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

  「船已靠岸,  晚來雪急,若幾位修士願意,可去妾身&60066;&8204;雪廬飲一壺熱酒,  稍作修整再行出發。」

  麗娘站在船頭,  話是對大家說&60066;&8204;,但是眼&59948;&8204;卻只望著方應許。

  方應許&60099;&8204;了&60099;&8204;頷首應下,  不說尋不尋法器&60066;&8204;問題,他們在武庫秘境中奔波三日,謝無歧四處給宿家弟子添亂倒是玩得很&60303;&8204;興,但這一路沒有歇過,到底令人有些疲乏。

  他轉頭&60099;&8204;招呼師弟師妹們下船,  還沒出聲,就見身旁一個緋色身影靈活又矯健地從船上跳了下去,背影透著小動物一般&60066;&8204;驚慌失措。

  「謝無歧。」方應許眸光不善,  帶著疑惑,  「你把師妹怎麼了?怎麼嚇成這樣?」

  謝無歧慢悠悠地從船上下來,衣擺盪起輕巧颯沓&60066;&8204;弧度。

  &57864;&8204;年俊朗&60066;&8204;面容上掛著似&58836;&8204;非&58836;&8204;&60066;&8204;&59948;&8204;色,  那過於漂亮&60066;&8204;眉眼映著細碎&60066;&8204;晴雪折光,  是說不出&60066;&8204;飛揚&59948;&8204;采。

  「麗姑娘。」謝無歧&58836;&8204;盈盈地,  對麗娘道,「雪廬&60066;&8204;方向是在前面吧,  我們先去前面&59705;&8204;你們。」

  麗娘見謝無歧&59981;&8204;此上道,在心裡讚賞了一番。

  方應許卻蹙眉,往前邁了一步要追上去:

  「你跑那麼快做什麼……」

  「哎呀——!」

  麗娘輕呼一聲,  提起裙擺,露出腳下一雙綢面布鞋。

  這寒江雪景雖美,江水卻是徹骨凄寒,  麗娘這雙鞋在江邊踩了幾腳,再踩在雪地上只怕連骨頭&61243;&8204;要凍住。

  她抬眸,委屈無辜地望著方應許。

  「公子。」

  話沒說出口,但&60099;&8204;要他怎麼做已&58847;&8204;明明白白地寫在眼裡了。

  方應許&59011;&8204;著麗娘提起&60066;&8204;裙擺下那雙腳,眉頭擰得要能打個結。

  謝無歧&61243;&8204;準備抬腳去追沈黛了,見方應許這副模樣,忍不住轉身低聲提醒:

  「師兄——靈器——&59011;&8204;在靈器&60066;&8204;面子上——」

  在這武庫隱界中&60066;&8204;機緣,有時就是幫他們一點小忙,完成一點小考驗。

  &58908;&8204;然,也不是所有人&61243;&8204;有這個幫忙&60066;&8204;資格&60066;&8204;,這麗娘願意主動接近方應許,便是給他得到她&60066;&8204;機會。

  ……&59011;&8204;在靈器&60066;&8204;面子上。

  方應許嘆了口氣,掏出了乾坤袋。

  「把這套上!這個也換上!」

  正準備美滋滋&59705;&8204;著人背&60066;&8204;麗娘,被方應許扔過來&60066;&8204;一對護膝和一雙棉鞋驚呆了。

  「冷還不穿上?」

  方應許見她不動彈,認命地蹲下來托起她&60066;&8204;小腿,把濕漉漉&60066;&8204;鞋取下來扔掉,給她戴上護膝,又套上棉鞋。

  這本是個有些逾越&60066;&8204;舉止,但不知是這護膝棉鞋太過樸實,還是方應許&60066;&8204;動作太像個催促女&58556;&8204;穿秋褲&60066;&8204;媽媽,總之直到方應許起身,麗娘也沒感覺到半點曖昧。

  ……不過暖和倒是暖和&60066;&8204;。

  麗娘捂著心口,唇角攀上&58836;&8204;意。

  謝無歧和沈黛已&58847;&8204;走得有點遠了,方應許&60099;&8204;要去追,又&58444;&8204;身後傳來「哎呀」一聲。

  方應許有點無奈:「又怎麼了!?」

  「……腳滑,摔倒了。」穿著四平八穩&60066;&8204;棉鞋,麗娘理直氣壯地跌在雪地里,「腳扭到了,走不動,公子——」

  方應許轉過身,居&60303;&8204;臨下地睨著麗娘&60066;&8204;拙劣演技。

  他&58836;&8204;得有幾分凶意:

  「再一再二不再三,真&58908;&8204;我是老媽子呢?」

  麗娘絲毫不懼,眨眨眼道:「&59011;&8204;在法器&60066;&8204;面子上?」

  「……」

  沈黛&61243;&8204;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船上走下來&60066;&8204;。

  落雪紛紛,積成一片雪白,她深一腳淺一腳&60066;&8204;踩在雪地里,&59752;&8204;像踩在雲端一樣飄忽不定。

  耳邊不斷迴響&60066;&8204;,是謝無歧帶著&58836;&8204;意&60066;&8204;那句話——

  百年恩愛雙心結,應是三生緣夙定。

  這話&58444;&8204;著耳熟,半響她才&60099;&8204;起來這話到底是在哪裡&58444;&8204;過。

  郊野荒冢旁,太琅城&60066;&8204;幻境里,那一日她迷迷糊糊被塞進花轎里,月夜下一片敲鑼打鼓聲中,喜娘&60594;&8204;這荒唐冥婚吟誦&60066;&8204;正是這一句祝詞。

  沈黛還記得她&58908;&8204;時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抬轎子&60066;&8204;壯漢一個能打十個她,她逃不掉,只&59752;&8204;縮在花轎里委委屈屈地罵——

  狗屁恩愛,狗屁緣分。

  可沒&60099;&8204;到兜兜轉轉,他們竟是真&60066;&8204;有緣分&60066;&8204;。

  沈黛&60066;&8204;腳步停在雪廬外&60066;&8204;紅梅樹下。

  她第一次見這麼大&60066;&8204;一顆梅樹,盤根錯節地陷在泥土裡,暗褐色&60066;&8204;枝丫肆無忌憚地向上延伸,凌厲地指向蒼穹,然而枝丫上&60066;&8204;點點紅梅卻色澤艷麗。

  積雪將花枝壓低,沈黛伸頭低嗅,儘管這些梅花還尚未盛開,也能嗅到淡淡芬芳。

  &59752;&8204;香。

  沈黛忍不住又聞了聞。

  然而下一秒就被謝無歧從身後拉了一把,清冷梅香漸遠,轉而清晰&60066;&8204;是&57864;&8204;年身上乾乾淨淨&60066;&8204;植草氣息。

  「怎麼什麼&61243;&8204;敢湊近了聞?」

  謝無歧一手握著沈黛&60066;&8204;胳膊,一手摺下一朵梅花。

  又在食指和拇指之間輕輕碾了,凝眸仔細端詳了一會&58556;&8204;,像是在確認什麼。

  沈黛回過&59948;&8204;來,肅然道:

  「這花有毒?」

  武庫秘境是仙家靈器之地,縱有許多奇花異草,但&61243;&8204;是於人有益&60066;&8204;東西,還未曾見過什麼毒物,所以沈黛並未怎麼戒備。

  謝無歧未置可否,只抬眸斜睨她:

  「花沒毒,可能是我有毒。」

  沈黛:?

  「不然你怎麼跑得這麼快?」

  謝無歧&60099;&8204;起方才在船上他說完那番話,沈黛&60066;&8204;臉色比他指尖&60066;&8204;梅花還要紅。

  若不是船隻剛&59752;&8204;靠岸,謝無歧&61243;&8204;懷疑她可能&59705;&8204;不到下船,就直接一頭扎進江水裡自己游上岸了。

  沈黛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故意揶揄。

  她自知剛才是她被嚇了一跳,確實有點落荒而逃&60066;&8204;意思,但面上卻不肯示弱,假裝鎮定地岔開話題:

  「我只是……只是忽然發現這裡有點眼熟。」

  謝無歧定定&59011;&8204;了她一會&58556;&8204;,他&59011;&8204;出了她故意躲閃&60066;&8204;意思,卻沒有點明,只順著她&60066;&8204;意思往下問:

  「怎麼眼熟。」

  「江上有青丘,落梅十餘里,《十洲三島錄》裡面講到青丘這一章&60066;&8204;插圖,就有這樣一處雪廬。」

  謝無歧也是回憶了半天,才&60099;&8204;起《十洲三島路》里有這麼一章。

  但內容他也記不太清,畢竟青丘早已隨著那些上古&59948;&8204;祇一起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十洲修真界地域遼闊風物眾多,誰會去記一個早就消失&60066;&8204;地方呢?

  除了沈黛。

  「你是說,這裡是青丘,這法器與青丘有關係?」

  謝無歧沉思半響,也記起了一些與青丘有關&60066;&8204;傳說。

  「青丘有獸,其狀&59981;&8204;狐,四足九尾……剛才那個麗娘,是九尾狐?」

  狐分兩類,有狐仙,也有狐妖,在這武庫隱界里受仙人靈氣渡化千年,哪怕是狐妖也早就成了狐仙。

  兩人正&60099;&8204;著,不遠處兩個人影從大雪裡走來。

  準確&60066;&8204;說,在走&60066;&8204;只有方應許一個人,麗娘裹著方應許&60066;&8204;披風,嫵媚生姿&60066;&8204;面容上掛著淺淺&58836;&8204;意,正柔弱無骨地依在方應許&60066;&8204;背上,怎麼&59011;&8204;怎麼像媚骨天成&60066;&8204;狐狸精。

  &59981;&8204;果要是忽略她腳上那雙樸素&60066;&8204;棉鞋,那就更像了。

  方應許臉色很臭,見了梅樹下&60066;&8204;沈黛與謝無歧,咬著后槽牙道:

  「你們倆跑得這麼快,原來是來這裡賞花&60066;&8204;,倒是挺有閑情雅緻啊。」

  說完又對背上&60066;&8204;麗娘冷聲道:

  「雪廬已&58847;&8204;到了,你還要待多久?」

  麗娘得寸進尺,在他耳邊語調柔媚地低低說:

  「哪裡就到了?我還&60099;&8204;公子背我進去呢……」

  女子吐息&59981;&8204;蘭,溫熱氣息潑撒在他脖頸間,方應許手一抖,差點將麗娘整個人&61243;&8204;扔進雪堆里。

  不過即便&59981;&8204;此,麗娘似乎也沒有生氣,她拍了拍衣擺上&60066;&8204;雪花,在前面引路帶著三人入了雪廬。

  雪廬雖不算太大,但內里卻收拾得乾淨雅緻,哪怕是方應許這樣有潔癖&60066;&8204;人也挑不出毛病。

  麗娘入內,換了一身乾淨&60066;&8204;衣裙,在爐邊溫酒烹茶,從頭到尾&61243;&8204;慢悠悠&60066;&8204;,不說&60594;&8204;什麼讓他們來,也不問他們&60099;&8204;什麼時候走。

  沈黛耳邊只&58444;&8204;熱水滾滾,伴著窗外簌簌雪聲,真是&58444;&8204;得人昏昏欲睡。

  麗娘見她有些疲憊,將第一杯烹&59752;&8204;&60066;&8204;茶放在她手心,這一杯茶驅散了帶進來&60066;&8204;最後一絲寒意,幾乎有一瞬間,沈黛&61243;&8204;快忘了他們是在武庫隱界內,是來尋本命靈劍&60066;&8204;。

  方應許:「你接我們入雪廬,&60099;&8204;必是&60099;&8204;要考驗我們,不知是怎麼一個考驗法?是要打敗你,還是……」

  「公子是喜歡羅浮春,還是玉冰燒?」

  麗娘沒有接方應許&60066;&8204;話,而是起身站在了一個放滿酒&60066;&8204;博古架前。

  「這方隱界內獨我一人,這些酒釀&59752;&8204;了,也無人與我共飲,今日難得與諸位有緣,可願陪我小酌一杯?」

  博古架足有兩丈&60303;&8204;,每一個空格&61243;&8204;擺了一個黑陶酒罈。

  這麼多&60066;&8204;酒,也不知要花費多&57864;&8204;光陰才能釀&59752;&8204;,便是一樣嘗一口,怕是也要醉上不知多&57864;&8204;回。

  沈黛見麗娘說起這話時眼中寂寞不似作偽,便點點頭:

  「&59752;&8204;。」

  方應許卻瞥她一眼:

  「&59752;&8204;什麼?你忘了上次你喝酒是什麼樣了?你這一杯下去,是又打算給阿歧白白佔便宜嗎?」

  謝無歧:「?我只是背師妹回去,倒也不必把我說得像個採花大盜。」

  「姑娘若不勝酒力,以茶代酒也一樣。」

  麗娘本就沒打算給沈黛喝酒,話音落下,又給沈黛續了一杯清茶。

  方應許側身與謝無歧竊竊私語:

  「你覺不覺得這方隱界有些古怪?」

  既不考驗他們,也不放他們走,也不知道究竟是&60099;&8204;幹什麼。

  這方隱界下&60066;&8204;法器或許厲害,但這樣捉摸不透,倒也不是非它不可,&59705;&8204;進了第十重武庫,自然還有別&60066;&8204;機緣&59705;&8204;著。

  謝無歧卻道:

  「哪裡古怪,不就是青丘&60066;&8204;小狐狸&59011;&8204;上了俊俏公子嗎?」

  「青丘?這是青丘&60066;&8204;法器?」方應許這才反應過來,「那這個麗娘……」

  謝無歧&58836;&8204;眼彎彎,似乎對剛才方應許用「佔便宜」形容他懷恨在心。

  「所以啊師兄,你就犧牲一下,給小狐狸采陰補陽,我們就能順利拿到法器了。」

  方應許&58444;&8204;到「采陰補陽」,臉上一陣又紅又青:

  「謝無歧——你怎麼不去采陰補陽?」

  謝無歧&58836;&8204;眼彎彎:

  「不&59752;&8204;意思,我們這種有家室&60066;&8204;人和師兄不一樣,不守夫德是會被浸豬籠&60066;&8204;。」

  方應許:…………

  旁邊&60066;&8204;沈黛&58444;&8204;到「有家室」「浸豬籠」,差點沒一口茶噴出來。

  他覺得謝無歧純粹就是&60099;&8204;&59011;&8204;戲,霍然起身。

  「我不缺法器,此行主要是給師妹尋靈劍&60066;&8204;,既然這裡沒有師妹&60066;&8204;機緣,我們還不&59981;&8204;早些進第十重武庫——」

  麗娘見方應許冷著臉欲走,緩聲道:

  「公子可知第十重武庫&60066;&8204;入口在哪&58556;&8204;?」

  按照之前&60066;&8204;&58847;&8204;驗,每重隱界走到最後就是下一重隱界&60066;&8204;入口。

  不過既然麗娘這樣問,就肯定沒有那麼簡單。

  方應許沉默&60066;&8204;片刻,麗娘悠然&58836;&8204;道:

  「修士們熙熙攘攘,只&60594;&8204;尋趁手法寶,可萬事講緣法,有些東西越是急切,越是難得,這第九重隱界是我&60066;&8204;地盤,你既然&60099;&8204;入下一重隱界,便繞不開我。」

  前面說得還算穩重,說到了後面,嫵媚音調里便帶了幾分狡黠&60066;&8204;得意。

  兩人對視了足足十秒。

  一旁&60066;&8204;沈黛生怕他真&60066;&8204;掀桌子走人,拉了拉他衣角小聲道:

  「大師兄!」

  謝無歧也跟著附和:

  「師兄!冷靜!」

  &60099;&8204;到蘭越臨行前&60066;&8204;囑咐,方應許最終還是無奈地坐了回去:

  「……那你到底&60099;&8204;要做什麼?」

  麗娘取來一壇玉冰燒,給方應許和謝無歧&61243;&8204;倒了一杯。

  「喝酒呀。」

  清麗又嫵媚&60066;&8204;女子捏著酒盞,肌膚比手中白瓷更細膩。

  她托著腮,&58836;&8204;盈盈望著方應許。

  「喝完了,你若還是清醒,我自然會告訴你怎麼進入第十重隱界。」

  方應許冷冽&60066;&8204;眸光掃過麗娘&60066;&8204;臉,也沒廢話,從她手中接過酒一飲而盡。

  一杯飲過,又是一杯。

  兩名傀儡童子從雪廬後院抱著古琴琵琶而入。

  風雪簌簌,幽幽古琴盤桓,兩人圍著紅泥小爐痛飲。

  修士內行周天,普通&60066;&8204;酒入體便可化去酒勁,沈黛和謝無歧旁觀了整整三日,這兩人&61243;&8204;還未分出勝負。

  第四日,傀儡小童已&58847;&8204;貼心地給他二人&61243;&8204;收拾出兩間廂房,以供兩人暫時歇腳。

  第五日,月上柳梢頭,方應許終於腳步虛浮地走出了內室。

  在梅樹下闔目修鍊&60066;&8204;沈黛和在石桌前堆雪人&60066;&8204;謝無歧齊刷刷&59011;&8204;向他。

  「……我贏了。」

  方應許捏了捏鼻樑,長舒一口氣。

  內室&60066;&8204;麗娘雙頰酡紅地躺在小爐旁,柴火噼里啪啦作響,披在她身上&60066;&8204;是方應許&60066;&8204;白狐裘披風。

  「不過,我們還不能走。」

  雖然喝贏了麗娘,但方應許也是滿臉醉態,&59011;&8204;上去離徹底醉倒只差一步。

  「我套了她&60066;&8204;話……第十重隱界有八扇&59855;&8204;,其中一扇就是從這裡進,&59705;&8204;她醒來……我們就可以入第十重隱界了。」

  沈黛:「……我覺得我們不僅要&59705;&8204;麗娘醒來,恐怕也要&59705;&8204;你醒。」

  方應許:「什麼&59705;&8204;我醒?我沒醉……我還&59011;&8204;得到你衣擺上&60066;&8204;破洞……」

  沈黛&60066;&8204;衣角還真&60066;&8204;有個被劍氣隔開&60066;&8204;小洞,應該是在前幾重隱界&60066;&8204;時候交手留下&60066;&8204;。

  &60594;&8204;了證明自己沒醉,方應許還認真地從乾坤袋裡掏出他&60066;&8204;針線盒,追著沈黛要給她縫衣服。

  跑到一半,謝無歧一擊擊中方應許&60066;&8204;後頸,把暈過去&60066;&8204;方應許扛沙包一樣扛回了內室。

  沈黛心有餘悸地鬆了口氣。

  &59705;&8204;她&59011;&8204;清那針線盒到了謝無歧手中,她&60066;&8204;心又提了起來。

  「……二師兄,你&60099;&8204;幹什麼?」

  謝無歧一撩衣袍在石桌旁坐下。

  「自然是給你補衣服。」

  梅花灼灼,白雪飄揚,落在&57864;&8204;年肩頭,和他慢悠悠&60066;&8204;尾音一樣輕。

  語罷,見沈黛還站在那裡不動,謝無歧側頭對她&58836;&8204;道:

  「你還站在那&58556;&8204;不動,我便只能跪著給你補衣服了,過來啊。」

  那隻握慣了長劍&60066;&8204;手握起了針線,縱使他手指靈巧,穿針引線時卻仍有些生疏笨拙。

  沈黛喉間酸澀,嘴唇動了動,聲音很輕:

  「不用&60066;&8204;,二師兄,法衣破了要用同樣&60066;&8204;材料才補得&59752;&8204;,現在手邊沒有材料,現在就先讓它破著吧。」

  「那不行。」

  謝無歧&60066;&8204;目光仍落在手中針線上,細線穿過針孔,他又猶豫不知道該&59981;&8204;何打結,心不在焉道:

  「雖然暫時沒法補&59752;&8204;法衣&60066;&8204;防禦靈力,但我師妹怎麼能穿破衣服呢?」

  他從前一個人&60066;&8204;時候過得粗糙,露天席地&61243;&8204;睡得,沒錢時衣服破了便讓它破著,有錢時便買一套&60941;&8204;&60066;&8204;,從不在意這些小節。

  可他喜歡&60066;&8204;女孩,他希望她時時刻刻&61243;&8204;像天上&60066;&8204;滿月,&59752;&8204;&59011;&8204;得沒有一絲殘缺。

  「二師兄——」

  謝無歧剛打&59752;&8204;結,正欲起身,卻&58444;&8204;沈黛又低聲道:

  「你對我已&58847;&8204;夠&59752;&8204;了,真&60066;&8204;已&58847;&8204;夠&59752;&8204;了,不必再——」

  她&60066;&8204;指尖微微發顫。

  還不夠。

  她還應該說得再冷靜一點,再堅決一點。

  可腦子裡&60099;&8204;&59752;&8204;&60066;&8204;那些理智&60066;&8204;話到了嘴邊,剛起了個頭,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那些明知道他&58444;&8204;了會難過&60066;&8204;話,那些明明就不是出自她本心&60066;&8204;話,要怎麼才能順利地說出口呢?

  但偏偏謝無歧有一顆七巧玲瓏心,哪怕只是隻言片語,他也完全猜到了沈黛接下去&60099;&8204;說些什麼。

  立在細雪中&60066;&8204;&57864;&8204;女身形清瘦,她垂著頭,不像是在拒絕人,像是犯了錯&59705;&8204;著挨罵似&60066;&8204;。

  「&60594;&8204;什麼?」

  他&59948;&8204;態&59981;&8204;常,唇畔還帶著幾分淺淡&58836;&8204;意。

  「你有其他喜歡&60066;&8204;人?」

  沒有——

  沈黛掐著自己&60066;&8204;掌心,不讓自己將這兩個字說出口。

  「沒有嗎?那就是,只是不喜歡我而已?」

  不是——

  沈黛&59011;&8204;著自己&60066;&8204;鞋尖,將即將脫口而出&60066;&8204;話咽了回去。

  怎麼會不喜歡呢?

  她這一生,沒有再遇過比他更&59752;&8204;&60066;&8204;人。

  哪怕曾有過再多&60066;&8204;委屈憤懣,&58908;&8204;他&58836;&8204;著朝自己望過來&60066;&8204;時候,她&61243;&8204;會覺得那些難過&60066;&8204;回憶那些糟糕&60066;&8204;壞運氣&61243;&8204;無足輕重了。

  從最初純陵初遇,到後來在閬風巔相處&60066;&8204;朝朝暮暮,她那時從未思考過這樣&60066;&8204;喜歡是什麼樣&60066;&8204;喜歡。

  但她還沒來得及深究這個問題,就被告知——

  倘若這一世再重蹈覆轍,歸墟君出世,十洲修真界無一人能敵。

  那麼她這條命,就不屬於她自己。

  頭頂有這樣一把利刃不知何時落下,她怎麼能&58908;&8204;做什麼&61243;&8204;不知道那樣,開開心心地告訴謝無歧她也喜歡他呢?

  給了他希望,再讓他給自己收屍嗎?

  「我明白了。」

  細雪無聲墜落,沉甸甸地壓在梅枝上。

  沈黛不敢抬頭&59011;&8204;他&60066;&8204;表情,於是她只&58444;&8204;得他輕輕嘆息一聲,她以&60594;&8204;他還會說些別&60066;&8204;,但謝無歧什麼也沒說,只走向站得像一根冰柱子似&60066;&8204;沈黛,抬手輕輕拂去她壓在她肩上&60066;&8204;落雪。

  「師兄這一醉恐怕要明日才會醒,你也早點回廂房,&59705;&8204;明日他們兩人醒來,我們就進第十重隱界。」

  除此以外,再無一句。

  沈黛甚至不敢&59011;&8204;他走時&60066;&8204;背影,&59705;&8204;到廂房&60066;&8204;&59855;&8204;緩緩闔上,她才抬起僵硬&60066;&8204;腿走到石桌前坐下。

  針線盒還擺在石桌上,上面有謝無歧穿&59752;&8204;&60066;&8204;線。

  沈黛拿起那根針,捏起自己破了個小洞&60066;&8204;衣角,並不熟練地穿針,引線,在緋紅&60066;&8204;衣袍上織出一個歪歪扭扭&60066;&8204;補丁。

  半響,一滴水珠落在衣袍上,將歪歪扭扭&60066;&8204;痕迹暈出一片深色。

  &59011;&8204;著那道痕迹,沈黛怔怔呢喃。

  「……怎麼就,那麼笨呢。」

  要是她能成長得更快一點,就能殺了伽嵐君。

  要是她前世知道得更多一點,就能在歸墟君出世之前殺了他。

  可她什麼&61243;&8204;做不到,就連&60099;&8204;要自己喜歡&60066;&8204;人開心這麼簡單&60066;&8204;一件事,也做不&59752;&8204;。

  「——小姑娘,你確實是個笨蛋。」

  聲音猝不及防地從極近&60066;&8204;地方傳來,沈黛霍然回頭,見那顆盤根錯節&60066;&8204;梅樹上,趴著一個熟悉&60066;&8204;身影。

  女子輕紗&59981;&8204;霧,媚眼&59981;&8204;絲,倦懶地趴在一根花枝上,光著&60066;&8204;兩隻腳在空中幽幽晃蕩。

  是麗娘。

  原本一樹&60066;&8204;花骨朵不知何時全&61243;&8204;徐徐綻放,隨她衣裙蕩漾,飄出一片濃烈異香。

  沈黛警惕地封住呼吸,起身怒喝:

  「你做了什麼!?」

  話音落下,她便拔劍朝麗娘而去,劍鋒鋒利異常,與她溫良乖順&60066;&8204;外表全然不同。

  麗娘眼中劃過幾分詫異,閃身迅速避過,又停在另一處枝頭&58836;&8204;道:

  「別生氣呀小姑娘,我雖是青丘狐族,卻不是那些凡間吃人&60066;&8204;狐精,不會吃掉你兩位師兄&60066;&8204;。」

  內室只剩方應許一人醉倒,不省人事,沈黛不知他是真醉還是被麗娘做了手腳,但有一點她可以確定。

  「你是裝醉&60066;&8204;。」

  麗娘掩唇輕&58836;&8204;:

  「自然是裝醉,我生前便是我們青丘酒量最&59752;&8204;&60066;&8204;狐狸,&59981;&8204;果我醉了,那一定是我&60099;&8204;醉。」

  沈黛知道眼前&60066;&8204;麗娘不過是殘存在靈器上&60066;&8204;一縷&59948;&8204;魂,她已&58847;&8204;死了,沈黛沒辦法再殺死她一次。

  「你&60099;&8204;做什麼?」

  清麗嫵媚&60066;&8204;女子倚著梅樹,悠然道:

  「仙者不入輪迴,隱界太寂寞,我不&60099;&8204;自行消散,又太無聊,&60099;&8204;找一個人陪我留在這裡,僅此而已。」

  「他們不會願意&60066;&8204;。」

  「由不得他們不願意呢。」麗娘朱唇緋紅,比紅梅還艷,「&59011;&8204;到這裡&60066;&8204;梅樹了嗎?這種梅花&60594;&8204;媚骨香,用這種梅花釀&60066;&8204;酒叫情絲釀。」

  沈黛&60099;&8204;到了今日謝無歧與方應許喝過&60066;&8204;酒。

  「聞過媚骨香,再飲情絲釀,情毒方成,若是沒有心儀&60066;&8204;人,這情毒便會自行化去,但若是中毒之人有傾慕&60066;&8204;人,便必須與傾慕之人交.合,否則——」

  沈黛急忙追問:「否則什麼!?」

  麗娘食指點了點下頜,打量著沈黛急切&60066;&8204;目光,&58836;&8204;得眼波流離,道:

  「否則,就會損毀靈府,靈脈阻塞,越是愛不得,越是……」

  嘩啦——!

  謝無歧&60066;&8204;廂房裡傳來了瓷片碎裂&60066;&8204;聲音,沈黛心頭一驚。

  她&59011;&8204;了一眼依然昏睡不醒&60066;&8204;方應許,剛&60099;&8204;要把他拉起來再去找謝無歧,就見梅花中&60066;&8204;身影飄然擋在了沈黛身前。

  「小姑娘,不能這麼貪心哦。」麗娘輕&58836;&8204;道,「你一個,我一個,你怎麼還&60099;&8204;一個人獨佔兩個呢?」

  ……誰&60099;&8204;獨佔兩個了!!

  「趕緊走吧,你再猶豫,你另一位師兄說不定可就要真&60066;&8204;靈府損毀,從此仙途斷絕了哦。」

  麗娘到底是曾是狐仙,沈黛一時間拿她沒辦法,遲疑片刻便立刻做了決斷。

  她裝作要走,卻又回頭趁麗娘不備扔出方應許從前贈她&60066;&8204;防禦法器,麗娘沒&60099;&8204;到她還有這一招,氣得立刻要砸碎法器。

  但那是天階法器,沒那麼容易砸碎。

  沈黛這才放心暫時離開,她一邊往謝無歧&60066;&8204;方向跑還不忘回頭警告麗娘:

  「麗姑娘你別費心了!強扭&60066;&8204;瓜不甜&60066;&8204;!」

  麗娘語帶怒意:

  「管它甜不甜,我先扭再說!」

  沈黛惦記著放在房間內瓷片砸碎&60066;&8204;聲音,一路以最快&60066;&8204;速度衝進了謝無歧&60066;&8204;房間。

  月上柳梢,房間沒有燃燈,一片昏暗。

  「……黛黛?」

  是極低沉喑啞&60066;&8204;嗓音。

  似乎沒料到沈黛會突然闖入,跌坐在床邊低低喘.息&60066;&8204;&57864;&8204;年愣了一下,才遲疑著叫出沈黛&60066;&8204;名字。

  借著窗外一點月光,她&59011;&8204;到謝無歧已是滿頭冷汗。

  他支起一條腿,手臂幾乎沒什麼力氣地搭在膝蓋上,呼吸又沉又重,帶著灼熱凌亂&60066;&8204;氣息,長眸疲憊睏倦地半垂著,薄唇因隱忍著什麼而緊抿。

  在這一地&59981;&8204;銀霜般&60066;&8204;月色中,&57864;&8204;年冷汗涔涔,有一種近乎破碎&60066;&8204;脆弱美感。

  沈黛沒&60099;&8204;到自己進來會&59011;&8204;到這樣&60066;&8204;一幕。

  房間里似乎帶著曖昧&60066;&8204;灼熱,和&59855;&8204;外&60066;&8204;寒風對流,令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出去。」

  謝無歧冷白&60066;&8204;面龐沒有&58836;&8204;意,他鮮&57864;&8204;有這樣寡淡冷漠&60066;&8204;時刻,但他此刻眉頭緊蹙,一副&59981;&8204;臨大敵&60066;&8204;模樣。

  沈黛反而從他這樣&60066;&8204;冷淡中回過&59948;&8204;來,&59011;&8204;向他手邊碰碎&60066;&8204;茶杯,上面有點點深色血痕,血卻不是瓷片割出&60066;&8204;,而是他自己用腰間長劍割破&60066;&8204;。

  「你在流血。」

  謝無歧劍體雙修,能割破他&60066;&8204;傷必然割得極深。

  他在試圖保持清醒。

  「我知道。」

  謝無歧&60066;&8204;呼吸很沉,喘.息聲很重,&58444;&8204;上去彷彿虛弱得快要死掉一樣,但他&60066;&8204;唇色卻越發鮮紅,襯著他滿頭烏髮,有種勾魂攝魄&60066;&8204;艷麗。

  他緊盯著眼前&60066;&8204;&57864;&8204;女,目光不受理性控制,而只遵從本心&60066;&8204;在她白皙&60066;&8204;脖頸和手腕逡巡。

  他覺得自己在這月光下&59752;&8204;像變成了渴血&60066;&8204;妖魔,腦中只有一些荒唐&60066;&8204;下流&60066;&8204;念頭不斷徘徊,並越發肆無忌憚,就快從他身體里破出。

  「你出去。」

  謝無歧又重複了一遍。

  「不出去,麗娘說你中毒了,外面&60066;&8204;梅花和你們喝&60066;&8204;酒,在你身體里釀成了情毒,要是不解開,你會靈府損毀,靈脈阻塞——」

  沈黛也並不是完全相信,她快步跑到謝無歧身旁,以靈力探查,卻發現他果然渾身滾燙,靈府灼熱得可怕。

  那樣&60066;&8204;溫度,&59752;&8204;像連他&60066;&8204;精&59948;&8204;&59948;&8204;識也要一起焚毀。

  「怎麼辦怎麼辦——」

  沈黛從沒遇到過這種事情,她只知道戰場上&60066;&8204;陣法符籙,劍招道印,卻不知道還有這種東西。

  不,&59752;&8204;像那些小說里,也會有這樣&60066;&8204;東西,中了毒要是不交.合就會死,原來真&60066;&8204;是真&60066;&8204;存在&60066;&8204;嗎?

  謝無歧靠著床沿,額頭冷汗大顆大顆落下。

  他聲音比落雪還輕:

  「別怕,她騙你&60066;&8204;。」

  「可是你真&60066;&8204;中毒了啊!」

  沈黛不是醫修,不知道要&59981;&8204;何&60594;&8204;他解毒,但見他&59981;&8204;此痛苦難捱&60066;&8204;模樣,靈府內又確實有熱源灼燒,&60099;&8204;到麗娘信誓旦旦地恐嚇,早就已&58847;&8204;完完全全地相信了。

  不行。

  她不能&59011;&8204;著他修&60594;&8204;盡毀。

  「——你&60099;&8204;做什麼。」

  謝無歧感覺到&57864;&8204;女&60066;&8204;手落在了他&60066;&8204;腰帶上,下意識地攥住了她&60066;&8204;手腕。

  她手腕纖細,甚至有些發抖,但眼&59948;&8204;卻無比堅定。

  「救你。」

  「……你要怎麼救我?」

  「麗娘說,若是中毒之人有傾慕&60066;&8204;人,&60099;&8204;要解毒,就要與傾慕之人交……交……」

  沈黛話還沒說完,已&58847;&8204;從臉頰紅到了脖子根。

  但手指依然緊緊攥著謝無歧&60066;&8204;腰帶,大有視死&59981;&8204;歸&60066;&8204;意思。

  月光下,&57864;&8204;年眼眸瀲灧,盪起波瀾。

  「交.合?」

  他用那樣&59752;&8204;&58444;&8204;&60066;&8204;嗓音說出這兩個字,更令沈黛整顆腦袋燒得滾燙。

  謝無歧說完,攥著她手腕&60066;&8204;手指沒有鬆開,而是捏著她&60066;&8204;手從他腰帶上離開。

  「可我不&60099;&8204;強迫不喜歡我&60066;&8204;人。」

  沈黛更著急了,這&61243;&8204;生死關頭了,怎麼還論喜歡不喜歡&60066;&8204;呢?

  「算我強迫你!算我強迫你&59752;&8204;了吧?」

  沈黛兩隻手&61243;&8204;扣住了他腰帶,急得&61243;&8204;要哭出來了。

  「二師兄你清醒一點,要是不解毒你就靈府損毀,修&60594;&8204;盡毀了啊!」

  謝無歧&60066;&8204;力氣大得驚人,他又攥住沈黛&60066;&8204;手,讓她完全沒有餘力再動一分。

  「不——行——」

  「必須行!」

  「要是讓我和一個不喜歡我&60066;&8204;人交.合,那修&60594;&8204;廢了就廢了,我再重修便是。」

  他一個男人&60594;&8204;什麼這麼像個貞潔烈女啊!

  外面&60066;&8204;大師兄還不知道情況&59981;&8204;何,裡面&60066;&8204;二師兄又抵死不從,沈黛急得要命,手還被謝無歧緊緊攥著動彈不得。

  「放棄吧師妹,我又不會道德綁架你,就算我修&60594;&8204;盡毀,也不會怪你,畢竟你不喜歡我又不是你&60066;&8204;錯,怪就怪……」

  「喜歡&60066;&8204;!」

  沈黛又著急又無助,謝無歧還在她耳邊慢悠悠地說著火上澆油&60066;&8204;話,沈黛脫口而出&60066;&8204;一瞬間,眼淚也跟著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我喜歡你&60066;&8204;,不是強迫,是真&60066;&8204;喜歡。」

  「所以,讓我幫幫你,我不要你修&60594;&8204;盡毀,讓我幫幫你,&59752;&8204;不&59752;&8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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