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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後,原本就該快過春節,早幹正事。但今年的春節竟遠遠漂在二月後半部分,兩大年節間無比漫長,什麽都幹不成。尤其北京去不了,翟秘書說年關前事太多,別的都顧不上。那就全等年後吧,過年真成了負擔。


  春節遙遠的另一壞處,是各類請客送禮始終沒完沒了,自然更少不了喝酒。老周又恢複了酒後亂撥電話的愛好,也不管什麽遠近親疏,反正以酒遮臉。但撥李芸的手機時,耳邊聽到的竟是空號,不禁令他硬生生楞了一下。盡管,並沒成天惦記著想撥她,或者,即便撥通了,也想不好該說點什麽,但她居然能狠到換電話,還是有些想不到。那個深夜裏,老周在路邊一家銀行的石階上坐了好久,直到似乎半點酒意也沒有了,才起身蔫蔫的開上車,打量各處洗浴中心,找睡覺的地方。


  白天一到街頭,便永遠一片兵荒馬亂。無數鄉村男女到處擁擠著閑逛,各類來頭的轎車與三輪車、自行車一起搶道,絕無機動車道與人行道之分。據說本地官員曾對上級檢查者謙虛的說,我們這裏的交通秩序比較差。檢查者更客氣的說,哪裏哪裏,你們這裏根本就沒有交通秩序。


  市政府門前每天都有靜坐鬧事人群,大多是來自城鎮的男女。偶爾有滿身塵土的鄉下人也遠遠眺過來幾眼,很快便各幹各的去了,似乎也知道,這種鬧事的權力跟他們無關。


  上次那個富豪失蹤案還沒破,嫌疑人倒是牽出一大串,個個都有著複雜深刻的謀殺動機。不知原告方的富豪家屬在了解了這些人的仇恨內容後,會不會感到自家主人僅死一回實在太少。


  市麵上又傳出一事,道是某城郊村的村主任,因為城區公安局裏有人招惹他了,便直接闖進公安大院,跺腳大罵半小時,竟無一人敢出麵製止。這猛人所罵的主題是,你們這些龜孫,吃我的喝我的,到頭來不給我辦事不說,還變著法的害我,你們摸著心口想想,你們都還是人養的嗎?彼時整個大院裏各處門窗緊閉,端坐於辦公室裏的警察們皆不動聲色,體現著良好的定力。


  雙萍還是不可不見。這種會麵已同生物鍾一樣,若隔的日子久了,再不提議一次,便終日像丟了什麽東西。而到一塊呆上半天,則如貨運大卡加滿了油,盡管笨重點,卻還是能搖晃著繼續上路。


  這次雙萍又來了個新念頭。她說:“建龍,你該找一個了。”


  老周懶懶的笑。這種話由她講出來,如何回答?隻好苦笑。


  “實話說,我也曾想,等再過幾年,孩子大點了,成家了,我就徹底脫身出來,跟你好好過上最後二十年。可再一想,不行,你還是得找。”她自顧先把自己想的事說完。


  老周看著懷裏的她,神色憂傷。這種想法,世上也隻有她能講。換成任何別的女人,都會被視為自作多情,令老周無比不屑。但話又說回來,盡管她這種設想,老周也不是沒想過,卻從未充分確認其可行性。作為一個本該主動的男人,為此似乎又該羞愧了。好象有書上說過,對一個女人的最高讚美,就是向她求婚。自己跟她也是這麽多年了,怎麽連這種最高讚美,都沒給過她一次呢?

  “我畢竟老了,能跟你這樣一直保持下來,已經很知足。命裏沒有的緣分,就不能再強求。”她繼續絮絮的說,“你該再找個年輕的,脾氣好,能照顧你的,一塊好好過上半輩子,也再養個孩子。你這些年,過的太苦了,我不能太自私,光考慮自己,應該多為你著想,找個單純善良的女人,加倍補償你。你也不用顧慮我,有話不好意思跟我說。真沒關係,咱們都這些年了,我有時候都覺著,跟你似乎既像兄妹,又像母子一樣,甚至這麽說吧,你就是怎麽吃喝嫖賭,我都能原諒你。我命裏就是你的人,不用靠婚姻家庭來證明了。但你是在社會上走動的男人,要有個美滿的家,有個領得出去的老婆,這樣對你各方麵都好。你看你現在這算什麽樣啊,恐怕親戚朋友背後想起來,都會替你發愁。我有時候還想,這是我給你造成的嗎?你要是沒有我,是不是就不會跟孫麗分居直到離婚了?我都給了你什麽?我好像什麽都沒給你呀。好些個晚上我想想都覺得對不起你,是我拖累了你……”


  她說著說著,自然就哭了起來。老周也跟著流淚。兩人緊緊摟抱在一起,胸前肩頭皆濕成一片。而區別是,一個苦得聲情並茂,一個隻是無聲流淚。


  幾天後,忽然接到個小顧的電話,看號碼像個公話。隻聽她在一片街頭噪音中喊道:“喂,你還好吧?”


  “哦哦哦,你好你好。”老周頗有些不安,“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就是挺想你呢,你說這咋回事啊?”


  老周忽有種莫名的感動,隻好尷尬的嗨嗨兩聲。


  “嗯,”她也像沒啥好說的,“那你還回來嗎?”


  “回,回,一回去我就聯係你,好不好?”老周敷衍道。


  她倒也不再多說,最後嚷了幾句多注意身體之類的話,便把電話掛了。


  老周在皮椅上往後靠靠,歎口氣,良久無聲。


  最怕這種玩真事的,怎麽會這樣?她也那麽大歲數了。轉而老周又有點擔心,她難道就沒發現自己的電話並非外地號碼?


  正想著,她卻又打了過來。換了個號碼,估計仍是公話。


  “喂,你怎麽騙人啊,剛才在那家交費才知道,你這號碼不是外地的。”她叫道。


  老周隻好笑笑:“這不都是,一開始跳舞的時候隨便一說嗎,哪想到後來還能見麵啊。”


  “那你是不是姓馬?”她還挺厲害。


  老周道:“這樣吧,咱們見麵再說,好不好?你想吃點什麽?我好好向你道歉。”


  她還在嘟囔著俺從不撒謊說瞎話之類的,令老周哭笑不得。誰都不好惹呀,幾天前還以為,她會多省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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