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風雲榜
下了武當山，易中行和龍小雲一路向北。先前幾人中，胡非受創不小，自感江湖無望，選擇追隨易中行，便也一道下了山。
眾人騎馬，一路上隻感覺這江湖更亂了。有人煙的城鎮還好，一旦到了野地，就是生死勿論。朝廷對鄉間的掌控力幾乎下降到了冰點，各路牛鬼蛇神都跑了出來，有種風雨飄搖的味道。
易中行來時花了數月時間，因為他的目的不明確，隻是為了找龍小雲才到南方來，回去時快馬加鞭，不過半個月就回到了龍府醫聖堂。
林詩音看到兒子，終於給了易中行幾分好臉色。易中行卻顧不得享受天倫之樂，而是急急忙忙地將醫聖堂的事務安排妥當，之後又去見了孫駝子。
不用在野店裏擦桌子，孫駝子在醫聖堂可算是吃得好穿得好，閑暇無事時也隻有練武度日，那一身大鷹爪力爐火純青，一爪擊出石破天驚，變化萬千。
易中行擊節讚歎，從梅林後走出。
“找到你兒子了？”孫駝子悶悶道。
“還算順利。”易中行拿了好酒來，與孫駝子對飲。又將孫白發與孫小紅的事情說了。這孫駝子正是孫小紅的二叔，孫白發的親弟。
孫駝子酒醉感懷：“總以為他最後會死在江湖上，卻沒想到最後是這般結局。”
孫駝子是被易中行強請到醫聖堂作為明麵上的高手的，但真正能保醫聖堂平安的並不是他，而是剛剛這個聞到酒味，衝進來牛飲的怪人。
胡不歸，胡瘋子。
孫白發一輩子隻有兩個人的武功深淺看不透，一個是李尋歡，一個就是胡瘋子。
胡不歸一向瘋瘋顛顛，用的是柄竹劍。據說他的劍法也跟他的人一樣，瘋瘋顛顛的，有的精奇絕俗，妙到毫巔；有時卻又糟得一塌糊塗，簡直連看都看不得。所以百曉生作兵器譜時，沒有將他的名字列上。
“有了好酒居然不叫我，我可是完成了你的要求，在這裏守了好幾個月啊！”胡不歸一通大吃大喝，居然還要抱怨。
“這酒可不算報酬，況且這幾個月難道你們有在我這醫聖堂吃好的喝好的，不如我找來梅二先生問問？”
胡不歸把酒壇一抱：“叫什麽梅二，他一來，這酒就全沒了！”
龍嘯雲的師父曾對胡不歸有恩，這筆“遺產”倒還不錯。這次易中行便是以恩義請胡不歸坐鎮醫聖堂。便是上官金虹來了，麵對胡不歸恐怕也會很頭疼。
“不過我得先說明，你對我有過好處，我也幫過你的忙，我們已互無賒欠。”胡不歸強調道。顯然縱使無需他做什麽，這種以恩義相邀的方式也令他不喜。
“理當如此。”易中行放下酒杯，“不過胡先生若是喜歡，也可來醫聖堂長住。”
“到時候再說吧！”
時局動蕩，保定靠近京畿還算安穩，隻是作為行商的龍府，生意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鏢局武館之類的生意漸漸變得好做起來。作為本地乃至華北一帶最大的勢力之一，醫聖堂自然越發興旺，易中行也常常帶人掃蕩保定周邊，押送一些重要貨物，龍小雲也偶爾跟隨，磨練天機棒法，學著如何運營家業。
隨著武當山一戰遠去，一片亂戰的江湖顯得平靜不少，直到平湖百曉生突然甩出了一張“風雲榜”！
雖然後世讀者總是吐槽百曉生作“兵器譜”，不排女人，不排魔道。像胡不歸這樣難以界定的，也不排。少林諸位大師，因為是用拳頭的，自然也不排。名家大派弟子無非刀槍劍三種，沒什麽特別的，也上不了榜……
就連易中行殺了伊哭、諸葛剛，至今百曉生也沒有正式承認他這個“無形劍”的“奇門兵器”。
這張“兵器譜”例外的實在太多，說服力不強。便連遊龍生、華雪怡這樣的，都不大瞧得起兵器譜上的高手。
但平湖百曉生的這張“兵器譜”卻已實在是江湖這數百年來最受認可的一張榜單，百曉生在排兵器譜時也是絕對公正的。否則何以“引戟溫候”呂鳳先能隱忍十年，在三根手指中鑄下金屬，隻為爭一爭兵器譜的排名。
兵器譜的局限，其實並非百曉生的局限，而是世人觀念上的局限。平湖百曉生如此做，是最大限度的保證了兵器譜的普及。
但現在，平湖百曉生卻突然做出了一張全麵覆蓋的“風雲榜”。是什麽給了他不懼物議的勇氣？
答案，是朝廷！
一張“風雲榜”引得江湖中人自相殘殺，何樂而不為？
拍在風雲榜榜首的，便是魔刀門“武夷魔刀”孫白發！
第二位，大明天子；
第三位，“子母龍鳳環”，上官金虹；
第四位，“小李神刀”，李尋歡；
第五位，魔教教主，花自流；
第六位，“無形劍氣”，龍嘯雲；
第七位，“劍絕”，胡不歸；
第八位，大歡喜女菩薩；
第九位，武當掌門，衝和道人；
第十位，西廠督主，王振；
第十一位，“嵩陽鐵劍”，郭嵩陽；
第十二位，少林神僧，心湖大師；
第十三位，驚鴻仙子，楊豔；
……
管道上，一條龐大的車隊蜿蜒而行，這是龍府的商隊，押送的是價值不菲的水晶琉璃。可惜前方的驛站此時卻是坐滿了人，這是口外的交通要道，各路發財的商人都匯集到了這裏。
“堂主，不如我們就在官道旁紮下營地，問店主買些吃食就好。”胡非下了馬回稟道。
易中行搖頭，並非不同意胡非的意見，而是因為他看到了店鋪中的兩個人。無論任何人走進來，目光首先就會被那全身一塵不染的白衣人吸引，因為他有著一股無法形容的傲氣。
明明店鋪已顯得擁擠，白衣人周圍的位子卻是空著的，因為無論誰和他坐在一起，都會覺得自慚形穢。
另一個則是女人，一個腰很細，嘴卻很大，長相狐媚的女人。她和一大群人在一起，其他人卻絕不靠近，因為她是頭領的女人。
“爹，隻怕是來者不善。”背著天機棒的龍小雲騎馬靠了過來。
易中行側身下馬，大步走向店鋪。“大天朝天，這路上那麽多人，閣下該不會是專門在等我吧？”
“十年不見天日，一朝重入江湖，卻發現一切都變了。”白衣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聽說龍嘯雲蟄伏了十年，一朝成名天下知，是江湖上竄起速度最快的絕世劍客，便想來見識見識。”
“那想來必是龍某人的榮幸，不知閣下的大名是？”
“呂鳳先。”
原來是兵器譜排名第五的“銀戟溫候”呂鳳先！
“原來是“銀戟溫候”呂大俠，小子有禮了！”龍小雲本是上來見個禮，卻一下子拍在了馬腿上。
“‘銀戟溫候’十年前就死了！現在隻是呂鳳先。”白衣人灌了一大口酒。
唉……
呂鳳先的事情江湖人很多都知道。
十年前，兵器譜橫空出世，呂鳳先不能容忍自己居然僅僅排在第五，可他又很清楚，百曉生不可能看錯。視之為恥的呂鳳先就此消失在江湖上。
整整十年，呂鳳先蟄伏了十年，隻為用新的利器一試兵器譜上的高手。結果卻是兵器譜沒了，出現了一張規模更大的風雲榜。
這次，呂鳳先連風雲榜的前十都沒能進入！
第十七位，“金剛指力”呂鳳先。
龍嘯雲蟄伏十年能一飛衝天，而他呂鳳先蟄伏了十年卻是這樣的結果？
誰能甘心！
“來吧，出劍！看看我這金剛指與龍堂主的無形劍氣，到底差多遠！”呂鳳先的眼中滿滿都是憤怒與不甘。
易中行這才注意到呂鳳先的手指，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又細又長，卻帶著奇異的光澤，不像是血肉骨骼，而像是某種奇怪的金屬所鑄。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金剛指力”，為了打破兵器譜排名，呂鳳先毀掉了自己的銀戟，生生將三根手指打造成了利器！
若是這世界沒有發生變化，那麽此刻的呂鳳先當不弱於兵器譜前列的任何一人，隻因這隻能殺人的手的確已是做到了極致。
世人向來喜歡以兵器譜來臆測人的武功高低，但兵器譜排的終究是兵器。天機老人死於上官金虹之手，上官金虹又被李尋歡殺了，那麽天機棒、龍鳳子母環、小李飛刀的排名是不是要倒過來才正確？
當然不是，江湖人還是會承認天機棒第一。因為這個時候的高手相爭，爭得是時機，掙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一根樹枝、一個土坑都能改變一場決鬥的勝負。兵器的強弱，的確不能用一場廝殺來簡單決定。
而這，也正是百曉生的聰明之處。
現在兵器譜變成了風雲榜，榜單上的人物也就開始如風雲一般變化，人人都想著除掉風雲榜上的某人，取而代之。隻可惜，此時的勝負之分已不像以前那樣簡單。
隻能說，呂鳳先選錯了路。
鏗——
一抹銀白的劍光帶著肅殺的劍氣噴薄而出。
隻這一劍，呂鳳先那看似處處空門，實則渾然無漏的“空靈”之境便破了。
當奪情劍上的湛湛劍光消弭，呂鳳先那試圖捏住劍光的指頭，已少了一根。
呂鳳先的金剛指，自然是以精鐵打造，可用料再怎麽好，又怎麽可能及得上奪情劍與劍氣之和呢？
當這片天地的上限拔高之後，就已經注定了呂鳳先的敗北。
或者說，呂鳳先的思路並沒有錯。
錯的，是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