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落幕
莊亭上了棲霞寺,青石階上坐著個老和尚,老和尚正在整理桃樹上病變的泡葉子,老僧見故人來,咧嘴道:“很幸運啊,沒死。”
莊亭哈哈大笑,一步一步走到老僧跟前,一刀砍了老道身前的桃樹,嗬嗬笑道:“確實如此。”
老僧長長地歎了口氣,不過他並未生氣,以前也是這樣,她生氣的時候他會耐心勸解,而不是跟著生氣。老僧慢慢講將被莊亭斬斷的桃樹拾起來丟到柿子樹下,雖然“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佛理很好,但到底不適合這人間,在人間還是得神秀大和尚的“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要合適一些。至於老僧心裏的那點小心思嘛,可能是“日落棲霞”的意象不好吧,以前不論是重佛還是重道的皇帝都去過紫金觀上香,卻是一次也沒落腳過棲霞寺,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有誰又願意做瘦死的駱駝呢?雖是出世之人,但老僧也不願意當一匹瘦死的駱駝。棲霞寺的香火一直不如紫金觀,要是因為桃樹擋住山道讓香客不想上山燒香那可如何是好?萬一還落壞了香客的印象,心靈脆弱的香客以後都不來了更是天大的損失,方外之人嘛,最重細水長流,香火是如此,道法佛法亦是如此。
至於更深層次的原因,年輕的時候她來他家做客,不過是大哥家頑皮的侄子拖了跟樹丫子放在門前罷了,她就提著劍負氣回去了,後來跟她相處的視乎他一直小心翼翼,不過於事無補,很多年沒見過她了,要是因為一棵桃樹攔在了這裏她就不想進寺了可怎麽辦?本來她就討厭寺廟和道觀,如此想著,老僧撿起掉落桃樹葉的速度快了幾分。
本就隻是一棵小小的桃樹,本就沒有幾張掉落的桃樹葉,老僧撿完後手足無處安放,囁喏問道:“要不要進寺裏坐一坐?”
白發的莊亭不搖頭就表示答應了,更何況現在她點頭了,白胡須的老僧要不是在寺中輩分太高,養氣功夫過盛,他差點就跳起來了。
兩位老人一步一台階地上山,在鶴壁劍宗裏莊亭自從上山那天直到現在,她從來都是一步幾級台階,一步一台階的時候不是沒有,隻不過少之又少,再加上年紀大了之後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估計一隻手掌也能數得出來吧!
老僧自從來到這座山門後很少出寺,今日不過是想與她離得近一點而已,但又怕離得太近,所以出寺了就作罷,沒有繼續往下走。如同以前一樣,雖然她在汝陽城東城門是一心專注,根本沒時間望他,可他也隻敢扯著葉子偷看。同樣,老僧進入山門後一直沒有這麽正正經經地登過台階。
莊亭知道這個老匹夫的心思,要是再年輕三十年的話,她絕對會毫不留情地拆穿,但現在年紀大了,大家都已經騎在棺材板上了,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多呆一會兒就多呆一會兒吧,現在她和他都不趕時間。
莊亭如此想著,老僧卻是一根筋,也不知他這輩子活到了寺中的哪隻狗身上了,囁喏道:“莊姑娘難道沒看出來老僧隻是特別想跟你多呆一會兒嗎?”
長發花白的莊亭小女子氣地跺腳,負氣一步跨了七八個台階,並且速度越來越快,完全沒有要等老僧的意思。
老僧長長地歎了口氣,駐足回想,思考著剛才自己究竟是哪句話說錯了,或者是根本沒錯,隻是她聯想太多了,她的脾氣很大,在他這裏覺得她脾氣很大其實是理所當然的,天才嘛,沒點脾氣怎麽叫天才?曾經他對她上鶴壁劍宗練刀的事還伸了大拇指咧,可惜她沒有扭頭來看。
走在前頭的莊亭突然轉身問道:“你現在還經常念那句‘嗡嗡嗡,嗡嗡嗡,癩家請我做媒翁,牛馱金銀馬馱粉,綾羅綢緞幾大捆,試問小姐肯不肯?’”
老僧哈哈大笑,一笑她回頭看他了,二笑她還記得他恨那個姓賴的家夥。老僧笑道:“姓賴的正在跟百裏青青不死不休呢,你怕不怕他死了?”
莊亭差點忍不住一劍遞到老僧的脖頸子上,惱道:“那又如何?”
老僧嘿嘿直笑,這一次,他藏在心裏一甲子多的不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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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平息了,從未如此高興過。
莊亭無所謂道:“開心了吧,那我走了。”
莊亭說完轉身下山,對於她來說,下山隻需要一步而已。
老僧現在又愁了,長長地歎了口氣,飛到山下趕上她,問道:“你不會是去幫他吧?”
莊亭怒道:“你他娘的會不會說話?再說了老娘去幫他還需要告訴你?”
老僧哈哈大笑,滿意上山,一步一個台階,在登山的台階上,他期待下一次的見麵了。
汝陽城東城門外,攔路的枯劍士已經與百裏青青大戰了幾十個回合了,連續三天來,百裏青青早已是強弩之末,此時身上已經多處負傷,七輕一重,重的一處在又腰上。
俗話說女人的腰男人的頭,一個摸不得一個拍不得,百裏青青的左腰被賴姓枯劍士摸了,姓賴的枯劍士的頭頂同樣被百裏青青拍了,賴姓枯劍士用劍刺的百裏青青的腰,百裏青青同樣是用劍拍的賴姓枯劍士的頭頂。
身患白斑病的枯劍士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眯眼望著手指上的血跡,嘴角勾了一個玩味的角度,直到現在,兩人的傷勢和消耗其實都差不多。
相隔四十丈的兩人在空中同時向前奔跑,隨後一聲長劍的碰撞聲,兩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大戰至現在差不多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兩人都沒有留下餘力刻意地遮蔽雨水,所以雨水落在了他們的長發上、衣衫上、劍上。兩人皆是雙手握劍,長劍觸碰後兩人即刻被彈了回去,被彈回去的百裏青青右手握劍橫於眼前一尺處,賴姓枯劍士則沒有多少變化,如同先前一樣,雙手握劍,古樸長劍的劍尖朝下。
百裏青青臉色沒有多大變化,一直是雲淡風輕,自從提起劍時就沒有出過劍的時候賴姓枯劍士則是不太一樣,先前身形佝僂的枯劍士不知在何時竟然直起了腰身,枯劍士再也沒了先前的輕鬆神色,一臉咬牙切齒。
百裏青青的出現可謂人和地利天時都占盡了,她沒有在江湖上成名之前,沒有一個人聽說過百裏青青,也沒有人知道江湖上還有一把劍名叫“單符”。賴姓枯劍士曾經也想一舉成名天下知,不過他的機遇並不是很好,出場就遇上的百裏青青,一個江湖無敵的女子劍仙,用劍殺用劍,劍仙殺劍仙,兩人都很賣力。
賴姓枯劍士喉嚨裏咕噥了一聲,嗓音在喉嚨道:“百裏青青,不要一心求死。”
百裏青青輕笑道:“一心求死又如何,前輩接我一招吧!”
賴姓枯劍士雙手握劍向上放在腋下,問道:“那一招名叫什麽名字?”
百裏青青輕聲道:“驟雪停。”
賴姓枯劍士頷首道:“好名字。”
百裏青青用單符劍在前方畫了一個大圓,大圓十丈之內的雨滴一瞬間變成了冰冷的碎冰顆粒。
賴姓枯劍士眯著眸子,劍就是三尺長劍而已,劍招同樣隻需要用三尺長劍使出來,沒必要這麽花裏胡哨。
碎冰顆粒沒有擰成一條冰箭,準確來說那麽多碎冰顆粒在形態上並沒有任何變化,隻是在內裏快速旋轉著,三息之後,所有碎冰顆粒分崩離析,變成了更小的顆粒,又是三息之後,變碎的冰粒再次炸開,又一次變成了更為細小的顆粒。
前方的賴姓枯劍士臉色逐漸凝重,內心之中有過那麽一絲的懷疑,自己究竟能不能接下這一劍,不過這一絲懷疑馬上就被他打消了,這一次入世,他是奔著天下第一來的,雖然有了必勝的把握,不過對於百裏青青的手法他足以驚歎,他不知道百裏青青究竟要把冰粒變到多麽細小,他突然好奇百裏青青的這一招是在什麽情況下悟到的。
賴姓枯劍士思忖的時候,時間又過了九息之多,劍招的發展沒有偏離枯劍士的預料,所有細小的冰粒又炸開了三次,變得更下細小了,在那個用劍氣封閉的狹小空間內,先前的萬千冰粒已經變成了百十萬細小的冰粒了,那個空間現在變成了乳白色的濃霧,似乎是冰塊已經如同霧中的細小雨滴一般渺小。
賴姓枯劍士又等了將近二十息,百裏青青提單符劍,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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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顫抖,雙手忍不住要拄著膝蓋,但她忍下了油盡燈枯的傷勢,右手的單符劍輕輕朝前一揮,那個十丈長的千百萬細小冰粒組成的劍陣朝前方的賴姓枯劍士砸了過去。
遞了觸及天道的一劍的百裏青青臉色蠟黃,如同燈盞最底下還有很小的一層油水,但單符劍這條燈芯已經吸收不上來點亮了一樣。百裏青青一劍遞出去了之後可謂不管不顧,其實她也沒有任何精力去管顧了,她從高空之中跌了下來,快要觸及琉璃河水麵時百裏青青手中的單符劍已經脫手,她再也沒有力氣握劍了。
單符劍如同認主一般自動到百裏青青的腳底下,托起百裏青青就往汝陽城東城門趕去,一息時間百裏青青到達了汝陽城東城門外二十丈處,她踩在腳底下的單符劍已經耗盡了她那一身磅礴氣機中的最後一點點,現在是真正意義上的油盡燈枯了。
賴姓枯劍士那邊,百裏青青那一招砸向他時,潑水不進的防守招式在這一刻也沒有任何作用,因為那些已經細如發絲的碎冰比風和水還要具有穿透力,枯劍士隻能擋下一半的冰粒,另外一半幾乎是一瞬間就洞穿了他的身體。
從空中墜落的枯劍士沒有任何遺憾,他慶幸他能擋下一半碎冰,準確來說是有些自負,他知道這一招不似人間,而是超越了人道,觸及神道的高明招式,所以他死得不虧,甚至對臨死之前能長見識而高興。
汝陽城東城門二十丈外的百裏青青強提一口氣站定,向城頭問道:“汝陽城中百年的規矩能否改一改?”
站在城頭的石青崖不顧僭越,擋在了沁帝和楊直前,聲如洪鍾道:“勇氣可嘉,準了。”
天雷下,百裏青青和單符劍消散在了天地間,還有那一身足以飛升為大帝的滔天氣運隨即消散在了九郡,近水樓台的私生子楊直也受贈一份大氣運,城樓上三人,微微彎腰,送女子劍仙最後一程。
趕來勸架的玄空山老道扼腕歎息,歸攏了百裏青青破碎的魂魄說道:“你這丫頭真不讓人省心。”
隻存在半邊殘魂的百裏青青微笑,請求道:“好好保護柳易。”
提起柳易清靜就來氣,沒好氣道:“沒空。”
百裏青青也不勉強,問道:“我在山水村喝的新豐酒真的假的?”
清靜一愣,這個丫頭臨死前問這個做什麽,答道:“不知,畢竟沒去過。”
百裏青青再問:“那新豐酒坊的新豐酒呢?”
這個清靜知道答案,答道:“假的。”
百裏青青知道答案了,那就都是假的啊!
老道離去,百裏青青苦笑,沒有去輪回轉世之門,魂魄消散在了天地間,是女子劍仙最後該有的驕傲。
玄空山靜修的老道士們又被打擾了,醒來直道可惜,神秀和尚道了聲佛號,歸於沉寂。
在小院中喝茶的柳易正在寫信給孟煙塵,他想打聽打聽孟煙塵是否有百裏姑娘的消息,寫字中他感覺腰間的木劍抖了一下,不過他沒有在意,以為是磕到了桌子腳了。
颯露山藏書樓的小道童今日不想看書,依然起了個大早,素羊峰上的韓豆刹那出神又被一聲咆哮拉回了現實。
在農家鄉舍的林硯向天告了聲假,悶頭想睡個懶覺。
正在原鹿郡跋山涉水,尋龍分金、望氣點穴、嚐砂的段寶生似有所感,一屁股坐下,盤腿將春桐琴放在膝蓋上,撫琴一曲,不泛不散,全然按音。
身在萇楚宮主持大局的解三秋受了一分氣運,閉眼道:“我佩服。”
遲重鋒問道:“何事?”
解三秋表情痛苦道:“以後的江湖又是一個大年份了,百裏青青死在了汝陽城外。”
出場就與百裏青青齊名,現在聲望有些下降的遲重鋒心思玲瓏,一葉知秋,喃喃道:“我不如。”
在沁水旁苦勸李白藥的杜鶴離正色道:“百裏青青死了。”
李白藥在窗外望著十二個莘莘學子,什麽也聽不進去,杜鶴離無奈離開。
汝陽城的規矩變了,從此入城不解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