嘴角,“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


  他沒有閃躲,隻是刹那間瞳孔裏好像有什麽光芒閃過,就像流星劃過又隱去一樣,美得動人心魄。那雙琥珀一樣的眸子映照出麵前的許許多多人,突然流露出的無法阻擋的殺意終於隨著嘴唇的一開一合迸發出來。


  “跪下。”


  中年人渾身上下仿佛觸電一般,膝蓋不由自主地彎曲,但他咬著牙克服那種突然生出的臣服感,然而他瞪大了眼睛,隻見身邊的族人一個個都跪了下去,如他一般目瞪口呆,隻是下意識地服從。


  “我說,叫你跪下。”長策話音再次落下的同時,中年人的膝蓋重重地磕在地上。


  知道此時此刻,中年人才想探究長策到底是誰。他這一生活了快半輩子,都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要跪麵前的人,那是血脈的驅使,力量的臣服。


  “感覺,是個大人物。”輕飄飄的聲音伴隨著一陣輕笑傳來,但長策隻用了須臾時間判斷就迅速拔劍斬向聲音的源頭,隻僅僅切散了一團黑霧。


  “我們日後,也許還會再見的。”黑霧消散後再沒有出現,隻是長策隱隱約約聽到了動靜,猛地回身堪堪躲過一把長劍,轉身時,依舊是熟悉的麵孔。不止一個,他數下去,發現失蹤的青西弟子都在這裏了。


  一個不少,但都被魔族殺後附身。


  他這次在劍上抹上自己的血,狠狠地刺入對方的顱腔,他能聽見血肉攪動的聲音,因為他很用力,他能感受到骨骼碎裂的震動,因為他有意砍在重要的骨頭上。


  魔族附骨,骨碎魔散。


  他身上都是血,有的是蒼漓的,有的是他殺的人的,直到最後他渾身月白色的衣服上都是血汙,青西派來的弟子,被魔族附身的所有人,都被他碎了顱骨,斬個幹淨。


  魔族從人身上退下來,瘋狂在長策身邊環繞,扭曲著尖叫。最後一具血肉倒下去的時候,長策雙眼通紅,他看著身邊的大部分燭陰氏都趁機落荒而逃,隻有一個跪到嚇傻了的燭陰氏。


  他緩緩舉起了劍。


  如果你們也跟魔族聯手的話,那就一起去死吧。


  他那一刻確實有這種瘋狂的念頭。


  “長策!”


  他手裏的劍被搶走了,他想搶回來,然而身後有一個人環住了他,禁錮住他的雙臂,在他耳邊說,“夠了…已經夠了……”


  他認得這股好聞到讓人舒暢萬分的淡淡清香,他認得這個溫涼的懷抱,他也認得被風刮起的在自己眼前飄蕩的銀發。魔族呼嘯著四處逃散,刹那間眼前恢複了清明。


  他終於不再去搶劍,但是突然雙目模糊,鼻腔之間充斥著的血腥味兒惡心得他想吐想,“她死了。”


  “我看見了。”花君感覺到長策的身體發軟,幹脆把他整個摟在懷裏。


  “我想殺了這裏的所有人。”他沙啞著嗓子,總感覺自己喉嚨裏都有揮之不去的腥甜味兒。


  “告訴我,你是誰。”花君柔聲說,眼底卻是心疼。


  “我……”長策長策失神了一會兒,閉上眼,哽咽著,“父君……”


  花君用衣袖遮擋住他的視線,擋住那些血肉模糊的東西,“累了就睡吧,我帶你回青西山。”他像是在勸小孩子一樣耐心,“我在呢,長策。”


  直到那一刻,長策才渾身脫力,痛苦地仰天長嘯,眼眶紅得嚇人。突如其來的重量驟然加在花君身上,他趔趄了半步,想了想,還是鬆開了長策的雙臂,讓他轉過來撲倒在自己懷裏。


  長策吼過後深深吸氣,就像在發狂邊緣的小獸一樣顫抖。


  他聰明,他何其聰明,在看見蒼泠屍體的那一瞬間,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因為蒼泠也從來都不笨,隻是他沒想過她會剔透到這種地步,花君都隻以為他會去少司命那裏暫住,她卻直接穿著她姐姐的衣服,來了一出狸貓換太子,頭也不回地來了邊境之地。


  蒼泠是蒼鸞後人,神族血脈,魔族不可能附身於她。長策一閉上眼睛就仿佛能看見,能看見她被擄來這裏,大鬧了那些魔族一通後,那些用她的血強行舉澆出一條血路,短暫熄滅了天火,把這些附在弟子身上的魔族帶進天火封印內。


  他殺的那些青西弟子,他都認得,都是曾經與他說過話的,識得的。


  他恨,恨魔族殺了自家弟子;他還恨,恨他們的屍身都不得安寧;他更恨,恨最終為什麽要讓自己來讓他們回歸死亡。


  血肉攪動的聲音是很痛快,但每刺一劍心就疼一下,到最後他整個人都被抽幹了力氣,身上那麽多血,他猜一定有自己的,可疼痛似乎已經無法觸動他的神經。


  這是三百多年後,長策再一次像個小孩子一樣撲在花君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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