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格殺勿論

  蕭子桓沉吟,新帝登基後改年號為玄禎,而南齊都城太康被攻破的那年正是玄禎三年。他年歲不過比新帝略長幾歲,那年正是十二三歲的年紀,也曾親眼目睹太康城破,長平餘孽被盡數坑殺的慘狀。


  ??普通護衛也就罷了,若是長平軍,那就另當別論。畢竟長平末代將軍安肅道全族被屠,甚至連當年的安淑妃都因此罹難,以致天下安姓被勒令改為兀姓,隻因與“惡”同音……


  ??“長平軍麽……”他喃喃道。


  ??“殿下,恕卑職多言,事關長平餘孽,寧可錯殺,切莫放過!”黑影拱手道。


  ??地上的斑駁血跡早已凝固成冰,蕭子桓徑自拾起一塊,血冰剛落入掌中便融為一攤血水。


  ??“那便依你所言,按內衛的規矩行事,一旦發現了什麽……”


  ??血水沿著指縫低落。


  ??“格殺勿論。”


  ??慈寧宮,子時。


  ??深夜風雪,宮燈未滅,照得珠簾紗幔後人影翕動。


  ??宣太後坐倚於錦繡軟塌上,望著燈火煙熏,燭煙氤氳下的翠玉屏風。手中銅鏡映出容顏蒼老,依稀可見當年豔冠群芳的美貌。隻是歲月惱人,煎人陽壽,滿朝風雲暗湧紛雜甚於一頭花白長發。


  ??她把北周上國之名,寄存在無心朝政的幼子身上,周圍虎視狼顧,她日複一日為其殫精竭慮下去。


  ??叩門之聲響起。


  ??“進。”宣太後將銅鏡擱至一邊。


  ??一名黑衣武士進來,單膝跪在太後不遠處,脖頸處隱隱可見一塊紅梅烙印,正是方才幽篁園與臨安王麵談的人。


  ??薛逐,作為梅花內衛少有的出色探子和刺客,自然受到太後親眼。


  ??“呈上來吧。”宣太後聲音毫無起伏。


  ??那封記載了今日安元城內所有要聞的書信被薛逐親自送到太後手上,他依舊跪在原處,等候太後的垂詢。


  ??宣太後熟練地掃著一行行蠅頭小楷,當看到尾端字跡時,不禁微微皺眉。


  ??“孟婕妤謀害薑妃未果,被臨安王撞見了?”她問。


  ??薛逐拱手,“回太後,的確如此。”


  ??宣太後冷冷一笑,“孟太妃這個侄女怕是要反了天了,薑妃身為南齊末代皇裔,朝中諸多大臣皆為南齊老臣,還指著他們效忠我北周,她倒好,居然敢打薑妃的主意。當姑姑的這麽識抬舉,怎麽家裏的女兒如此驕縱。”


  ??“需要內衛做些什麽嗎?”


  ??“不必了,”宣太後擺手,就著燭火點燃,那封密信頓時化為灰燼,“你是說,是子桓救了薑妃?”


  ??“正是。”薛逐如此回答,他記得臨安王的交待,將烏玡的事暫且瞞下。


  ??“子桓他今日進宮了?”


  ??“臨安王受陛下邀,在承乾殿賞雪。”


  ??宣太後麵色一沉,“那他去幽篁園作甚?”


  ??“許是在禦花園散步,聽見聲響才過去了吧。”薛逐一頓,佯裝恍然,“您是懷疑……”


  ??宣太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管是子桓那邊還是薑妃那邊,都須得嚴家查看,這事你知道該怎麽辦的。”


  ??“遵命。”


  ??薛逐將表情隱下,他需要的正是這份查看薑妃行宮的口諭。如此一來,周圍的一手情報便能盡在掌握了。


  ??毓靈宮內。


  ??夢裏是一片混沌,而烏玡就在半夢半醒間不住來回往複。


  ??她看見六歲那年,太康城外一片望不到邊的荒塚,食腐的禿鷲在頭頂不停盤旋,叫得人毛骨悚然。


  ??一個東西硌著腳,她一低頭,是一截覆甲斷臂,滿是血汙的手中還緊緊攥著一麵黑旗。


  ??黑底銅花旗,這是長平軍的軍旗。


  ??她緩緩攤開那麵黑旗,上麵金色銅鐵花仿佛活過來一般,淅淅瀝瀝地滲著血,那些血越流越多,浸在黃土裏,爬進荒塚裏,最後,整個世界都是一片血紅。


  ??飛濺的液體頓時灑在臉上,烏玡伸手緩緩摸向溫熱液體,是血。


  ??“血!”


  ??她猛地睜開,一瞬間冷汗浸透了裏衣。


  ??“明玉!”明嬋連忙放下手中藥碗,坐在床榻邊緊握著她的手。


  ??烏玡對剛才的夢有些心懼,她抹了把臉,臉上沒有血。


  ??“明玉,你怎麽樣了?”明嬋見她愣神,在她眼前擺了擺手。


  ??“明嬋,”烏玡猛地抓住她的手,“我剛才夢見太康城了。”


  ??明嬋一驚,一回頭,還好宮女們都去照顧薑妃了,沒有人在附近。


  ??烏玡四處望了幾眼,“沅公主呢?”


  ??明嬋壓低聲音,“公主睡了,還好身上都是皮肉傷,沒有什麽大礙,剛才已經請太醫來過了。”


  ??“皮肉傷…太醫…”烏玡喃喃念了兩句,看見手上的傷口猛然回神,“明嬋,藥水呢?”


  ??“什麽藥水?”明嬋見她如此焦急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你是說……”她驚愕得捂住嘴。


  ??烏玡迅速解開衣服,“快幫我看一眼。”


  ??四麵窗扉緊掩,明嬋輕輕掀開她的後衣領,除了大片棍棒打下的青紫外,一朵巨大的染血銅花已經浮出了皮膚表麵,在背上招展。


  ??“藥水在櫃子下的磚塊裏。”烏玡見她動作,也明白了半分,指著不遠處的地麵對她說。


  ??明嬋會意,照著她的吩咐拿來藥水,清亮的藥水沿著瓶口徐徐流下,那古血銅花紋身頓時消失了大半。


  ??“消下去了。”明嬋說。


  ??烏玡靠在床榻上,鬆了口氣。她緩緩舉起右手,隔著厚重紗布依稀可以聞見濃重草藥和血腥味。


  ??“疼麽?”明嬋輕輕攏住她受傷的手。


  ??她搖搖頭,“沒什麽感覺。”


  ??烏玡接過藥碗,重傷的右手小心地扶著碗沿,小口小口地喝著極苦的黑藥水,那些熱氣噴在她蒼白的臉上,看得明嬋鼻子一酸。她是被那兩個小宮女背回來的,明嬋給她擦洗傷口,洗下來的血汙染紅了好幾盆水,看得她心驚又心疼。


  ??她知道,烏玡一直痛恨自己苟活至今,一直痛恨自己沒能同千千萬萬的將士們一道死在太康城。如果給她一個機會,她會毫不猶豫地去做些什麽,做什麽都好比留在這片深宮中。


  ??“明嬋,這幾日小心些,”她咽下最後一口苦澀藥汁,微微皺眉,“宮裏好像有人盯上我們了。”


  ??明嬋一驚,“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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