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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馬二人,泡在一個大浴池裏,水清如碧。因為是白天,周圍也沒別人。


  老馬滿臉倦怠,仿佛連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想當初,20年前,還是你帶我到這種地方來的呢。第一次是在深圳吧。”老周悠然道,“那時候,我十足鄉下人一個,不但沒見過這麽大的熱水池子,更不敢想象,洗桑拿的地方還會有個冷水池。也是你,親自給我示範,突一下泡到冷水池子裏,快速抖擻一下,立馬再竄出來。但我當時怕你是瞎逞能,還是不敢下水。”


  “其實中國人無論怎麽都習慣不了那麽洗澡,如今的洗浴中心裏,基本也還是沒那種冷水池子。”老馬淡淡的說。


  “後來,還是你,在這種地方,第一次給我叫了個小姐。”老周繼續說,“我變成今天這樣的壞蛋,你是最早的啟蒙老師。”


  “過獎了。”老馬謙虛的說,“我隻能算是早期的陳勝吳廣,你才是搞得天下大亂的項羽劉邦。”


  “現如今,說了你可能不信,”老周道,“我隻有在這種地方的休息大廳裏,才能睡得踏實,不管周圍多嘈亂。要是再喝上點酒,那就更是雷都打不醒。”


  “這倒跟林彪差不多,”老馬道,“據說他在解放後養病期間,也是怎麽都睡不著覺。下屬便找來一輛破吉普讓他坐上去,到郊外的山道上一通狂顛,他還真就睡著了。”


  “所以你說,咱們這樣的人,是不是天生就不適合擁有家庭?”老周看似頗為苦惱。


  “你也就這麽一說。眼下跟那個李芸,不是正盼著海枯石爛嗎?”老馬道。


  “唉,誰過的日子誰知道啊。”老周長歎。


  躺到休息大廳裏。老周對老馬道:“總得給你找一個吧?好歹也算平衡一下,挽回點昨晚失去的自信。”


  “算了。”老馬悵然搖頭。


  “不行。”老周不管他怎麽裝,抬手叫過領班,低聲詢問起來。隻聽領班介紹說,現在盡管是白天,但我們洗浴中心的實力也就體現在這裏,小姐照樣大有人在。隨後便車身離去,神色中充滿職業自豪感。


  呃!老周扭頭看老馬,似在驚訝於時代發展如此之快,自己分明已大大落伍了。而老馬還那麽一副萎靡不振的德行。老周便指了下小姐中較為豐滿的一個,將她往老馬處一引:“給我這老板上個全套。”


  老馬厭煩的一咂嘴:“算了。”


  “你別管了,我有卡。”老周道,並揮手示意另一小姐離開。


  “哎,你幹嘛不去呀?”老馬更不樂意了。


  “少廢話,我先打幾個電話,過會再去。”老周道。


  老馬嘴裏咕噥著,一副挺不樂意的樣子,跟著豐滿小姐踢踏而去。另一個沒談成業務的小姐同樣不樂意,一扭身,從老周跟前風掃而過,後背上仿佛寫滿了對他的鄙視。

  老周歪歪嘴,抬手打開了手機。


  “最美的珠寶不是出自礦藏,而是出自雕琢大師之手。請你在未來的日子裏好好雕琢我吧。”


  手機上安靜的躺著這麽一封信。


  老周看得心頭發熱,直接就給她撥了過去。如今他已經沒耐心給她敲字回信了,何況她也有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


  “喂——,親愛的哥哥。”一個甜死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老周緊緊閉上了眼睛。


  隨便聊了會兒昨晚到現在的瑣事。兩個老大不小的人,如今連彼此的日常生活細節都要反複說來說去,且絲毫不覺肉麻。


  老周問她,那個馮先生又騷擾過她沒有?她說,別那麽說人家,那隻是我的一個客戶而已。老周苦笑道,我可什麽人都見過。她笑道,他剛才還真打電話來約我中午吃飯,但我拒絕他了。老周問,你拒絕的理由是什麽?她說,中午時間太短呀,我工作那麽忙,當然沒時間出去吃飯。老周道,你這叫拒絕呀?傻子都能聽出來,你這是讓他改成晚上請你。她說,我可沒那麽說,再說,晚上還有晚上的理由呢,你就別擔心了哥哥。


  老周也就沒法再追究下去了。


  她卻又主動匯報說:“哥哥,今天早晨上班的路上,我居然碰到了一個人,你猜是誰?”


  老周心一動,但又說不清是因何而動:“誰呀?”


  “就是以前我離開的那個人呀。”她的聲音裏還是透著那麽天真無邪的味道。


  “哦。”


  “世界真小,你說是不是?”她繼續說,“不過他也好像絲毫沒有驚奇的樣子,隻是跟我隨便聊了幾句,問我都幹嘛去了。我說到外地親戚家玩了一段時間,現在正學著賣房。然後他就走了。”


  “哦。”老周本來就不擅組織語言,此刻就更不知說什麽好了。


  又隨便聊了點別的,她說有人來找她了,便匆匆收了線。


  老周躺在長沙發上,閉目靜默良久。


  領班又過來試圖說服他,考慮找個小姐。他隻是很厭倦的擺擺手,領班知趣的走了。


  眼前曾無比熟悉的生活及身影,不知怎麽竟仿佛變得那麽遙遠。


  過了會,見手機上又躺了一封短信:“如今,我正以修士般的生活方式,躬耕誦讀,歸真返樸,深徹靜悟,伴月眠星。將身心內的汙跡濁氣一點點逐出,以嬰兒般的聖潔迎候你來日的降臨。”


  老周仍如以往那樣盯著久久審視,但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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