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
沈黛曾與前世那位踏平修仙界的魔君, 其實是有過一面之緣的。
並不是天上地下遙遙一眼的那種,是實實在在的,說過話的面對面。
在此之前,北宗魔域歸墟君的名號已響徹十洲修真界。
在沈黛前世那個時代, 他是所有人畏懼的存在。
誅妖邪, 煉魔幡,殺盡所有不服從他統治的魔族, 魔域歷任魔君, 沒有人像他那樣瘋, 更沒有人是踩在同族的骸骨上,練就通天的修為。
因此不僅正道修真界對他聞風喪膽, 就連北宗魔域的魔修也對他們這位新任魔君敬畏交加。
不過對於大部分修真界的弟子而言,歸墟君只是一個遠得近乎傳說的存在。
像沈黛這樣的普通弟子,每日睜開眼要面對的,是那些除不盡的魔修, 殺不死的魘族,和修真界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沈黛一直以為自己到死在戰場上的那天, 也不會見到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直到這位歸墟君圍攻上三千宗門,只差一步就能直取仙宗之巔太玄都的那一日——
拂曉日光灑滿太玄都二十四城的金頂。
一眾仙門百家的弟子烏泱泱聚集在太玄都前,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赴死準備,抬頭望著半空中那個黑金玄袍的青年。
天光大盛,那位魔君戴著面具,不辨樣貌。
他隔空拾起一朵開得極妍麗的紅山茶,山茶花敗落時從不一片一片的凋零,而是一整朵花轟轟烈烈地掉下,故又名斷頭花。
眾人見他撿起這朵掉進泥濘里的山茶, 紛紛以為是在隱喻著什麼不詳的徵兆。
然而那帶著玄鐵面具的魔君只把玩著這朵山茶花,彷彿心血來潮般說道:
「今年春花開得不錯,不打了,辦個千宗宴吧。」
也只有這位魔君,會在春末夏初,百花凋零的季節睜著眼說這樣的瞎話。
但比老謀深算的人更可怕的,是不講道理的瘋子。
歸墟君無疑就是一個瘋子,哪怕是身為正道修士的他們也明白,北宗魔域之人已經將仙山以下徹底包圍,之前一戰修真界大能皆傷的傷,死的死,再無抵抗的力量,此時不一口氣攻下,更待何時?
歸墟君卻彷彿真不知道自己占著多大的優勢,輕描淡寫地下令讓手下魔將開始點人參加宴會。
底下弟子惶惶然不知緣由,被點中的皆面如死灰。
純陵十三宗自然也被點中了十多人,沈黛原以為這樣的倒霉事自己必然逃不掉,可不知為何,這一次倒霉被挑中的卻不是她,而是一貫運氣最好的宋月桃。
沈黛全須全尾地看著點完人的魔族從太玄都撤退回山下,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歸墟君離開后,修真界如今掌事的幾位長老商議了一整日,衡虛仙尊回來時,天色全暗,太玄都雲深霧濃。
沈黛那時還在照料江臨淵和宋月桃。
他們二人一個在此前一役中身負重傷,另一個因體質契合,又習過一些醫修調養之法,剛給江臨淵療傷,之後便一直昏昏沉沉的睡下。
「黛黛,你過來。」
「師尊。」沈黛聞言乖順上前,「長老們商議得如何了?」
「如今我們勢弱,只能暫時依他所言行事。」
歸墟君所點之人不過一兩百,有普通弟子,也有各家親傳弟子,人數不多不少,修為不高不低,實在是讓人摸不透對方在想什麼。
如今的修真界,是沒有底氣拒絕歸墟君的,若是拒絕,整個修真界都會在頃刻之間覆滅,他們沒有選擇。
衡虛仙尊沒再提這個話題,而是從袖中掏出一瓶青釉小瓶,交給沈黛。
「這是九轉聚魂丹,拿去吧。」
九轉聚魂丹是無上靈丹,哪怕是仙門之首的純陵十三宗,也珍稀難得。
沈黛上一次這枚丹藥,還是為救命懸一線的宋月桃,而沈黛此次不過只是受了一點無關緊要的皮外傷,哪裡用得著這樣好的丹藥?
她好像被一個從天而降的餡餅砸了頭,第一反應不是開心,而是誠惶誠恐地推辭:
「這太珍貴,弟子……」
「拿著罷。」
衡虛仙尊將青瓷小瓶又放回她掌中,他長睫半垂,語氣難得柔和。
「明日千宗宴,兇險萬分,有它在,只要你肉身尚存,能抵你一命。」
霎時間,沈黛渾身血液凝固。
她就知道。
她這樣的運氣,哪怕有一次好事發生,隨後而來的就會是更大的災厄。
「……師尊,魔族當日點的人不是月桃師妹嗎?」
那日她就站在宋月桃旁邊,幾乎做好了被點中的準備,然而那魔將的指尖卻劃過她,落在了宋月桃的身上。
她看得清清楚楚。
衡虛仙尊沉默不語。
「您是想,讓我替了她?您想讓師妹活,是嗎?」
說出這一句時,沈黛很希望聽見衡虛仙尊的否認。
但他並沒有否認。
衡虛仙尊凝眸看她,眼神中是難得的悲憫柔和。
若是從前,沈黛一定受寵若驚,無論是師尊吩咐她把什麼讓給師妹,她都不會說一個不字。
但這一次,師尊要她讓出的,是她的命。
而當時跨進門內的陸少嬰聽了卻渾不在意地說:
「月桃師妹這幾日為大師兄隨行療傷已經很虛弱了,宴會上若是有什麼變故,她一個人如何應付得來?只是去一趟宴會,若有變故以你的本事跑了就行,這比你上戰場可安全多了吧?前些日子戰前動員時你還說著願為修真界拋頭顱灑熱血,怎麼今日又怕了?」
少女眼瞳黑白分明,沒有眼淚,唇色如新雪。
她歪頭看向陸少嬰,平靜道:
「你若真心疼宋師妹,不如你去?若是大師兄醒著,他也必定不會讓我們兩個師妹去送死的。」
陸少嬰變了臉色。
沈黛望著眼前的衡虛仙尊,深深俯首:
「我本身為純陵弟子,如今魔族橫行,以死殉道可以,但不明不白做個替死鬼,不行。」
陸少嬰氣急敗壞,衡虛仙尊望著她,半響淡淡道:
「隨你。」
沈黛一愣。
她沒想到衡虛現在會這樣輕易地應允。
「月桃確實不如你修為高,她若是能救人一百,你便能救人五百,但你要想好,你大師兄如今年紀輕輕便已入元嬰之境,以他之能,能救成千上萬人,修仙者修道心,圖濟世救蒼生,而非一己私利。」
「月桃體質難得,臨淵上次大戰後玄陰之毒為消,若任由此毒侵蝕下去,他不僅修為不得寸進,還有可能危及性命,月桃此去若不歸,修真界大戰再起,十洲三島眼看要化作血海地獄,臨淵有救世之能,你要眼看著他變成一個廢人,還是一具屍體?」
衡虛仙尊眸光如炬,一眼便可洞察人心。
沉湎於戀愛之中的女孩總是赤誠又愚蠢的。
沈黛在江臨淵的塌邊守了一夜,第二日便被和其他赴宴的弟子一起,踏上了赴宴的隊伍。
千宗宴舉行的地點並不在仙山之中,太玄都與凡人界的皇城離得不遠,歸墟君前來踏平修仙界的時候,順便也將凡間皇朝也顛覆了。
凡人界繁榮了百餘年,到這一代的皇室貴族耽於享樂,皇城建得金碧輝煌,一點也不輸於仙宗。
沈黛與其他參加宴會的弟子一起被引入大殿之上,入目便是一群身姿翩躚的舞姬搖曳,還有琴師樂者奏曲。
這倒真看上去像個正兒八經的宴會。
但坐在金鑾殿上的魔君顯然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君王。
他先是道這些舞姬太丑,琴師彈得太難聽,又問雲夢澤的樂修來了幾個,讓他們替琴師奏樂。
雲夢澤修士的曲子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仙樂,歸墟君將她們視為彈琴奏曲的樂妓,比殺了她們還來得侮辱人。
但無人敢忤逆歸墟君的命令,懸劍宗的滅宗時的慘案還歷歷在目,眾人疑心歸墟君這就是在故意激怒她們,誰若是忍不住,就從哪一個門派開始屠起。
畢竟他瘋,這樣的邏輯才合情合理。
雲夢澤樂修忍著羞辱奏樂,那魔君似乎還不滿意。
「我聽聞純陵十三宗的歸海凝碧劍當世一絕,如此琴聲,當配劍舞——純陵十三宗的弟子呢?」
歸海凝碧是純陵劍修心法,是用來除魔衛道的,不是用來給人表演用的。
純陵弟子皆滿面怒色,無一人上前。
殿內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半響無人應答,魔將便按照門服將純陵弟子從人群里拎了出來,帶到了歸墟君的面前。
沈黛是其中唯一的女修,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歸墟君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
一旁魔將又很有眼色的將沈黛單獨提到了歸墟君的眼前,倒不是覺得魔君瞧上了這女修的美色,歸墟君對美色一貫毫無興趣,他這樣看人,多半是在想如何殺人。
金鑾殿上日光透亮,驅散大殿石地上的寒氣。
但在帝座上黑金玄袍的青年面具上卻恰好落下一片暗色,連眸光也藏在陰影之中,沈黛被按著半跪在他面前,這樣近的距離,她也未能看清這位魔頭的神色。
他手指冰涼,極輕地搭在沈黛的下頜,冷得像冰。
彷彿是仔細將她辨認了一番,他忽然開口:
「怎麼是你?」
沈黛一時間幾乎生出了他認識自己的錯覺。
「罷了。」
沈黛很快就被鬆開。
他窩進帝座里的姿勢怏怏的,這位魔君像忽然對周遭失去了興趣,也不欲再欺負這些年輕氣盛的名門弟子們,直接了當地對所有人道:
「十洲修真界被我踏平,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你們是隨我去極樂世界,還是回你們即將被我燒光的仙宗,自己選吧。」
眾人萬萬沒想到,歸墟君今日宴請,不是為了殺他們,不是要俘虜他們。
而是勸降。
他這一路屍山血海走來,連自己人都殺,和心慈手軟簡直扯不上邊,更何況他如今實力當世第一,已無人是他對手,根本沒有招降的必要。
彷彿一粒石子落入湖中。
原以為他們已經沒有退路的修士們因這一句話盪起無數心緒。
人若是離死亡很近,就會發現自己的道德水平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高。
而且自從歸墟君血洗十洲三島之後,他們在節節敗退之中,已無數次的面對死亡。
「若不肯降的——」
沈黛感覺到他冰冷的視線掠過自己頭頂。
他忽而笑了笑,玄鐵面具下露出的半張臉,是笑起來會很好看的模樣。
「十洲三千宗門,就從純陵弟子屠起吧。」
雖是早已料到的結果,但親耳聽到這血淋淋的事實,在場的年輕弟子們也瞬間面如死灰。
漸漸的,默然不語的人群中有了不一樣的聲音。
有人臣服,有人不屈,有人高聲稱頌魔君威名,彷彿早就盼著這個能判出修真界的機會,有人正氣凜然,厲聲叱責那些軟骨頭的叛徒。
大殿熙熙攘攘,吵成一團,人性百態在此刻淋漓盡致。
沈黛原以為這位陰晴不定的魔君想看的就是這一幕,不料一抬頭,卻見他誰也沒看,只是盯著屋檐上一處落了漆的房梁發獃。
等底下吵了兩輪,他才慢條斯理開口:
「這人間皇朝看似鼎盛,其實也早已露出了衰敗之兆。」
沈黛覺得自己不是很能看懂這個人。
也或許是她本來就情商不高,沒見過世面,所以才會有一瞬間覺得,這個人身上帶著一點不怎麼想活的厭世氣息。
下面吵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原本同仇敵愾的修真界弟子,已經分成了三個陣營。
一方無畏生死,誓死不臣。
一方當場滑跪,立時拋棄了自己正道修士的身份。
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在中間調和,看上去既想活著,又不甘心背上叛徒名聲。
「看來吵得也差不多了。」
歸墟君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終於從帝座上起身,召出自己的本命玄劍。
「生死由命,這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不肯臣服的那一方頓時肅然以待,而決意叛變的那些修士則笑得春風滿面,大呼「魔君英明」。
然後下一秒。
他們英明的魔君就將他們的腦袋從脖子上摘了下來。
魔氣縱橫,劈開這群叛徒的同時,整個大殿也被這一劍劈垮了大半。
「……」
眾人駭然。
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魔君把想要臣服於他的弟子殺了。
……他又殺了自己人!
瘋子!
這人果然就是個瘋子!!
沈黛就站在他身旁,看著眼前這一幕也是無話可說,怔怔半響不由自主地問:
「……為、為什麼?」
歸墟君撣了撣衣擺上沾到的灰塵,轉頭看她時下頜微微抬起,是很懶散又譏諷的弧度:
「我說了,隨我去極樂世界。」
「我總歸很快就要去那裡的,既然願為我鞍前馬後,便先替我去那個世界看看,有問題嗎?」
沈黛:「……」
果然是個瘋子。
「純陵十三宗的宴請名單里,我記得,寫的應該不是你的名字吧?」
他那雙眼彷彿能洞穿人心,一眼就窺見了其中緣由。
「是你師門換了人,讓你替本來該來這裡的人送死?」
沈黛有些困惑。
這次宴請名單這麼多人,都是那日魔將在太玄都隨意點的,他怎麼知道今日來這裡的本該是宋月桃?
「本想殺了那女修瞧瞧他的臉色,可惜……」
歸墟君語焉不詳地說了句什麼,又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說起來,此刻你離我只有一步之遙,連你們修真界的那些掌門宗師也沒有離我這麼近過。」
他彎了彎唇。
「機會難得,你想殺我嗎?」
沈黛不敢回答。
九轉聚魂丹就在她掌中,能如此靠近這位魔君的機會並不多,全修真界的人加起來,都沒有一個人能又有她這樣的機會。
她確實是想的。
「你不回答,是不想殺我,更願意臣服?」
沈黛嘆息一聲。
她知道,自己沒有宋月桃那樣的好運,事已至此,她絕無生路。
於是沈黛鼓起勇氣,抬頭直視了這位打算毀天滅地的瘋批魔君,手中靈力凝聚:
「修道者,絕不會臣服於魔修麾下,若魔君要屠遍十洲,那便從我屠起吧。」
仙訣傾注了她畢生修為。
儘管她清楚,她這一點修為在歸墟君面前也不過只是螻蟻的把戲。
但沈黛服下了那顆九轉聚魂丹,哪怕魔君隨手一掌震碎她渾身靈脈,也能瞬間重塑,令她能一往無前地使出最後一招——
兩條命,換來這位魔君玄衣領口碎裂一寸,鎖骨浸出一滴血珠。
血珠滴落在他鎖骨處一枚小小的紅痣上,在他冷白色的皮膚上緩緩滑落,沒入衣領之下。
「修為不錯。」
他看著沈黛,語調很輕:
「只可惜,你殺不了我,沒人殺得了我。」
這話聽著狂妄,可他沒有絲毫炫耀之意,只是在陳述一個現實,一個甚至令他不怎麼覺得開心的事實。
隨後金鑾殿頂上被轟然炸開。
眾人抬頭看去,是江臨淵集結了修真界中一群甘願殊死一戰的弟子們前來營救,
沈黛心中一沉,她今日已非死不可,江臨淵來除了再搭上一條命,並沒有任何意義。
但他沒想到,那位魔君並沒有殺任何人。
眾人待他如臨大敵,他卻踏著一地屍骨從容走出大殿,甚至很愉悅地說了句:
「這場宴會辦得我挺開心,諸位,可以散了。」
……瘋子。
這個人,是個徹徹底底、不可理喻、無人能猜透他在想什麼的,瘋子。
……
思緒回籠。
沈黛也不知為何,自己竟然在此刻回想起關於那魔君的種種回憶。
並且竟然有一瞬間,她居然覺得那人的身影,彷彿能和她二師兄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這太荒謬了。
「還給你?」
伽嵐君看著眼前殺氣騰騰的少年,不辨喜怒地扯動唇角。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從我手中搶人的本事。」
坐在輪椅上的伽嵐君身上無一絲魔氣,但手中棋子卻隨他心念而動,瞬間匯聚周遭無數魔氣,朝謝無歧直直而去——
棋子煞氣洶湧,比刀鋒還利,一粒便可逼得謝無歧後退數十丈!
伽嵐君的嗓音冷硬無情:
「你雖天生為魔,卻從未認真修鍊,又被你師尊封印能力數年,你當真以為無人能降服你嗎?」
謝無歧沒有神兵利器在手,全憑本能在使用魔氣抵抗,他眉眼壓沉,口中卻還不認輸:
「伽嵐君,你也今非昔比啊,當年初見時你還一扇就能將我五臟六腑震碎,現如今怎麼只能坐在輪椅上苟延殘喘,靠著幾枚破棋子的力量與我相抗?」
這話似乎觸及了伽嵐君的雷點,他雖不做聲,袖中幾枚棋子卻全數而出,勢必要將此刻尖牙利嘴的謝無歧打倒。
「謝師弟撐不了太久,我們得想辦法出去。」
蕭尋望著頭頂漆黑天幕,這道令神仙塚永無天日的結界倒映出虛幻的一輪弦月,正遙遙掛在上空。
生死門的弟子最了解此處的魔族伎倆,指著那輪明月對眾人道:
「那便是結陣的陣眼,劈開陣眼,我們便能從結界的裂縫處出去!」
褚隨望著那魔氣深厚的陣眼中央,束手無策:
「不行!這力氣太強了,光憑我們幾人之力不可能打開結界的!」
「這有何難!」
方應許回頭看了一眼薄月,薄月立刻心領神會地為他聚靈,此地靈力稀薄,方應許幾乎掏空了靈府中所有的靈力才祭出了法器——
混元斬天斧!
這個天階法器,即便是在方應許的法器庫中也是相當稀少的存在。
此斧是上古仙都礦山之鐵所煉,無堅不摧,但此斧需要大量靈力才能操控,哪怕是上一代修真界的大能也沒有幾人能駕馭。
眾人來不及想方應許為何連這種法器都有,立刻心領神會地將所有靈力灌注至混元斬天斧上。
巨斧懸空,劈月而去。
沈黛卻忍不住分神去看謝無歧那邊的動靜。
伽嵐君並非獨自一人,他身後還有無數正在朝這邊聚集的魔修魘族,被壓在廢墟之中的封焰魔君也緩緩爬了出來。
那玄衣少年瘦削筆直的背影,孤身擋在這千軍萬馬面前。
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護他們出去。
「開了!開了!!!」
元蝶瞧見月影處裂開了一條縫隙,高聲驚呼。
「結界開了!」
因為他們一眾人匯聚的靈力實在不夠,被混元斬天斧劈開的裂縫十分微弱,僅容一人通過,且不能維持太久,站在前面的蕭尋當機立斷:
「走!」
沈黛還回頭想看謝無歧有沒有跟上來,卻被江臨淵一把拉住:
「裂縫支撐不了太久,你還不走想留在這裡送死嗎!」
「我師兄還沒走——」
「他是魔!你是人!他死了與你何干!」
時間緊迫,沈黛不欲和他廢話,那邊的方應許也去掩護謝無歧了,沈黛想要與他們並肩作戰,卻被江臨淵死死拽住。
「沈黛!你瘋了嗎!他就算此刻不死,回去以後你以為仙門百家會留他性命嗎!」
江臨淵是氣極了,語氣里不自覺帶著怒火。
可他這話剛一說出口,就見沈黛眼中漾出了一絲水光。
她似是被他話中的猜測傷到,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盛著一眼就能望穿的害怕。
……她從未露出過這樣脆弱的神態。
江臨淵此刻忽然意識到,她的那兩位師兄,對於她而言真的非常重要。
就在弦月破碎,天光乍破,弟子們欲從裂縫中而出之時——
「那是……蘭越仙尊?」
有弟子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地看著這個從裂縫之外翩然而入的身影。
青衣白鶴。
仙姿絕逸。
結界之內硝煙四散,魔氣暈得人一身戾氣,尤其是那正與伽嵐君廝殺的謝無歧,簡直是煞神再世,傷得渾身是血也不見他皺一下眉。
而謫仙下凡的蘭越就彷彿另一個極端,如此從容地從天而降。
沈黛昂著頭望向蘭越的身影,所有的驚懼委屈都涌了上來,遙遙地喊:
「師尊——!師尊快去幫幫師兄!」
而蘭越循聲看向她,卻愣了愣,唇邊彎起一個溫善笑意:
「小姑娘,你認識我嗎?」
沈黛:「……」
「人都來了為什麼又在這種關鍵的時候犯老毛病啊!!」
底下和謝無歧背靠著背殺紅了眼的方應許憤怒控訴。
謝無歧身上的血和敵人的血混在一起,染得一身玄色顏色愈濃。
蘭越看著眼前一片混亂的場景,眼中是顯而易見的茫然困惑。
尤其是沈黛焦急地拉著他說二師兄他們快撐不住了時,蘭越看上去更加茫然。
不過他還是從懷中掏出一方綉有梨花的手帕,溫柔地將沈黛髒兮兮的臉頰擦凈。
他動作輕柔,不帶絲毫曖昧,彷彿在替一個笨手笨腳的小朋友擦臉。
「你方才說,我是你師尊?」
沈黛沒料到這種時候,蘭越還能不疾不徐地替她擦臉,她急得都快跳起來了,瘋狂點頭。
「嗯,你看起來頗合我眼緣,我也覺得,你應該是我徒弟。」
蘭越收起手帕,看向不遠處的方應許和謝無歧,展眉笑道:
「那麼,那邊哪個是讓你擔心得都快哭出來的情郎呢?」
方應許&謝無歧:……
「蘭——越——」
伽嵐君的臉色驟然變冷。
「神仙塚是修真界與北宗魔域交界之處,化神期以上不論魔修還是人修都不得跨過這條邊界,否則視為挑釁對方,你今日涉足此地,是想要與北宗魔域開戰嗎!」
當年修真界與北宗魔域大戰,在神仙塚畫線為界,魔域魔君與修真界大能不得隨意跨越。
封焰魔君的修為恰好卡在魔嬰後期,才能進入神仙塚。
然而蘭越聽了這話卻只是眨眨眼,仙風道骨的容貌擺著顯而易見的無辜坦然。
「我的記性不太好,現下連我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你說的那個,我自然也是記不得的。」
他抬頭看著天穹上那條裂縫,眼尾帶笑。
「只是途徑此地,恰好見這裡有條縫隙,進來瞧瞧而已,若你覺得我隨意進你家中惹你不快,莫要生氣,我們很快便走。」
「只不過走之前,還得將我徒弟的情郎一併帶走才行。」
話音落下,蘭越袖中金光乍現,一柄細劍從他寬袍長袖中而出,劍光如白虹,在他手中卻如柳條柔和無鋒,方應許和謝無歧見蘭越拔劍,皆默契收手,從前線撤退回來。
劍光劃開白晝。
眾人只覺得耳膜一陣嗡鳴,下一刻便見裹挾著洶湧靈力的劍光破空而來,盪飛無數魔修魘妖。
伽嵐君不為所動,瞬間凝聚起更加龐大的魔氣與蘭越抗衡。
蘭越。
又是他。
此人若是不除,日後必將阻礙他的大計。
「時機差不多了,再打下去,恐怕真要鬧出大問題。」
蘭越同身旁的方應許謝無歧道:
「去支援一下你們的同伴,我們該走了。」
於是眾人眼看著方才還一身魔紋煞氣的謝無歧,當著他們的面再度恢復如常。
魔核與靈核頃刻切換,精純的靈力從他掌中釋出,源源不斷地與方應許一道朝空中的混元斬天斧輸入。
但眾人來不及詫異,必須抓緊時間離開這裡。
「二師兄——」
沈黛遙遙望著渾身浴血的謝無歧。
他一身玄衣,看不出血跡,若非法衣破損,露出他深可見骨的傷口,看上去竟和平日無異。
謝無歧回眸,朝她揚唇一笑:
「怎麼這麼粘人,快走吧,等我回去養傷時,你少不了要幫我端茶倒水的。」
沈黛用袖子揉了揉眼,重重點頭。
「好,端多少次都行。」
江臨淵揮劍斬殺阻礙他們前進的魔修魘妖,深深地看了那邊的師徒三人。
「走。」
他一劍劈開前方大道,拉著沈黛朝天光乍破之處而去。
蕭尋也看了一眼下面正為他們打開生路的三人,此次若不是閬風巔眾人相助,他們恐怕有去無回。
「沈師妹——」
蕭尋轉頭對她道:
「你與雲夢澤的幾位師妹走前面。」
沈黛一愣,其他弟子都比她傷得重,若後面有敵襲她還能在後面擋一擋,她怎麼能走前面——
「別猶豫了,你師兄師尊還在下面替我們斷後,我們怎能讓你再走後面。」
蓬丘洞府的師兄脾氣躁,話不多說,直接用靈力將沈黛和江臨淵都推到隊伍的最前面。
這情況也容不得沈黛再矯情推辭。
她催動靈力加快速度,幾乎是將平生所能都傾注在這個小小的凌空仙訣上,只盼著以最快的速度帶著身後眾人從這裡出去,同時底下還在與伽嵐君交手的眾人也能儘快脫身。
空桑佛塔的廢墟上方,蘭越卻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不好!」
他持劍劈開那道白衣身影,但此地到底靈力荒蕪,蘭越只遲了一秒,伽嵐君便用傀儡術金蟬脫殼,劍光落下的一瞬,劈開的只是一具無用的空殼。
而伽嵐君的真身——
「你這師尊和師兄,險些壞了我的正事。」
沖在最前面的沈黛只差一步便可從結界出去,卻不想眼前驟然出現一道白影。
誰都料想不到伽嵐君會一眨眼出現在這裡,沈黛匆忙間儘力結成一個粗糙的結界,將身旁雲夢澤的兩位師姐護住,然而她自己卻因慣性一時間失去平衡,竟跌出了結界之外,一頭砸在伽嵐君身上!
伽嵐君沒也料到一個小姑娘的頭能這麼硬。
砸得他胸中血氣翻湧,連帶方才匆忙施展的傀儡術帶來的反噬,口中湧出一口腥甜鮮血,一滴滴落在白衣上。
他抬手拭去唇邊鮮血,扯了扯唇角:
「定親聘禮還未收下,急著去何處?」
袖中黑白棋子束縛住沈黛即將揮過來的一拳,伽嵐君蒼白的指尖落在沈黛的心口,他看了看底下目眥欲裂急速而來的身影,忽而笑了笑:
「好好收下。」
「你會感謝我的。」
伽嵐君的身影離得越來越遠,他手中似乎捏著什麼,在他指尖驟然粉碎,隨著蘭越等人的趕到,同他的身影一起在上空消失無蹤。
失重的沈黛急速下墜,她想要調動自己的靈力,卻忽然發覺整個身體空蕩蕩的,靈府之中一絲靈力也無。
她聽見耳邊有許多人在叫她,她一路下墜,撞在江臨淵懷裡,聽他在耳邊大喊自己的名字。
沈黛覺得很吵。
直到她看見江臨淵滿手鮮血,呆了一瞬,才意識到——
這血是從她胸口流出來的。
她的金丹,被伽嵐君剖了出來。
*
——「真是運氣不好啊。」
——「是啊,同去神仙塚那麼多人,不少人還精進了修為,唯獨她……」
——「不過他們此次前去聽說立了大功,重霄君必然有重賞吧?」
——「誒,重賞有什麼用?好不容易結丹,結果金丹被人剖了,那些法器靈丹拿來也不過是些破銅爛鐵啊!」
——「是啊,這位小師妹,果然運氣不好啊……」
……
耳邊好像還盤桓著無數人的低聲議論,沈黛睜開雙眼時,已不見神仙塚里的晦暗天色。
鼻尖是她洞府內的振靈香,香爐里白煙幽幽飄出,染得一室內都是沉靜溫和的淡香,能讓人瞬間心安。
沈黛望著床帳緩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回到閬風巔了。
神仙塚一役……結束了。
她第一時間下床想去找師尊和師兄,可剛要從床上爬起來,心口傷牽引齣劇痛,令她一瞬間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沈黛這才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好像……
沈黛下意識看向自己心口處,那裡已經被纏上了厚重的紗布,證明她昏倒前最後一刻看到的不是幻覺。
一股冰冷的恐慌從頭到腳蔓延開來。
伽嵐君,剖了她的金丹。
她這一世晝夜不息,修鍊了八年才結成的金丹!
這算什麼禮物?這他怎麼敢叫禮物!
沈黛忍住想要埋頭在被子里崩潰大哭的衝動,若是伽嵐君此刻在她面前,她簡直想把人生吞活剝了!
但木已成舟,沈黛只能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莫要亂了心境,生出心魔。
沒關係。
她如今才十三歲,沒了金丹,再重修一次就行。
她天資雖然不算好,但已經比芸芸修真界許多一生都無法結丹的修士強,只要一息尚存,就不是崩潰絕望的時候。
沈黛強迫自己不去想別的,下一秒便打坐調息,吐納靈力。
本是想要探查自己還餘下多少修為,卻不想這一運轉靈力,沈黛忽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她從前,能一次吸取如此多的靈力嗎?
閬風巔內靈蘊充足,但她從前天資平平,靈氣被她引入體內,天賦高的能存下七八分,而她只能存住兩三分,就這兩三分還要她拼盡全力的轉化夯實,稍一分心便會從她靈府中潰散。
但這一次,天地靈氣從四面八方湧入她體內,幾乎十之八九的靈力都溫馴而醇厚的順著她的靈脈遊走,將她因被剖丹而碎裂的心脈一一修復。
她還感覺到體內有一顆護住她心脈的丹藥,在她運行靈力之時,藥效化開,隨著她靈力運行而在她四肢百骸蔓延。
吐納的靈力在她身體里運轉了一周天。
每一寸靈力,都穩穩地沒入她體內,修復著她千瘡百孔的身軀。
……這是怎麼回事?
沈黛像是個驟然發現自己身懷巨寶的人,來不及開心,只是獃獃抱著懷裡的金子,茫然得不知道要怎麼辦。
……她要去找師尊,師尊必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起身推門而出,正好撞見在她院子里掃地的姬行雲,姬行雲似乎沒想到她突然醒了,愣了片刻才大喊著「小師妹醒來」跑了出去。
同她一起從神仙塚脫身的弟子們也在閬風巔養傷,剛剛在閬風巔里四處參觀,忽聽姬行雲這一嗓子,頓時紛紛朝沈黛的院子里趕去。
「沈師妹——」
來得最快的便是雲夢澤的兩位師姐。
在神仙塚千鈞一刻之際是沈黛護住了她們,兩人親眼看著沈黛被剖丹,衝擊力非旁人能比。
要是方應許不讓她們打擾沈黛安靜修養,她們都想守在她床邊寸步不離地替她療傷。
「你怎麼樣?受了那麼重的傷怎麼一醒來就跑這麼快?」
薄月望著沈黛的神色不自覺有些憐憫。
「快回去躺著,我再為你輸些靈力調息一二。.」
「薄師姐!」沈黛來不及與她寒暄,追問,「我師尊和師兄呢?我二師兄在哪兒?」
薄月身旁的元蝶吞吞吐吐答:
「蘭越仙尊去了太玄都,臨走前讓我們看著你,莫要出閬風巔一步,他很快就回來,方師兄倒還在這裡,至於謝師兄……」
「二師兄怎麼了?」
「他……」
身後走來的方應許接過話頭,直接了當地答:
「剛一出神仙塚,太玄都的人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帶著人將他關進太玄都地牢了。」
*
江臨淵和陸少嬰從太玄都玉摧宮內出來時,恰好撞見了氣勢洶洶而來的沈黛。
少女腳步匆匆,一身紅衣在山巔風中吹起,更顯得她面色蒼白,身形單薄瘦弱得可憐。
江臨淵又回想起那一日在神仙塚,那個叫伽嵐君的人當著他的面剖出沈黛的金丹,她心口湧出止不住的鮮血,就那樣倒在他懷中,氣息微弱得像孱弱的幼獸。
那時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無數碎裂的畫面片段。
滿手的鮮血。
永遠不會再睜開眼的少女。
這樣的場景,好像在什麼他不知道的時候,也曾經發生過一次。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將他包裹,他怔在當場,看她的師尊和師兄將她從自己懷中搶走,卻沒有勇氣上前一步。
「師妹。」
長階上,江臨淵嗓音微啞。
「掌門長老們都在裡面議事,設了禁制,你進不去的。」
沈黛攥緊了衣擺,眸中閃爍著憤怒的光:
「議什麼事?是在商量如何要處置我師兄嗎?」
一旁陸少嬰見了沈黛,立刻上前關切:
「師妹你都這樣了還管別人做什麼!你那謝師兄是魔族,與我們便是天生的敵人!他同族剖了你的金丹,你們之間血海深仇,他還算你哪門子師兄,你和我們才是一路人啊!」
陸少嬰自己說完,彷彿也覺得他話中幸災樂禍之意太過明顯,連忙補充:
「師妹你放心,就算你沒了金丹也無妨,我們陸家有無數天材地寶,只要你願意,我明日便給你送來,以你的勤奮努力,不出三五年必然能再次結丹!」
見慣了陸少嬰平日對她頤指氣使的模樣,沈黛如今看他待自己千般好,卻反而覺得煩人。
「不必了,我們不是一路人。」
沈黛打掉他的手,直白地望著他:
「我倒寧願,剖我金丹的人是你們。」
江臨淵與陸少嬰都愕然怔住。
他們倒是沒有這樣直接剖她的心,但他們前世今生所做的一切,比剖心還要狠厲得多。
沈黛寧可他們仍把自己當做欺負他們心愛小師妹的壞人,大家愛恨都徹底一些,倒比現在假惺惺的模樣要好。
陸少嬰被她這話傷了顏面,看上去愣愣的,很是難過。
「……師妹,你就這樣討厭我們嗎?」
沈黛真覺得,陸少嬰有時壞得可怕,有時也蠢得驚人。
她歪歪頭,好像在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不然呢?」
他難道覺得,自己還挺招人喜歡嗎?
江臨淵沉默不語地望著沈黛的背影。
他的小師妹,看上去老實可欺,但她其實只是認死理,認準了什麼就一條路走到黑,也不管旁人如何想,只要自己問心無愧便可。
從前待他們如此,現在待謝無歧他們,也如此。
與他們擦身而過時,沈黛回頭深深的看了江臨淵一眼。
「我師兄還被關在黑漆漆的陰冷地牢里,和那些骯髒的蛇蟲鼠蟻待在一起,他本可以藏得很好,沒有人會發現他的身份。」
「他是為了救你們,明知道後果,但還是選擇救你們。」
「江仙君,若我師兄有什麼事,你們都欠他一條命。」
紅衣的身影在灰黑色的大殿前如烈火灼灼不熄,亮得驚人。
江臨淵凝眸望了許久,垂眸:
「回去吧。」
謝無歧此事重大,仙門五首吵了三日還未有結果,神仙塚之事也暗藏波瀾,修真界此後想必不會再如往日一樣安寧。
陸少嬰卻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忽然道:
「師兄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必須要去辦。」
很快他便知道陸少嬰口中的有事去辦是什麼事了。
他去求衡虛仙尊放了謝無歧,被衡虛仙尊大罵混賬,自己怎麼教出了這麼一個是非不分的徒弟,還親自抽了他兩鞭子,關進洞府內閉門思過,三日不得出門。
江臨淵看著眼前整潔明亮的牢房,床榻上錦被紗帳,桌上菜肴琳琅滿目,兩名小童正給謝無歧布菜盛湯,笑盈盈地道「仙君還有什麼想吃的儘管說,待會兒我們就去給您準備」。
謝無歧也很會享受,懶洋洋地窩在椅子里想了片刻,還真開口道:
「梵音禪宗的齋菜做得不錯,這幾日魚肉都吃膩了,下一頓改換素的吧。」
江臨淵:「……」
他真的很想讓沈黛來看看。
蛇蟲鼠蟻?黑漆漆的陰冷地牢?
除了腳上還帶著縛仙扣腳鐐,謝無歧從頭到尾,從裡到外,究竟有那一點像她描述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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