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二章
一入九陰城, 就有許多成衣鋪子,什麼尺寸的衣服有。
只不過他們原本身上的衣服,不僅僅是穿著好的, 法衣有防禦效果, 不可隨便脫下,因他們只隨便買了幾件子穿的寬袍披上, 裡面仍穿著平時的衣服。
謝無歧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在神仙塚被迫扮花魁的時候還很不情願,刻有了方應許與蘭越二人一道,竟然還格得心應手,甚至趁方應許不注意時還飛快地給他盤了個發。
「……謝無歧, 你找死呢?」
方應許嘴角一抽,就要把的妝台給掀了。
謝無歧一把摁住岌岌可危的妝台,還很欠揍地笑道:
「還沒完, 這兒還有一隻黛黛親手給你挑的蝴蝶簪子沒插上呢。」
一旁鋪子里的掌柜一邊扒拉算盤, 一邊偷偷瞧著店裡這幾位客人。
今日上元節,來店裡買衣服的客人來來去去, 各個打扮得滑稽可笑而去, 也算是湊個節日趣味, 偏偏這三人做子打扮,不僅不滑稽, 反而……還透著另一種別樣的風情動人。
那個滿臉憤懣的藍衣子,似嗔還怒,像個脾氣烈的大小姐。
那個光風霽月的碧衣子, 溫婉沉靜,像個書香門第的閨閣子。
而那個鬆鬆垮垮裹著一件紅袍的少年倒比那兩人多了幾分雌雄難辨的麗,尤是他唇色不點而朱, 揚唇一笑時,當比青春年少的孩還要勾魂攝魄。
掌柜著,忽然被他一瞥,頓時心驚肉跳地移開,假裝忙碌地繼續扒拉算盤。
謝無歧收回視線,對屏風后換衣服的沈黛道:
「那衣服你能穿下嗎?要是你一個人不太方便穿,我——」
方應許和蘭越齊刷刷望過來。
「——我叫掌柜進去幫你。」謝無歧迎上兩人視線,奇怪地著他們道,「我做什麼?難不成你們以為我說我幫她嗎?」
方應許咳了一聲:「只能說,你還有那麼一點做人的底線。」
謝無歧笑眯眯道:「師兄過獎了,如果可以,實我也不是很想做人呢。」
「不用幫,我能穿的。」
沈黛話說得有些含糊,從屏風后出來的時候,一口白牙還咬著護腕的帶子,艱難地打好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結。
「就是這個護腕……二師兄你平時己穿的嗎?」
「不然呢。」謝無歧唇邊噙著笑意,很然地半蹲下來,解開她護腕上的松垮垮的繩子,重新打了個結,「不過以後要是你願意幫我更衣,我倒是很樂意的。」
後腦勺咻地一聲飛來一個線團,謝無歧偏頭躲過,還慢悠悠回頭蘭越,語氣無辜:
「師尊,我給師妹系帶子,為什麼砸我?」
蘭越一臉無事發生,平靜笑道:
「阿歧的舊衣服穿在黛黛身上,倒是挺合身。」
沈黛穿的的確是謝無歧剛閬風巔時的舊衣服。
她原本也只準備隨便攏一件素色袍,再用發冠把頭髮束起來即可,不過謝無歧好想起己還有一身舊衣服,是特製的法衣,便拿來給沈黛暫時換上。
竟然還挺合身的。
少個子嬌小,墨發一絲不苟地用銀色發冠束起,再穿一身玄衣箭袖的勁裝,她身板直,步伐也因習劍而顯得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扭捏姿態。
乍一,像個眉清目秀、細皮嫩肉的少年郎。
沈黛被三人盯著,還有些不在,忍不住問:
「……怎麼了?很奇怪?」
她從在純陵時,除了穿門服的時候,實也大多這樣打扮,就和上學的時候扎馬尾一樣,最不費時,還不礙事。
「沒有,很好。」蘭越理了理她的衣領,又補充,「比你二師兄穿著好。」
「不過你不嫌棄你二師兄的衣服?」
方應許眉頭擰得緊緊的。
「謝無歧,你這舊衣服收起來之洗過嗎?」
「師兄,你不能用你的標準來判定我這樣的常人,一件衣服但凡沒洗三遍,在你里不就和沒洗一樣嗎。」
兩個師兄還在為衣服究竟要洗幾遍而吵吵鬧鬧,沈黛卻低頭偷偷聞了聞袖子。
衣服然是洗過的乾淨衣服。
帶著一點謝無歧身上獨有的淡淡氣息,很難清晰分辨,像是雪地里白梅的味道,又像是夏日送來的松風。
嗅著鼻尖縈繞的味道,就像落入了這氣息主人的懷抱中一樣。
謝無歧和方應許拌了一兒嘴,才忽然發現沈黛站一邊許久沒吭聲。
他回頭,似笑非笑地問:
「怎麼不說話?嫌棄師兄的衣服臟?」
「沒有。」
沈黛答得飛快。
抬頭對上一雙瀲灧長目,沈黛藏起有點熱意的耳根,指向面人潮中打扮得更加奇異的隊伍。
「……我是想說,面好像有很多表演,衣服換好了,我們就出去吧。」
九陰城在凡人的城鎮中,算得上一個繁華熱鬧的小城了。
這樣的邊陲小城沒有凡間皇朝管束,唯有一個城主管轄,上生殺予奪,下苛捐雜稅,是城主說了算,是這方九陰城中的土皇帝。
而刻從沈黛等人掠過的表演隊伍,就是在九陰城城主推行下興起的血社火表演。
這一隊陰森血腥的隊伍中,有人額頭插著斧頭,有人珠子被匕首捅穿,還有人腹部被菜刀劃開,血淋淋的腸子掉了一半在面,隨著人走動而緩慢地拖拽在後。
表演的隊伍混跡在人群裡面,每個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有不少小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但沒有人敢制止這些表演者,就連遠遠躲開也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連骨頭縫裡是畏懼。
就連沈黛也被這群人的一身血腥驚了驚,不過仔細一嗅便知:
「不是人血,是牲畜的血。」
「這些人的傷口也是用家畜的血和內臟調製裝扮的。」
謝無歧還伸出一根食指,趁表演者不備,摸了摸他胳膊上的傷口確認了一番。
「倒是逼,只不過這九陰城城主的愛好未免也太過變態了,大過年的,別處上元節喜慶熱鬧,怎麼這城主非得給人添堵呢?」
蘭越師徒四人混在人群中了一陣,這群表演血社火的藝人不僅是頂著這一身血淋淋的模樣四處招搖,還表演一些修士降妖除魔,伏誅邪祟的故事。
表面上著,也勉強算是一場懲惡揚善的表演,只是場面太過血腥,幾度讓觀眾以為死了人,惶惶不安的驚懼壓過了表演本身的精彩,顯得十分陰森恐怖。
更有甚者,還掛著一顆將掉未掉的珠子,直勾勾地對著路邊一個五六歲的小孩,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好似還從中得了趣味。
剛想再上一步再嚇唬小孩時,一道澄澈鋒芒閃過,那顆掛著的珠子啪嗒一聲,突然墜地。
這人頓時背後一身白毛汗——
那一刀,幾乎是貼著他臉過的,要是再偏一點,就要削掉他半個腦袋了。
被嚇壞的小孩怔怔著出現在她面的玄衣少。
「這麼喜歡吊著珠子,何必吊一顆假的,我可以把你眶里那顆的挖出來晃悠。」
沈黛的語氣很平靜,但手中從旁邊藝人額頭上搶來的菜刀映著她面無表情的側臉,上去只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你、你——」這人驚得結結巴巴,指著沈黛道,「我們可是城主大人安排來表演的,你、你放肆!要是城主大人知道了,剁了你手拿去豬圈餵豬——」
謝無歧隨手接過沈黛手裡那把菜刀,輕巧擲在了這人的腳邊。
不偏不倚,剛好削掉了他鞋尖和腳趾尖的一片肉,頓時血流如注,引得他痛呼驚叫。
偏偏四周熙熙攘攘,這些陰森血腥的街頭藝人還在表演著割下妖魔頭顱的鬧劇,尖叫聲嘶吼聲起彼伏,他這一點動靜根本引不起旁人注意。
待他緩過勁來想要向城中巡邏的士兵舉報時,哪裡還得那群人的蹤影?
「淘氣。」
蘭越跟著他們身後,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因是穿著一身子的寬袍大袖,顯得眉也秀溫和。
他口中雖這麼說,面上卻毫無責怪之意,只道:
「你們這樣鬧,要是被人發現我們是修士,不就失去了做這身打扮的意義了?」
方應許維護道:「不暴露,師妹剛才用的菜刀呢。」
沈黛跟著點頭。
要不是因為怕壞事,刻這九陰城的變態城主大約已被她提溜出來,掛在城牆上謝罪了。
大過年的,晦氣。
「不過這九陰城的挺古怪的。」
沈黛沉思著什麼。
「蕭尋師兄的信說,申屠止帶著雩澤珠一路了地便停下了,我總覺得,申屠止好歹也是魘族妖主,讓蕭師兄這麼容易追蹤老巢嗎?」
而且現在還聯繫不上蕭尋了。
……該不是什麼陷阱吧。
彷彿猜了沈黛的憂慮,謝無歧遙遙望著視線盡頭處的城牆和角樓。
「是不是陷阱,進去一探便知道了。」
他勾住沈黛肩頭,回頭了身後的蘭越。
「反就算是龍潭虎穴,有師尊在,也是來去如,有驚無險,對吧?」
蘭越遙望著那盤旋在夜空中的不詳氣息,心中籠上一層陰雲。
但願是的有驚無險吧。
師徒四人的身影沒入上元節涌動人潮中,與九陰城中他百姓無異。
而刻,九陰城城主也站在城牆之上,俯瞰著底下燈火如晝的熱鬧城市,著百姓被表演血社火的藝人嚇得驚惶四竄的模樣,城主計明軒哈哈大笑。
「好啊好啊,我這主意不錯,你底下的百姓多開心,別處的上元節哪裡有我九陰城的上元節精彩!」
旁邊的隨從臣子笑盈盈附和。
「還不夠。」這個腦滿腸肥的城主趴在城牆上,一雙豆豆滴溜溜地又轉出了一個損主意,「血社火再精彩,也是假的,我不如還是弄幾頭的妖獸邪屍,放他們出去殺幾個人,再讓仙長出去除祟,這才精彩嘛!對不對!」
話一出,周圍的隨從臣子也是面色微僵,但還是勉強笑著道:
「城主英明。」
「仙長呢?今日上元佳節,仙長還窩在房間里嗎?仙長——」
他口中的仙長躺在城主宅邸某處院子里的躺椅上。
只這躺在躺椅上的青年,應是一幅絕世的畫卷。
上元節圓月高懸,月輝映在他如墨長發上似綢緞泛著光澤,勾勒出他清貴的側臉線條,恍若謫仙下凡。
只是這位風花雪月的謫仙,腳邊卻堆滿了一地駭人的殘肢,血腥味濃得蓋過了院中馥郁梅香,令這院子顯出了一種森冷可怖的氣氛。
殘肢被人一隻一隻拾起,又一隻一隻拋下。
「……不行……不行……這個也不行……」
坐在石桌上嘗試著將殘肢與己的斷臂續上的青年眉間戾氣漸深,試最後,怒火上頭,一整個院子的上百殘肢頃刻間被他焚燒成灰,腐屍焦臭味籠罩了整個院子。
躺椅上的白衣青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沒有一隻能用的!」
「那便再殺,再尋。」
申屠止抬眸去,青年氣定神閑地模樣,冷冷勾唇:
「斷的不是你的手,伽嵐君,你這話說得好輕鬆啊,我替你冒死奪來了雩澤珠,還招降了修界的一員元嬰期修士,你就是用幾隻凡人的爪子來對付我的?」
白衣青年一手持刻刀,一手握著黑玉,邊將黑玉打磨成棋子,邊緩緩答道:
「如今時間緊迫,當抓緊時間完成我們的最後一步計劃,你若要一隻好用的手,待大業成了之後,十洲修界的宗門任你宰割,你想要哪個修士的手要不來?」
申屠止了他許久,彷彿要從他那鎮定從容的臉上出個窟窿來。
「伽嵐君,你我二人共謀二十多年,我怎麼覺得——你現在有點防著我呢?」
這種感覺是近幾年突然出現的。
伽嵐君處事滴水不漏,他若要防著誰,不讓人輕易察覺,因申屠止也只是一種直覺,理智上,伽嵐君待他又好似一如既往。
「怎麼。」光風霽月的白衣青年極淡的笑了笑,「我的計劃,離不開魘族幫忙,你們魘族,也離不開魔族相助,我就算要防著你,也不是這個關頭,大敵當,防著你對我沒有好處——莫不是有道修士在離間我們?」
伽嵐君的臉色不出絲毫心虛,甚至可以稱得上氣定神閑。
申屠止擰眉端詳了半天,才道:
「……我隨口一說而已。」
「那便好。」
伽嵐君滴水不漏,申屠止從他身上不出任何端倪,只得轉移話題。
「對了,斷我一臂的那個小姑娘,你為何不讓我下死手?」
申屠止了己的斷臂,有些牙癢:
「你囑咐我時,我當是什麼身嬌體弱的修,結果是不血不撒口的豺狼,我若信你的,只怕是有去無回。」
頓了頓,彷彿又想了什麼。
「該不是你知道那小姑娘是我們少主的心上人,所以才這麼說的?不吧?伽嵐君,我怎麼不知道,你竟還是個關心甥的好舅舅了?」
伽嵐君沒有直接答,只道:
「你說呢?」
申屠止譏笑一聲:
「你然不是什麼好舅舅,你那個計劃,連我了毛骨悚然,你們魔族少主有你這麼一個舅舅,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了申屠止這樣不客氣的話,伽嵐君也不惱怒。
「這算什麼,若有人背叛我,那個人才知道,什麼叫做倒霉。」
輕飄飄的倒霉二字,卻藏著比任何威脅要恐怖的攝人殺意。
申屠止微怔,不然地錯開視線。
「修界的那些人已被引去北宗魔域了,我怕他們打不起來,等你這邊完事,我便動身過去給他們添一把火——你這邊的事還有多久了結?」
「就這幾日了。」
伽嵐君忽然想了什麼。
「閬風巔那邊……」
「沒動靜,讓人打探了,三個徒弟在閉關修鍊,現下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北宗魔域那邊,誰注意鐘山腳下的一個小城?」
申屠止漫不心地說:
「倒是粘著我跟過來的那條小尾巴……」
「放心,我處理好。」
這天下再沒有比伽嵐君的這句話更讓人放心,申屠止頷首,也沒客套,抬腳便跨出了院子。
計明軒好從院走入,與申屠止錯身而過時,瞥他空蕩蕩的袖管,愣了愣。
「仙長……」
「今日上元節,城主大人不去面的熱鬧嗎?」
計明軒這才回過神來,一臉討好笑容地湊伽嵐君面,搓著手笑道:
「啊!這不是想著叫仙長一同去賞嗎?我想著現在還不夠熱鬧,上元佳節,總要添點血才熱鬧——」
跟在計明軒后的隨從嘴角抽了抽。
伽嵐君倒是沒什麼反應,清貴出塵的面容如新雪皚皚。
他望著廊上掛著的燈籠道:
「城主大人這般任性嗜殺,可知城中已混入仙宗派來的修士,想要除掉城主您?」
計明軒笑容一僵,頓時換上了一副驚恐神色,他雖然又瘋又昏庸,也知道己這些年繼任城主之位后做了多少道不容的荒唐事,立刻跪下要去抱伽嵐君的大腿。
卻被一道風刃隔開,計明軒去抱伽嵐君的手又改為抱拳作揖,瘋狂搖晃:
「仙長,仙長可要救救我,救救我啊,不管是多少金銀財帛,我、我可以給您,只要您保住我的性命……」
他如何城樓下那些百姓,修士便是如何他,他不得不畏懼。
在城主卑微至極的求救聲中,伽嵐君隔空取下了廊上燈籠,在手中端詳半響:
「我不要金銀財帛,只要一隻紅燈籠。」
滿臉橫肉的計明軒茫然著伽嵐君。
「這燈籠不夠紅,城主可知,要用什麼染色嗎?」
計明軒搖搖頭。
伽嵐君笑了笑,那笑容比十二月的雪還要冷,冷人的骨子裡。
「九陰城城人臨死的怨氣,剛夠染紅這上元節的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