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此情無計最消魂(上)
柔然,太子府。
秋夜淒淒涼如水。
蘇溪如待更衣婢女退下,使卸了麵紗,臥床休息。
一陣細微響聲,腳步而至,來人佇立床前,凝望垂下的紗幔裏若隱若現的嬌軀,靜靜思索片刻,許是沒想到她會睡著了,隻得默默轉身。
佯裝睡著的蘇溪如冷笑一聲,掀被子坐起,衝著離去的背影,譏諷道:“沒想到儒雅之士的淩王也會夜入閨房?怎麽,既然來了,不準備敘舊麽?”
來人正是風玄璟!
他脊背一震,遂無奈苦笑,緩緩轉身:在她的麵前,他似乎毫無懸念總是落敗!
蘇溪如揮手掠過幔子,一身褻衣褲出現他的眼前,一臉高深莫測地注視他。
風玄璟別開目光低垂,微皺眉頭。
“既是無言相對,又何必半夜擾眠?”蘇溪如嗤笑一聲,頗有捉弄之意,卻不加掩飾,反而挑明問道:“淩王準備這樣跟我敘舊的嗎?”
“清依,你.……為何會以文茵郡主的身份來柔然和親?”風玄璟暗自沉歎,抬頭目光已是淡然。“蘇姑娘呢?”
“哦!原來淩王是替知己好友打抱不平,故而半夜前來責問?”蘇溪如微斜著腦袋,故作恍然大悟之狀,遂傲然道:“怎麽,我以文茵郡主的身份來柔然和親,難不成.……還委屈了楚太子?”頓了頓又道:“至於若兒的去處……好像還輪不到你來問?”
風玄璟靜然淡視她,但心裏的思慮隻有他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不平靜。
“兩國訂和平盟約,各為造福邊境百姓,予以安居樂業。”風玄璟沉吟片刻道:“代表和親的人選,尤為重要,決非遠嫁異國離鄉背井那麽簡單,她是政治的犧牲品,為了兩國盟約,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豈能兒戲而為之?”
蘇溪如嘴角揚起晦暗難懂的笑意,靜靜聽他一番正義言詞,也不反駁,她掩嘴打個了個哈氣,有些困倦問道:“說完了嗎?那.……淩王請自便!我該歇息了.……”
“清依!”風玄璟見她放下紗幔,有些著急上前,臨近床邊,沉聲道:“你若因別的事胡鬧倒也罷,和親之事可容不得你妄為.……”
他的話未落音,蘇溪如卷起幔子,探露倦意重重的俏麗麵容,不緊不慢道:“淩王可真是奇怪了!方才說教和親尤為重要,一轉眼怎麽又成了我的胡鬧我的妄為?”
風玄璟對上她嘲弄的眼神,知道她故意挑釁,隻得蹙眉不言。
“好了,夜深人靜,淩王還是請自便!”她再一次下逐客令,語氣不似懶散,且是生硬嚴謹。“我一個淪為政治犧牲品的弱女子,遠嫁柔然,舉目無親,萬一落人口實,豈不惹禍上身?再說,楚太子為人和善正直,乃我幾生修來的福氣,我怎能夜半與別的男子牽扯不清,辱沒我未來夫君的顏麵?”
風玄璟一怔,目光沉鬱地盯著她。
蘇溪如毫不理會風玄璟的臉色,愈發愁緒上眉間,輕歎道:“一路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好不容易有個可以依靠的人,我隻想與之相守,攜手白首……”
風玄璟倏地沉下臉,渾身不自覺地僵硬,雙手緊攥,指節泛白。
“過去.……我若有得罪淩王之處,還請多多包涵。”蘇溪如抬眸,瞥著風玄璟,語氣轉變,頗為誠摯:“如今我有了歸宿,淩王也會為我歡喜.……對吧!我聽說淩王也找到攜手相伴之人?那麽……清依也衷心祝願你們,如此……也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風玄璟鬱鬱看著她,有些茫然有些酸楚,他原本想提醒她,楚崢已知他們之間曾經相識。卻因她的坦言相告而愕然:她.……居然……對楚崢.……
風玄璟沒有往下想,蘇溪如的話猶如在他寂靜平淡的心湖投了一塊巨石,瞬間擾亂他的心境,激起千層浪潮。當他落寞轉身之際,心頭劃過一道利劍刺痛的感覺。
蘇溪如望著他的身影消失房門處,嘴角掠過若有若無的笑意,眼裏閃動著狡黠光芒,卻稍縱即失,快的無處捕捉。
翌日,蔡義奉楚崢之命,請蘇溪如前去廳堂,說是一起品嚐新鮮的桂花糕和剛采摘的普羅山的迦葉茶。
蘇溪如聽說風玄璟也在,她的眸光一滯,隨即換上一身鵝黃衣裳,精致妝容,卸下麵紗。
當她到廳堂,楚崢幾乎看直了眼,驚訝道:“莫不是文茵郡主乃天仙下凡,入太子府?如此福澤,我楚崢哪世修來?”
蘇溪如眉梢瞥過淡然如昔的風玄璟,輕盈一笑,嬌嗔道:“殿下如此狂妄置言,也不怕風公子笑話!”
人後淩王!人前風公子!風玄璟目光一沉,她與他之間劃的還真清楚,似乎半點都不想牽扯。
楚崢許是沒料到她會以如此嬌媚語氣回應,一時嘿嘿幹笑,略顯尷尬。斜眼瞟了瞟風玄璟,發現他的臉色有些深沉,頓時,感覺有趣極了:原來你也有不淡定的時候,風玄璟,我終於找到你的軟肋!
思罷,楚崢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握住蘇溪如的手,引到位子入座。“怕什麽,這是我的太子府,難不成我稱讚我的太子妃.……還要誰批準?”
風玄璟執茶杯的手一滯,抬眸沉沉盯著楚崢。
楚崢嘿嘿挑挑眉,雙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誰能抵擋得了麵對如此嬌美溫婉的靈慧女子而不動心?
楚崢為她沏茶,親手奉上糕點,且悉心講解如何采摘桂花清洗晾幹如何製作蒸發的過程。蘇溪如亦是眼含靈波,嘴掛笑意專心致注靜然聽之。
風玄璟的臉色愈發難看,隱隱怒氣,把茶當酒,一飲而盡。
楚崢憋著內心狂喜笑聲,依然溫潤柔和地談起普羅山的迦葉茶。普羅山峰頂處隱有一座道觀,裏麵住著幾個隱修道人,長年不下山,隱之山中,取之山裏,用之山源,食之山材。道觀後麵有一片茶林,便是迦葉茶,每年秋分采擷,冬日枯謝,春時發芽,夏盛蓬發。如此每年四季輪回複複返返,如眾相之道,生老病死,幼少年衰。
蘇溪如輕抿一口迦葉茶,半晌,頷首道:“果然好茶,入口清齒,入喉潤順,入肚溫之。”
“好茶也需品茶人之心,方能品出獨特韻味!”楚崢睥睨風玄璟一眼,意思再也明顯不過,揶揄道:“不然,白白糟蹋了好茶,簡直暴殄天物!唉,有人看似溫而儒雅,其實不過障人耳目罷了!純屬以訛傳訛,讓人盲目崇尚,哪有涵養的人居然以茶飲酒?如此埋沒茶意,豈不辱了茶道?”
蘇溪如忍不住嬌媚一笑,風情萬千,高深莫測。
被晾在一旁的風玄璟,豈會聽不出楚崢的含沙射影,而蘇溪如的笑裏藏針。他雖心知肚明他們一唱一和,卻無法壓抑心頭的失落,他最終憤憤拂袖而去。
楚崢衝著風玄璟憤懣的身影,差點笑的背過氣,情不自禁拍手稱快:“好!好!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沒想到淡如清風,泊似閑雲的風玄璟居然也會忿怒棄之而去?如此沒風度失禮之事有一天,竟也會臨到他的身上而為之?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蘇溪如收起笑容,冷哼一聲道:“太子殿下這是唱的哪一出?拖我下水,隻是為整治你的知己好友?”
楚崢微微愣了愣,隨即仰頭大笑道:“郡主何必這般較真呢?方才你我聯手,不是有趣的很?怎麽,郡主見他受委屈……心疼了?”
蘇溪如一怔,遂坦然笑了,目光流轉,臉色平穩道:“殿下可真會說笑!好了,茶已品了,桂花糕也嚐了,殿下的仇……也報了!那.……文茵就不打擾殿下,先行退下。”
楚崢意味深長笑了笑,點點頭讚許道:“郡主果然聰慧,懂的見好就收,點到為止,好吧!你也累了,且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咱們再接再勵.……如何?”
蘇溪如眸光深沉注視他,楚崢回以燦爛笑容,她終是什麽都沒說,微微頷首,緩緩轉身而去。
楚崢望著她婀娜多姿的背影,托腮長歎,喃喃自語道:“這麽有趣的女人,我還真舍不得放手……”
“殿下.……動心了?”蔡義悄然出現在他的身後,猛地出聲道:“那趕緊舉行大婚典禮……”
楚崢嚇了一跳,回頭見是蔡義,不由模眉豎眼怒斥:“好個你小子,出使了一趟晝國,回來就無法無天,膽敢妄自菲薄本太子的事?怎麽,皮癢?想領板子不成?”
蔡義無辜地撓撓後腦勺,急忙求饒道:“殿下恕罪!屬下一路護送郡主,見她心係殿下,打聽了解殿下的性情脾氣。大小巨細,無不悉知……”
“哦!”楚崢目光一亮,饒有興趣地挑挑眉,摸摸鼻頭問道:“那你是不是把本太子的一日三餐,晚息早起,穿衣裝扮,喜好興致之事一一呈報?”
“嗯。”蔡義毫無覺察楚崢眼裏散發危險的寒氣,沾沾自喜道:“屬下想著郡主不曾見麵殿下,尚如此有心,屬下自然知無不言,言而不盡.……”可惜,他的話還沒說完,已被楚崢一掌劈在頭頂,頓時,眼冒金星,暈頭轉向。他還未反應過來,隻聽到楚崢暴怒的聲音如雷貫耳響起:“來人,把蔡義這廝給本太子帶下去,進司房領五十大板……”
蔡義懵了,一時傻眼,竟忘了大呼冤枉,向楚崢求饒。就這樣,蔡義糊裏糊塗被自己的手下乖乖帶走,領五十大板去了。
蘇溪如離開廳堂,屏退左右婢女,獨自一人貫穿走廊長道,蹙眉沉思。她發現楚崢遠不如表麵那般豪邁爽朗,就他對付風玄璟的手段來看,他的內心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謀略策劃。
突然,一股力量扯著她踉蹌幾步,跌入溫雅的懷抱,她欲揮掌而去,被一手攥住,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是我!”
蘇溪如定睛一看,氣的直瞪眼,怒道:“風玄璟,你耍甚麽?”
風玄璟幽幽盯著她,語氣恍惚道:“清依,別去惹楚崢,到時候你會脫離不了的!”
“誰說我要脫離他?”蘇溪如氣衝衝地推開他,冷笑道:“風玄璟,你憑什麽插手我的事?你不是一向淡泊如風,自命清高?你趟這渾水作甚麽?帶著你皇嫂母子雲遊四海,逍遙天涯去吧!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你怨我帶她走?”風玄璟緊緊攬著她,不讓她掙脫,目光黯然,低聲道:“清依,我隻是還了虧欠她的那一份,並非要與她廝守一輩子……”
蘇溪如許是沒想到溫潤而雅的風玄璟居然會這般粗魯霸道地緊緊把她箍在懷裏?她掙紮幾下,不得脫身,聽他低聲解釋,不覺怔仲,呆呆任他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