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思
杜鶴離和李白藥沒上酒館之前,這家名叫於氏酒館的破酒館已經好幾天沒有客人落腳了,前幾日來了兩個江湖遊俠,多喝了幾口之後不知怎的就杠上了,打爛了幾張桌子,酒也碎了幾壇,酒館老板一個升鬥小民,世代的農民開門做生意,除了忍受流言蜚語以外,就算是悟性高的也隻學會了忍氣吞聲,雖說律令就刻在城門外的一塊塊石牌上,他想著以後還要開門做生意,那天賠了無數的小心,才堪堪消了兩位遊俠的氣,賠償事宜他也不敢提了,剛出錢買了新桌子,又重新置了幾副碗筷,本小利薄,樓梯的欄杆是沒錢修了。
以前經常來要一碗酒的老先生也不來了,老先生每次來都是要一碗酒,再要一把炒花生,牙口不太好,總是酒喝完了,花生還剩一大半,幹脆邊走邊往嘴裏丟著花生。
那些背著媳婦偷偷來殺酒蟲的這幾日都不見經過這條街,以前他們得閑的時候,一碗酒一碗茶都能在此坐一個下午。
那幾個剛學會喝酒的小痞子,舉止作派比較橫,經常呼朋喚友地來酒館喝酒,黑壓壓地就能站了三四十人,碗碰碗的聲音,沒混過江湖的老掌櫃聽著都覺得義薄雲天,他們說話不好聽,但喝完酒還是會給錢,雖然大多數時候會給少了,老掌櫃也看得開,自家的酒進的便宜,少給就少給了,也是賺了,他們這幾日也不來了。
杜鶴離幾人上樓後,那些一路尾隨而來的江湖豪俠在樓下都改了平日裏的橫脾氣,一個二個的咬著老板的耳朵講價,酒家老板也是個懂事的主,心裏想著豁出去了,賺了這一筆錢之後,幹脆回家買幾畝地,當個富家翁,改了平日裏唯唯諾諾的脾氣,平日裏幾個他惹不起的主,今日他要起價來,雖說語氣有點打顫,但他敢挺直腰杆說了。
老掌櫃看著這平日裏無論如何都不會落腳他家破酒館的體麵人物越來越多,底氣也越來越足,現在有人咬著他耳朵談價的時候,他已經可以麵不改色地喊價五百兩了,那些橫主總是會惡狠狠地瞪他幾眼後才乖乖交錢上樓,眼神裏的意味,經曆過無數人情世故的老掌櫃是知道的,但今日他不怕,之後他也不怕,以前他想著安穩地做買賣,所以怕這些自個兒不安穩過日子的也不讓他安穩地做買賣,今後他已經不打算做買賣,那也就不怕這些不讓人做買賣的人了。
在不知道圍著桌子坐了一圈的四人性情之前,這些平日裏語氣中都透著自傲的江湖豪俠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喝酒時酒碗都改成正正經經地輕拿輕放了,在劍膽城這潭水裏,豪俠也分三六九等,以前被比自個兒橫的主壓了一頭的這些豪俠,今日裏看到那幾人和自個兒一樣,心裏莫名暢快。
在李白藥要念詩的時候,杜鶴離已經心知不妙了,但是他堵不了李白藥的嘴。
“杜鶴離,很厲害。劍膽城,還錢袋”四句念出來後,杜鶴離想的是怎麽堵住這滿屋子人的悠悠眾口,他一眼掃過所有人,冷冷地說道:“今日誰敢把這幾句傳出去,我就將他的頭顱串在這豪客劍上。”
李白藥反問道:“怎麽?要殺人滅口?”
杜鶴離笑道:“殺人必斬首。”
李白藥搖著酒碗,“我覺得我說的挺好的,簡單易記。”
杜鶴離道:“我覺得不好。”他喝了口悶酒,第一次下山,遇到了很多的鬱悶事,杜鶴離真想出劍戳人了。
往後的日子裏,開陽郡這座城中,一直流傳著這麽一句話,杜鶴離,很厲害。劍膽城,還錢袋。
江湖中,還有無數好事之人,在打聽一個跟著杜鶴離李白藥一道的公子哥是何方人物,怎麽會穿的破衣爛衫,是不是如他所說,家啊,沒了。
杜鶴離離去了,他要去萇楚宮看看,那個所謂的解三秋是不是真如師父所說的那樣,劍心高古,三百年一出。
杜鶴離沒讓柳易跟著,畢竟兩個人的盤纏太費錢,更何況哪一天吃的清淡點了,柳易就鬧吃鬧喝的。
柳易和李白藥主仆倆,住在了位於鬧市的破客棧裏,風吹著搖搖晃晃的招牌上,字跡早已模糊不清,客棧的老板娘是個活泛的,免了一晚的旅費,求著李白藥給他們家重新寫一塊招牌,老板娘喊了好幾聲,酒喝高了趴在桌子上的老板才應了一聲,這樣的男人也指望不上。
柳易笑道:“嫂子,你隻管去扯兩尺布,我兄弟的字可是沒得說,保你生意興隆。”
老板娘放下手頭上的活,笑著回房拿了銀子,心裏想著一定要買兩尺好布,就買那種她也舍不得裁衣裳的好布,那絲綢,她摸起來都覺得是福氣,去看了很多次了,一直舍不得錢買,也覺得自己一個天天在鍋頭灶邊的黃臉婆,真的配不上穿那麽好的布料衣裳。
老板娘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路過廳堂的時候,不忘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家男人的後腦勺,怒其不爭。
李白藥準備了筆墨之後,把絲綢攤在了桌子上,一氣嗬成四個小篆大字,清風客棧。
客棧老板抬頭看了一眼,說道:“好,老夫唯有,醒來明月,醉時清風。”
李白藥抱拳道:“獻醜了。”
第二日是冬月初四,今天柳易沒煮雞蛋,他幫著老板娘掛上了清風客棧的四字招牌,老板還想著自己親自來,媳婦一把推開了他,說道:”喝到走路都打飄了,還逞能?“
老板也不惱火,看一會兒老板娘,看一會兒掛好的招牌,在笑。
老板娘怒道:“我臉上有花啊?”
老板笑嗬嗬地說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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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冬月二十五了,李白藥主仆倆還趕著回家過年,柳易實在不想離開了,郎哥求著老板娘,留下柳易在他們客棧裏打雜,老板娘其實很難為情,他們這小本生意,粗茶淡飯的糊口倒不是問題,再留下個人,他們可開不起工錢。
李白藥道:“管飽就行,開什麽工錢。”
還虧得李白藥看起來比較老實,說了這是他朋友,再加上前幾天寫招牌的交情,店裏那個天天喝酒醉了,就用舌頭咬破衣裳縫裏的虱子的店老板才勉強要柳易去幫忙,現在他還記得,李白藥要走的前幾天,苦口婆心地拉著他,說什麽天大的想法也要從小事做起,端茶送水低是低賤,可也能掙銅錢啊!
李白藥主仆離開了,臨別之際,郎哥塞給他五十顆銅錢,李白藥拉著他苦口婆心地說什麽老板夫婦也不是什麽吝嗇的主,隻要是勤快,還是能活下去!什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柳易聽不懂,自從他爹死後,他們山寨,已經很久沒有正經讀書人了,若是能聽懂的話,一定要逼著李白藥授人以魚,還有杜鶴離那小子。
柳易心想,這個杜鶴離心中第一的讀書人話也忒多了,和他爹一樣,愛講大道理,也愛講小道理,他們讀書人的道理多的緊啊!
柳易也想著,以後一劍三式還得練,可也不能像杜鶴離那樣練傻了,話都不會說,就說了句走了,還真他媽抱著劍就走了,你傻就傻吧,好歹是一代大俠,兄弟一場啊!那不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當兄弟的不要他在這與我有難同當,好歹有福同享啊,那匯通錢莊的一摞銀票分我柳易一半,一點都不過分吧?
還是郎哥重情義,三百兩銀子的劍貴是貴了,可這不是有五十文銅錢的底了嗎,這樣想著,攢三百兩銀子也不難啊!
柳易一直在碎碎念,直到老板大著舌頭叫了他三聲,他才應著聲忙活去了,不識篆字的他順便問了老板一句,“客棧叫什麽名啊?”
老板大著舌頭道:“清風客棧。”
柳易笑容和煦,“和我家一樣嘛!”
老板終於正眼瞧這個後生,試探性問道:“清風山寨?”
柳易點了點頭,“嗯。”
老板問道:“那個讀書人還活著?”
柳易樂得偷懶,回道:“死了。”
老板咂巴著嘴巴,狠狠地灌進了碗茶水,“我就知道他命不長的。”
柳易岔開話題道:“我想攢錢買把劍。”
老板說道:“我也想啊!”
柳易問道:“媳婦管錢啊?”
老板說道:“這樣過日子,才穩當。”
柳易想到了老板剛才說的話,疑問道:“你以前有劍?”
老板提著酒壺灌了口酒,感歎道:“媳婦藏起來了!”
柳易由衷感慨道:“老板娘真心疼你。”
老板點頭,重重地嗯了一聲,偷偷出來聽著的老板娘得了結果,也不罵柳易偷懶,滿意轉身回廚房裏。
柳易問道:“李白藥這字值錢不?”
老板點點頭,“我也在打它的主意。”
柳易提議道:“拆下來賣了?”
老板下意識地搖頭,“媳婦會吃了我的。”
“你寫的不會比這差多少。”柳易問道:“能說出那樣的話,念過幾年書?”
老板抬頭看著樓板,感慨道:“我讀的書,比你們山寨那個讀書人還要多些。年輕時寫的還要好些,這些年不行,酒喝多了,手抖的厲害。”
柳易搖了搖頭,說道“他因為讀書少,沒成器,沒想到你讀的多了,也沒成器。”
老板也沒見著媳婦,破天荒笑道:“要看成器二字怎麽去說,他什麽也沒有,我呢,媳婦孩子熱炕頭。”
柳易道:“我就是他兒子。”
老板十分疑惑,“家生的還是野生的?”
柳易扯了塊抹布,抹著桌子,“撿來的。”
老板開懷大笑,喝酒口酒,笑道:“到底還是不如我啊!”
柳易接著問道:“為何不把孩子帶進城裏?”
老板說道:“怕學壞了。”
看見老板娘出了廚房,柳易引誘道:“媳婦脾氣不好?”
眼觀六路的老板感歎道:“她脾氣好著呢,就是來住店的那些脾氣不好。”
老板娘高高舉起的鍋鏟落空了,再次滿意地回到廚房忙活。
“我知道怎麽賣了這塊招牌了。”柳易說道。
老板一副毫不關心的樣子,說道:“賣了給我點錢,我就不告訴媳婦。”
柳易點頭,“沒那麽簡單,你需要助我點氣力。”
老板答道:“曉得了。”
柳易說道:“那這幾天少喝點酒。”
客棧老板點頭,狠狠地灌了口酒,這幾天少喝酒,那今天得把這幾天不能喝的酒都喝了。
清風客棧新掛上去的招牌上有三個一蹴而就的小字,漸漸地,清風客棧圍滿了人,其中有附庸風雅的富商,有愛好收藏的世家子,有仰慕李白藥的青樓花魁,青青姑娘也來了,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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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頭上無釵,眉間不黛,她竟然是第一個上前去問價之人。
見了柳易,輕聲問道:“公子,請問客棧門口這幅字,能割愛否?”
柳易第一次見著這麽好看的姑娘,臉很紅,回道:“我隻是夥計,不管事的。”說話底氣明顯不足。
在這種破客棧,客棧的少爺和夥計,穿著其實是差不多的,青青姑娘吃不準,但青樓女子稱呼人,開口都是公子老爺,準沒錯,有本事的人該這麽稱呼,沒本事的人,聽了這樣的稱呼也高興不是?
青青姑娘見著了趴在桌子上睡覺的老板,問道:“老爺,門口那幅字畫,小女子愛的緊,能否割愛?”
老板娘出了廚房,盯著青青姑娘罵道:“騷蹄子,勾欄裏是沒生意做了?出來四處勾引別人家男人,老娘給你指條明路,梧桐渡那裏有條船,你可以去那裏做買賣!”
青青姑娘麵不改色,軟聲道:“夫人不必如此誤會奴家,奴家就想買門口那幅字,實在是愛的緊了,才冒昧打擾。”
老板娘一口回絕,“老娘不賣,滾出去,寫字的公子是神仙般的人物,字給了賣笑的,老娘都覺得辜負。”
青青姑娘轉身出去,出了破客棧的門後,等待在門外的人一臉哂笑,隱約聽到婊子也想買這幅字,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也真是不把他們這些平時麵子比天大的人當人物了。
跟著青青姑娘的是一個平日裏照顧她生活起居的小男童,取了個女名叫小翠,穿著不倫不類的絲綢衣裳,如同癩蛤蟆穿龍袍。
青青姑娘吩咐道:“小翠,你去和孟老爺說,奴家想他了。”
夜晚的聽雨樓,是劍膽城一等一的富貴溫柔鄉,身材臃腫的孟老爺,新娶的小妾也撂在家裏獨守空房,青青姑娘邀他聽雨樓一敘,要不是太胖,孟老爺都要跳起來了,他這些年買賣做的越來越大,但名聲絲毫沒有彰顯出來,處心積慮地想著搭上一條官家的線,銀子送出去了,古董也送出去了,線一直沒搭上,今日青青姑娘和他說,聽雨樓裏他的好事要成了,孟老爺如何不心急?
孟老板到了聽雨樓外,青青姑娘笑著迎了出來,打趣道:“孟老爺真是大人物啊,奴家兵曹林大人、糧曹鄧大人都沒空陪,就在這等著孟老爺呢,待會兒可要多喝幾杯,事成之後,奴家還要討賞!”
孟老爺一臉笑嗬嗬,賠罪道:“折煞老夫,折煞老夫,青青姑娘今日的情麵,老孟我一定還,一定還,這是新買的稀罕物,青青姑娘拿去用用看,喜不喜歡。”
青青姑娘輕哼一聲,嫌棄道:“孟老爺家裏媳婦也有了吧,她們挑剩下的,奴家可不要。”
孟老爺冷哼一聲,“我可舍不得給他們,這也是我在清平城跑生意的掌櫃給帶來的,稀罕的緊,在清平城,那也賣到了十兩黃金,好東西當然要給識貨的人,我老孟認識的人之中,青青姑娘是最識貨的。”
青青姑娘聽了掩麵嬉笑,自然地牽著孟老爺的袖子,“你我的閑話還是少說吧,兵曹大人和糧曹大人等急了,那事辦不成還是小的,說我們不識規矩就賠大了。”
兩人一進門,青青姑娘說著客套話,孟老爺行了禮後坐定,一陣寒暄,兩位大人也隻是偶爾回應,孟老爺幹脆下了一劑猛藥,說道:“聽說鄧大人收了隻赤翼錦雞的杯子,小人手底下人跑生意,巧合之下又淘到一隻,不知是不是一對兒的,鄧大人帶回去考證考證。”
孟老爺忙吩咐下人把杯子呈上來,糧曹大人看了看,說道:“看起來像是一對的,我得拿回去看看,仔細考證。”
孟老爺又說道:“若是一對兒的,大人隻管收下,若不是一對兒的,大人就摔了,小人不是什麽雅致的人,對這些個古董,沒一點興趣,隻是知道大人們喜歡,就讓手下人留意著些。”
伺候好了糧曹大人,兵曹大人的脾氣,他一個商人早就摸清楚了,孟老爺接著說道:“林大人喜歡劍,小人也得了一把劍,不敢說削鐵如泥,但也差不離了,大人看看”
兵曹大人拿著劍彈了彈,又在劍刃上哈了兩口熱氣,爽朗道:“這劍成了之後就沒磨過的,收了。”
孟老板接著道:“手底下人走南闖北的,見著了好東西,都會收回來,什麽時候有小人看得上眼的,都會給兩位大人送去,若是喜歡,大人們收著玩兒,若是不喜歡,摔了,權當聽個聲。”
青青姑娘給糧曹大人倒了酒,接著給兵曹大人倒酒,又給孟老爺倒了一杯,最後給自己倒了小半杯,笑道:“孟老爺也是爽快人啊,聽說鄧大人這幾日準備物色些好東西,何不找孟老爺幫忙呢?”
鄧大人瞧了瞧青青,又看了看夾菜的孟老爺,說道:“宅子裏新蓋了間廂房,本想用作待客的屋子,老夫找了很久,沒能找到很好的字畫,孟老板手底下認識的人多,不妨幫我打聽打聽,見著好的就買了,我選兩幅合適的。”
此時和兵曹大人一道喝酒的青青姑娘,酒後不忘調笑幾聲,嬉笑道:“奴家見著一幅字寫得好,就是那幾個字俗了點。”
鄧大人問道:“寫的何字?”
青青姑娘媚聲答道:”清風客棧。“
鄧大人笑道:“俗是俗了點,我自有主意。”
青青姑娘起身倒酒,笑容燦爛地讚許道:“到底是進士老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