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我死後全師門為我追悔莫及");

  這老闆娘看沈黛一臉真摯,

  有些半信半疑。

  反正近日客舍不忙,老闆娘一邊吩咐了店內小廝給客人們準備好酒好菜,一邊不信邪地繼續追問:

  「既然你這麼多故事,那我可要好好聽聽了,

  不如……就從你前師兄說起吧。」

  眾人視線皆微妙地落在了江臨淵和褚隨身上。

  沈黛這事,

  在仙門五首的弟子之中傳得很廣,其中內情大家卻知之甚少,

  有人說沈黛是與同門師妹爭風吃醋才一怒之下退出宗門的,

  又有人說是純陵十三宗的人先對不起她。

  反正眾說紛紜,傳來傳去都變了樣。

  此刻當事人就在面前,

  誰不想聽第一手八卦呢?

  「我前師兄,是宗門裡少年成名的大師兄,

  他修為高,

  生得好看,頭腦聰明,

  大家都說,

  我這位前師兄未來大有前程,能為成為當世一絕的劍修之一。」

  此話一處,方應許和謝無歧都有些意外。

  不過是撒個謊搪塞一二的事情,

  就算她不會撒謊,他們也以為沈黛會說不在場的陸少嬰。

  可她偏偏就當著江臨淵的面,

  專挑了他來說。

  江臨淵臉色微變。

  而其餘眾人都聽出沈黛是在說誰,頓時來了興緻。

  謝無歧面上笑意漸深。

  她這個小師妹,總是能時不時地給人一點驚喜呢。

  「哦?生得好看?有多好看?」

  老闆娘不知從哪裡抓了一把瓜子邊聽邊嗑,關注點十分奇怪。

  沈黛鎮定自若地指了指身後的江臨淵:

  「大概,就長他這樣吧。」

  江臨淵:「……」

  老闆娘意味深長道:

  「你這朋友生得正氣凜然,若是長這樣,

  倒是很難想象能幹出什麼壞事。」

  沈黛忽然有些恍惚,頓了半響,她平靜地笑了笑:

  「嗯,我從前,也是這樣覺得的。」

  ……

  記憶里火樹銀花,燈火連天,是上元節祭天□□的盛典。

  據說那一年流洲的上元祭典辦得格外熱鬧,臨近上元節,純陵十三宗內人人皆在議論,都想著能偷偷溜下山去看看。

  沈黛在上元節當日本該休假,一個本該在上元節輪值看守藏書閣的師弟卻找上門,說是試煉受了傷還未痊癒,想讓沈黛去和江臨淵求情,能不能讓他休息一日。

  江臨淵一眼就看出那弟子什麼事也沒有,只是貪玩想要休假去上元祭典玩,便一口回絕。

  可惜回絕了也沒攔住那弟子,沈黛當日去藏書閣還書,就見本該值守門外的六人少了一個,正是那日請假未果的弟子。

  沈黛本該立刻告訴江臨淵,但她當真以為那弟子重傷未愈,想了想決定瞞下,自己來替這個班。

  偏偏宋月桃也來藏書閣借書,見她在此值守,十分意外,拉著她要同去上元節逛燈會看祭典。

  「藏書閣有什麼好看守的?純陵十三宗門禁森嚴,藏書閣百年來,就連燈燭都未打翻一盞,更何況還有其他五人值守,就算黛黛你不去也沒關係啊。」

  「這上元佳節,一年才遇一次,聽說火樹銀花是為一景,你一定沒看過吧?師兄們還說,等逛完要帶我們去吃一家特別出名的湯圓鋪子,我們一起去,人多才熱鬧嘛!」

  沈黛常年居山上,從未見過山下盛會。

  什麼火樹銀花,出名的湯圓鋪子,她聽都未聽過。

  於是便鬼迷了心竅。

  想著,只去兩個時辰,只去瞧瞧,藏書閣百年唯有異動,她後半夜她便再回來守著,應該不礙事吧?

  事實證明,沈黛什麼都可以抱僥倖心理,唯獨在運氣這事上不行。

  她剛離開一個時辰,純陵十三宗便有賊人入侵,藏書閣失竊,看守弟子皆死於非命。

  與此同時,上元祭典也出了大問題。

  □□中舞得熱鬧的舞龍,忽然化身成猙獰巨**,攪得原本熱鬧的燈會天翻地覆,前一秒還一片歡騰的盛典瞬間大亂,慌亂中踩踏的,被巨**吞食的不在少數,當即便死傷甚多。

  與沈黛同行的大多是普通的內門弟子,大多尚在鍊氣初期。

  其中只有鍊氣後期的沈黛修為最高,因此巨**張著血盆大口朝眾人襲來時,哪怕沈黛嚇得渾身僵硬,也只能抗在前面。

  混戰之中,那巨**鋒利獠牙一口貫穿了她的手臂,沈黛□□凡胎,哪怕淬過體,也痛得恨不得昏死過去。

  可她卻不能倒下。

  她與巨**纏鬥整整一個時辰,終於挨到江臨淵帶著純陵十三宗的人趕來,一劍割下了巨**頭顱。

  沈黛這才鬆了口氣,趁無人處,自己偷偷將嵌在手臂上的尖牙拔出,寧願痛得差點咬斷舌頭,也不願讓江臨淵看到自己重傷狼狽的樣子。

  然而江臨淵斬殺巨**后,下一秒抱起的卻是被巨**甩到一旁暈厥過去的宋月桃,發現她只是受了輕傷之後才鬆了一口氣,旋即轉頭朝沈黛而來。

  他步伐沉穩,手中長劍滴滴落下血珠,月光映在他長劍上,折射出冰冷寒芒。

  「沈黛,你太讓我失望了。」

  沈黛那時脫力地跌坐在地,用盡渾身力氣按住血流如注的手臂,藏起自己的傷痕纍纍。

  她以為江臨淵至少會像對其他弟子那樣關懷一二,她甚至已經想好如何裝作若無其事地告訴他,她沒事,她很好。

  然而江臨淵一開口卻是——

  「有弟子擅離職守,你為何包庇?既然包庇,又為何不包庇到底?今日藏書閣失竊,五名弟子身亡,這五條人命,你怎麼擔得起!」

  他的每一聲詰問,都彷彿一把鈍刀,冷酷無情地刺入她心尖,將她五臟六腑攪得粉碎。

  沈黛不知如何辯駁,她也不能辯駁。

  她聽了江臨淵的話才知道藏書閣發生了什麼,自然也將那五名弟子的死全數攬在了自己身上。

  好像只要她在,那五人就不會死一樣。

  但連她自己也忘了,她那時也不過是鍊氣後期的修為,就算她在,也不過是多增一具骸骨罷了。

  上元節之後,她便由江臨淵做主,關進了思過崖。

  思過崖是純陵懲罰犯錯弟子的地方,一日便可經歷酷暑嚴冬,哪怕是體修也難抗。

  沈黛被關了整整一個月。

  她剜去被巨**毒液腐蝕的腐肉,將身上所有能療傷的丹藥都吃了精光。

  寒冰刺骨的時候,她就蜷縮在角落裡想,她是不是生來就是個禍害,只會給旁人帶來災厄?

  從前大師兄告訴她,她不是。

  可現在,就連大師兄也說,就是因為她想看一眼上元節的花燈,才害**五個弟子。

  一月期至,江臨淵將她從思過崖放了出來。

  也虧沈黛命大,那巨**的毒並未要了她的命,誰都不知道她曾九死一生地為自己剜肉療傷。

  ……

  「故事講完了。」

  沈黛看著連瓜子都不嗑了的老闆娘,問:

  「我真的是叛出師門逃來這裡的,這下你信我了嗎?」

  老闆娘:「……後來呢?」

  沈黛奇怪地問:「什麼後來?」

  老闆娘聽得入神,已經開始替沈黛生氣了:

  「都叛出師門了,難道不趁機捅你師兄一劍報仇?好傢夥,說的那是人話嗎?什麼叫你擔不擔得起人命?人又不是你殺的!他這麼能耐怎麼不自己去把賊人抓來大卸八塊?」

  身後的江臨淵聽了瞬間沉下了臉。

  他那日是氣急了。

  往日沈黛從來是他最信任的師妹,什麼事他都可以放心地交給她,可她偏偏讓藏書閣出了那樣的亂子。

  他若是不懲罰她,到了師尊那裡,她受到的責罰只怕更重。

  他……

  並不知道那一日沈黛受了那麼重的傷。

  他要是知道,至少不會將她關去思過崖,讓她九死一生地受那樣的罪。

  沈黛沒吭聲,那老闆娘卻還追問:

  「後面的故事呢?你這混賬師兄指定還有別的混賬事,快和我說說!」

  別說是老闆娘,大堂里仙門五首的別家弟子,也都個個豎起耳朵,想繼續聽下去。

  沈黛卻調轉話頭,攤開手掌:

  「後面收費,一袋靈石,你想聽多少我都告訴你。」

  老闆娘一愣,沒料到這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小姑娘竟然還知道收錢。

  財迷老闆娘將懷中剛才蕭尋給的靈石揣好,不動聲色道:

  「我就是隨便問問,也沒有很想知道,聽得差不多了我也就不打擾諸位吃飯了……」

  說著就起身走人。

  沈黛也沒在意,本來說收錢也是為了讓老闆娘別再追問的,她不問了正好。

  沈黛正要專心吃飯,忽然又見那老闆娘悄無聲息出現在身後,低聲問:

  「後面有沒有你一劍捅穿你那混賬師兄的情節?有的話,我加十顆靈石,晚上你來我房間講給我聽。」

  沈黛:「……」

  謝無歧輕叩桌面,笑盈盈打斷她:

  「區區十顆靈石就想買我師妹這麼痛心的經歷嗎?老闆娘,你是不是有點太摳門了?」

  沈黛聞言抿唇露出點笑意,又故作正經地附和:

  「嗯,這得是另外的價錢!起碼……起碼一千靈石!」

  老闆娘:……

  她明明是來盤問這些人的,怎麼說著說著還變成她來消費了?

  老闆娘克制著自己花錢消費的衝動,很不甘心地上了樓。

  方應許無奈扶額:

  「你們倆又胡鬧些什麼……」

  「這可不能算是胡鬧。」雲夢澤大師姐薄月掩唇輕笑,「多虧沈仙君機智聰慧,我是最怕撒謊的,她方才若點到的是我,我都擔心我露出馬腳被她抓到。」

  蕭尋也讚賞地看向沈黛:

  「今次沈仙君幫了我們兩回,在這裡不便多言,日後有機會再謝過。」

  方應許也點頭:

  「嗯,今後有機會讓他們今後再謝,明天一早,你和謝無歧都給我回閬風巔去。」

  沈黛頓時垮了臉:「啊?」

  「啊什麼啊!」方應許忍不住數落她,「誰教你這樣大的膽子?神仙塚這種地方,我都不一定能保證可以活著出來,你們跟過來送什麼死!」

  沈黛低著頭,一邊往嘴裡扒拉菜,一邊小聲嘀咕:

  \"就是因為大師兄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所以我才要跟過來啊……\"

  方應許被她氣笑了:「那到時候遇到危險,你還能在前面替我一打三?」

  「一打三有點困難,但是當肉盾我可以勝任的!」

  「……謝無歧,把她拎走。」

  沈黛真怕方應許把她趕走,又或者是傳訊給師尊,讓蘭越來將她帶回去。

  於是連嘴裡的飯都還沒咽進肚子,就連忙一把抓住身旁謝無歧的衣袖,目光懇切,好像方應許不是想著保護她,而是去玩不帶她。

  謝無歧垂眸看著她:

  「真想跟著?」

  沈黛用力點頭。

  「可能會死哦。」

  「我不怕死的。」

  前世今生加起來,沈黛在生死關頭不知走過幾遭。

  更何況魔族隱患不除,她也不過是多活兩年少活兩年的問題,有什麼可逃避的呢。

  謝無歧仔細瞧著她神情,確認她不是一時興起做的決定,這才道:

  「那好吧。」

  本來是想著就算她跟到這裡,也還有方應許會勸她回去,沒想到最後卻是他被說服。

  方應許:?

  方應許:「你們倆當我不存在是不是?」

  謝無歧剛要開口,坐在他們旁邊一桌的江臨淵卻忽然起身:

  「她不能去。」

  此話一出,空氣中的氣氛便頓時凝固起來。

  原本都已經吃完,準備放下筷子回房間修整的眾人,見狀又紛紛不約而同地拿起筷子,假裝乾飯實則八卦的專心旁聽。

  江臨淵大約也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麼,抬手畫符,張開一道隔聲結界,並不讓旁人知道他們接下來的對話。

  眾人:這就見外了吧!

  「江仙君這是何意?我閬風巔弟子的私事,何時輪到江仙君來管?」

  方應許雖然也不想沈黛留下來,但也看不慣江臨淵在此刻插嘴。

  江臨淵眉眼冷峻,聞言卻極淡的笑了笑:

  「方仙君見外了,你們閬風巔也管了我們純陵不少內務,我還以為我們兩宗已經不需要計較這些規矩了。」

  難得江臨淵巧言善辯一次,方應許有些意外。

  謝無歧卻反應極快,嗤笑一聲道:

  「我家師妹,是去是留,關你屁事。」

  他說得如此不客氣,江臨淵眼中升起幾分怒火,也是看在場合不合適,並未與他撕破臉,只壓著怒意:

  「她年紀小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嗎?你如此縱容她,日後必然縱出禍事!」

  沈黛聽了這番話,氣得拳頭都捏緊了。

  師尊和師兄們寵著宋月桃的時候,從不說會寵出禍事,為何到了她身上,縱容她一分就要縱出禍事了?

  難道只有宋月桃配被人順著慣著,她就必須處處被約束管教嗎?

  「江仙君好大的威嚴,竟然這世間萬事,順著你的意便相安無事,不順你的意便是自尋死路了。」

  謝無歧言辭如刀,眼尾微微挑起,裹挾著極其冷漠譏諷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慄。

  「你既然這樣說,我便要替我師妹同你算算舊賬了。」

  「我初到純陵,便見沈黛受了冤屈,無人信她,被罰跪在山門外受鞭刑,你到了以後不聽她分辨,反而壓著她的肩讓她跪在地上認錯。」

  「方才她所說的上元燈會,那賊人能在你們純陵全身而退,就證明如果她當日在藏書閣,除了和那五個弟子一樣橫死沒有別的下場!況且你們純陵十三宗那麼多的弟子,難道都是廢物,全指望著她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護你們周全嗎?」

  「你倒的確不縱著她,可你的不縱容卻不是為了她好,而是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一步步推著她**!」

  這番話,謝無歧已忍了許久。

  他自有記憶開始便四處流浪,在污濁泥沼里打滾長大,為謀生存時,坑蒙拐騙的事情做過不知凡幾,從來只知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小姑娘天真又愚蠢,純良又懵懂,有時他看了覺得可愛,有時看了又覺得生氣。

  但更生氣的,卻是眼看著她這樣將一顆真心捧了出來,卻被人隨意踩在腳下,不當一回事的踐踏。

  「……」

  謝無歧這一連串的話,說得江臨淵啞口無言,一時怔住。

  沈黛也驚愕地望著他。

  驚訝之後,湧上心中的是酸酸澀澀的滋味。

  她在純陵山門外挨打時沒哭,被關在思過崖割肉療傷時沒哭。

  偏偏在此刻,軟弱得像任何一個未經風霜磋磨的小孩子一樣,早已平復的心中翻湧著無數委屈酸澀。

  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並沒有那麼大度,能將所有苦楚全都咬牙和血一起吞下。

  她只不過是將那些無人理會的心情全都關在角落,待某日有人打開那道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跑出來大鬧一場。

  「……這是兩回事。」

  江臨淵被謝無歧質問得有些措手不及,避開了他咄咄逼人的質問,只蹙眉道:

  「這裡的情況誰都不知道,她一個築基期的修士,在裡面若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謝無歧懶得再與江臨淵廢話,他反手一劍劈開江臨淵的結界,拉著沈黛上樓。

  餘下眾人只聽這少年仙君慢條斯理地,又極其狂妄地丟下幾句話:

  「我們閬風巔修逍遙道,生死逍遙,自在隨心,不像你們純陵十三宗貪生怕死,更不會打著維護同門的名義,行欺辱磋磨之事。」

  「至少在神仙塚,我怎麼帶她進去,便能怎麼帶她出來。」

  「我的師妹,我自會以命相護。」

  2("我死後全師門為我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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