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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歎了一支曲子之後,老周便催老馬下場。老馬說你怎麽不跳?他說,我本地熟人太多,萬一碰上一個,傳出去,那就不堪設想了。老馬道,你還真拿自己當香餑餑了。
老馬便起身請人,還真拽進場一個。但倆人跳得既規矩又規範,何況燈也亮著,遠遠看過去,兩人身體間再站個人都綽綽有餘。
一曲終了,老馬跟舞伴站在場邊休息,等下一支曲子,而不是回來就座。老周想,該等,下一支肯定又會熄燈了。
慢三舞曲聲起,燈光依次熄滅,老馬及舞伴轉眼便不見蹤影。
老周點起根煙,抽完後舞曲還沒結束,老馬卻溜了回來。老周趕緊問,怎麽樣,搞什麽小動作了?老馬輕嗨一聲道,啥也沒有,這女的,你跟她一搭手就能感覺出來,刻意跟你保持著距離,所以再黑你也幹不了什麽。老周道,那倒是,誰也不是成心違法的人,總不能霸王硬上弓啊。
兩人開始進一步探討起學術問題,即在該舞廳裏,盡管有黑燈時刻,但多數人還是能守規矩的。即便兩個陌生人,也大多都是在一定的距離之外,默默享受一種有分寸的逍遙。應該認識到,這種黑暗中的自律意識,正是該舞廳能長期存在的現實基礎。否則,若形成一種社會輿論——凡是來這裏的女人,便都可以隨便摸——那還受得了!有多少這樣的舞廳,也早被公安部門給查封了。而如今這樣,卻可以使來這兒的人都能理直氣壯的對外聲稱,盡管有黑燈,但那隻是舞廳裏的一種規矩而已,若不能接受這一點豈不太土了嗎?反正我們在那裏什麽都沒幹。也可能有個別不規矩的舞伴,但不規矩的人哪裏沒有?公共汽車上,商場裏,都多的是呢,反正我們不是那樣人。於是,對人對己便都有交代了。
倆人一番話嘮叨下來,又一曲亮燈的快步舞也已結束。老馬推老周道,別他媽裝緊了,趕緊去找個跳跳吧。老周隻好起身朝不遠處靜坐的幾個女人走去。
昏暗中根本看不清楚模樣,老周朝其中一個伸出手去,那女的隻是笑著往後仰,說不會。老周大喜,連說我也不會。隨即便學那些賴皮一樣,抓住她一把就給拉了起來。
搭上手,對她的五官卻是看不分明,似乎大致輪廓還顯得不錯吧。跳起來後,感覺她手臂間傳達過來的力量中,倒也沒什麽抗拒意識,老周心下不由深感幸運。
黑燈了。她的身軀盡管不算輕盈,但也絕不笨拙,摟著走起來還是很靈便。距離靠近後,她前額上翹起的發絲不時撩在老周臉上,老周故意一再躲閃著輕笑,讓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著笑起來。
然後老周的左手開始鬆開她的手,而順勢滑到她的腰上,她也就隨著將右手搭在老周肋部。
老周漸漸摟緊她,終於等同於擁抱在一起。貼了會兒腦袋之後,老周開始試圖用手捧住她的臉。她忸怩了幾下,便與老周吻在了一起。
這裏的每支舞曲都有至少七八分鍾那麽長,足夠培養起一場感情。
舞曲停止後,他們已手拉手坐到了一起。當然要遠離老馬坐的地方。
聊起來,她介紹自己姓顧,是電力局後勤部門的工人,說白了就是個清潔工。老公在鐵路上工作,上班地點在城外的某個站點,不遠不近,每周回來一次。孩子放在父母家,她平日便等於是獨守空房,來舞廳也就可以理解了。
她的工作讓老周略感驚訝,但隨即便釋然,覺得沒什麽。作為女人,白領就一定比清潔工好到那兒去嗎?當然不見得。
她問老周是幹嘛的,老周說自己姓馬,剛由省城過來這邊出差,方才是個朋友將他帶過來的,轉眼還找不到那夥計了。她點點頭,就沒再繼續問。老周想要她電話,她卻說自己沒手機,住的房子是臨時租的,打公婆家的電話找她當然不妥。想來想去,隻告訴他一個單位的後勤值班電話,但又讓他盡量別打,因為她肯定不在那附近,需要讓人跑老遠去找。
老周還是把那個電話記到了手機裏,然後說,相信我們會有緣再見的。
樂聲再起,他們相擁著走到舞廳中央。片刻後燈剛一黑,老周就把她摟了過來,順手掀開了她背後的衣服。
後來放起了瘋狂的迪斯科,老周便與小顧道了別。心想,也不知還有沒可能見麵。
老馬還在角落裏孤獨的坐著,不免令老周有些不好意思。老馬歎道,沃操,這就不怕碰上熟人了?老周連連點頭,是是是,重色輕友,重色輕友。
但倆人找不到老唐了,隻好出來撥電話。連撥幾遍,隻是空響,無人接聽。老馬道,他要正蹦著的話,哪能聽得見?車上等他去吧。
倆人坐到車上,眼看那破樓門口一撥撥往外吐人,皆為表情如常的中年男女,好像方才啥都沒幹過,隻是坐在大禮堂聽了一篇報告而已。卻終歸沒有老唐的蹤影,再撥,還不接。忽見有人站在車前打量,老周抬頭一看,是個女人,似乎有點麵熟,正衝自己樂。便半張著嘴摁下車玻璃,隨即便見這女人興高采烈的叫道:“你不是周總嗎?我是小方啊,不記得我了?那個智力測驗的答案你知道了嗎?哈哈哈哈。”
老周自是立即想起來了,遂開門下車,笑笑,一時不知說點啥好,順口溜出的竟是:“那你知道了嗎?嗬嗬。”
小方道:“老唐這壞東西,我是請他吃了頓飯才告訴我的,不過最後還是讓他買了單,哈哈。”
老周不停點頭,心想,無論誰買單,恐怕都是你占便宜。老唐這口味啊。嘴上則繼續敷衍道:“你是,在忙什麽?”
小方道:“我來這跳舞啊,你們不是嗎?”
老周忙道:“哦不不,我們是路過,剛接了個電話,停車等個人。怎麽,這地方有舞廳嗎?”
“哎呀你們這都不知道啊,瞧就那兒,我跟老唐就在這舞會上認識的呀。”小方道。
老周直想仰天大笑,烏呼哈哈,看來老唐沒少在黑燈後從她身上占便宜,真是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
“哎,你們這是往哪去呀?”小方問。
老周頓時犯難,腦海中快速思考對策,不為別的,怕讓她纏上。你要說是打算找個茶館坐會兒,她立馬就會是一大塊活膏藥,更別說是在等老唐了。老周甚至暗自祈禱,老唐你個神仙,可別在這會兒突然冒出來,否則就該讓這小方把我們仨給看一遍了。
“我們要去海倫大酒店,見個韓國老板。”老周正色道。
“哦,”小方略顯失望,“那我先走了,有時間我帶你們來這兒跳舞啊。”
老周趕緊躬身點頭,與她道別。心想,這地方往後還真沒法來了。
回到車上,扭頭問老馬:“怎麽樣,剛才這女的?”
老馬道:“你的紅顏知己團隊裏,真是藏龍臥虎。”
老周一閉眼:“這是老唐的人。咱們走吧,沒法等他了。”
老馬道:“他有三種可能,一是跳上個新的,半路帶走了;二是遭遇了舊的,又找地方敘起來了;三是新舊之間、或舊的之間不留神打了照麵,把他給嚇跑了。”
老周不置可否,從後視鏡裏見不遠處的小方還在朝這兒看,趕緊踏下油門,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