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主席台上的檢討
“第三套全國中學生廣播體操，舞動青春、現在開始。”
“預備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伸展運動。”
清晨的操場上，大喇叭裏響著廣播體操的音樂。
學生們跟著節奏做操，白色校服、搖擺的馬尾辮、整齊有旋律的節拍聲……
林然無聊地蹲在主席台後麵的小台階上，看梁凱滿頭大汗地念著檢討書，調侃道：“嘖嘖、不是你自己寫的吧？哆哆嗦嗦連句完整的都念不出來。”
梁凱瞪了林然一眼，林然也不惱、笑吟吟地看他。
這笑讓梁凱心裏有些瘮得慌，於是他身體往牆角挪了挪，下意識摸了下自己後背。
背部……讓林然劃了一個大口子的地方，縫了十二針。
“同學們，前幾天、我們學校發生了一場性質惡劣的打架事件。我校本著絕不姑息的態度，對有關同學做出了處罰。今天、初三一班的梁凱、林然兩位同學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請他們上台做自我檢討。”
年級主任廖廣科拿著話筒說完，微笑著對副校長、教務主任點頭，然後目光瞄向了主席台後麵的林然和梁凱。
“梁凱，快點……”
廖廣科低聲催促，梁凱顫顫巍巍地走到主席台前。
“我……”
梁凱湊到話筒前，猶猶豫豫地開口，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手裏的檢討書。停頓了一會兒、這才吞吞吐吐的開口。
“那個.……打架是不對的，大、大家別學我一樣.……那啥、生活在新時代，我.……我們都要，都要熱愛勞動……”
“停停停……丫的你念的啥玩意，不，念的是什麽？”
廖廣科著急慌忙地喝罵梁凱，發現副校長和教務主任臉色有些沉，這才連忙改口。
主席台下，學生們笑成一片。
梁凱臉漲的和豬肝子一樣，汗水從額頭流過脖子，汗腥味兒粘在襯衫裏。
經過了十分鍾的煎熬，他如釋重負地念完了最後一句。
“祝願廣大的人民群眾，生活歡樂，闔家幸福。我的演講完畢.……”
台下不時地有竊笑響起，梁凱在一群人起哄的鼓掌聲裏落荒而逃。
“哎你，你站住啊。”
廖廣科見梁凱一溜煙兒跑了，有些著急。他還想借著這個機會好好把這些差學生批評一番，彰顯一下自己年級主任的威嚴。
教務主任咳嗽一聲道：“行了廖主任，快點讓下一位同學檢討吧。”
廖廣科麵子上有點掛不住，於是繃著臉喊道：“林然！你上來檢討。”
林然不急不忙地走上主席台，他沒有帶檢討書，也其實沒怎麽準備。三千字的檢討書在上早自習的時候就交給了安大鼻子。
看著台下的一千多人，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尊敬的校領導，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們，我是初三一班的林然，前幾天因瑣事與同班同學梁凱打架、犯了錯誤.……”
“我自由散漫、無知可笑、行為乖戾，對不起學校、對不起老師、更對不起同學。我藐視校規校紀，做出這樣惡劣的事情，多虧各位校領導和老師寬宏大量、讓我能夠痛改前非，我.……”
林然一番檢討說了足足十多分鍾，副校長和教務主任一臉的和氣，廖廣科也誌得意滿。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林然鞠躬之後，便會檢討完畢時，他忽然拔下了話筒杆上的話筒，握在手裏、走到了主席台中央。
“同學們，如果剛才我鞠躬說一句檢討完畢謝謝大家。相信這會是和氣致祥的一次發言。但……這件事從頭至尾，我就沒有做後悔過。”
“校園暴力，這是普遍紮根於校園的一大毒瘤！我之前為自己造成的不良影響所懺悔、為老師同學們添忙所道歉、但我不會向校園暴力所低頭。以前的我，相信大家都有所耳聞。經常被欺負、學習不好、甚至無緣無故都會被打一頓。可這種事並不止發生在我身上……”
林然轉瞬仿佛換了一個人，如果說之前檢討的他，是一個卑微的螞蟻。現在的他.……似乎是一個向巨人揮動拳頭的戰士。
眼見林然的發言越來越走偏，廖廣科著急了，他急匆匆地就要阻止林然繼續發言，副校長卻眼睛一瞪道：“幹什麽去？回來！讓這個小同學把話說完。”
廖廣科傻眼了：“這.……”
“這個叫林然的同學說話還是有分寸的，校園暴力這幾年愈演愈烈，咱們學校也是層出不窮，我倒是想聽聽這個小同學能講些什麽。”
副校長喝了口礦泉水，語氣平淡。
廖廣科邁開的步子縮了回去……
主席台下，興奮地聽著林然發言的同學不在少數，他們沒想到……竟然有學生敢當著校領導、全校師生的麵將這樣一個隱晦的問題攤開了說。
十五分鍾……半小時.……
林然還在說著。
“大家在威脅與暴力來臨之際，一定要告訴自己不害怕。邪不壓正！大多數的同學們和老師都會是咱們堅強的後盾，千萬不要向惡勢力低頭。在受到欺負的時候，第一時間通知老師、通知警察，不要像我一樣以暴製暴.……”
副校長聽著不斷點頭，他曾經也是一名社會學碩士，盡管林然的話都是些普遍的話，但從一個初中生口中說出來，難能可貴。
“叮鈴鈴……”
隨著下操鈴聲響起，林然終於微微鞠躬，結束了自己的講話。
他此刻的內心有些不平靜。
致民中學、乃至全國很多中學，校園暴力一直是一個毒瘤般的存在。後來的網絡信息極為發達，無數條校園暴力、校園霸淩的視頻被傳到網上，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
但早在此之前，便已經有很多條稚嫩的生命被摧毀。
前世、他知道的就有三個。都是從致民中學走出去的學生。
一個是女孩，被兩個男生猥褻，上大學一直無法擺脫記憶的噩夢，最後服安眠藥自殺。
一個是他同屆七班的小男生，性格靦腆，初中三年一直被欺負，甚至上了高中也沒有逃脫校園暴力。最後得了抑鬱症，從市醫院十二樓縱身躍下，死的時候才上高二，十八歲。
還有一個.……是他的同班同學，賀敬龍。
被梁凱搶了很多次飯費的賀敬龍，後來因為學習不好輟學，性格一度很偏激，甚至找過梁凱報仇。
高中輟學後，賀敬龍因為搶劫殺人，畏罪潛逃。逃亡路上一把火點了初中十五班劉文濤的家，燒死了四個人。
被逮捕後，賀敬龍被判死刑，又因為老母親病重住院，他自己也精神不正常，緩刑了一年。
賀敬龍的追悼會沒有人去，誰也不會給一個殺人犯去上香。
記得那天下著雨，林然撐著黑傘，站在賀敬龍家門外，在地上澆了一杯酒。
敬往事一杯酒、也敬歲月不回頭。
賀敬龍的惡、法理難容，但造成他惡的根源，卻早在少年時埋下了。
他有必要站出來說說，有必要.……盡些綿薄之力。因為隱藏在人群中受欺負的學生，也許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