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王庭
可一眼看過去，那蓋了薄薄一層的黃沙下，就是一堆堆的殘骸屍骨。落月隻是掃了一眼，又忍不住開始新一輪的嘔吐。
在漫天黃沙裏趕路，晏嬌同樣很不適應。這兒晝夜溫差太大，白天熱辣辣的太陽毫不留情，到了夜裏 ，空氣裏卻是無邊的冷。若是不幸剛好走入百裏都不見人的地方，方圓百裏都沒有城鎮，入了夜，就隻能將就著誰在馬上。
那些使臣們紮營帳，晏嬌就順勢睡在馬車裏。這麽一更是冷死個人，就是裹著狐裘又披了被子，還是冷得刺骨，因為這兒水源難找，水極其金貴，甚至醒了也不能梳洗。
晏嬌總算明白，林氏說的她要好好吃一趟苦，都是所言不虛。那時她在帝京，要什麽有什麽，也沒想過還沒到回紇，就已經受了這麽多苦。
一行人如此艱苦地走了將近二十日，終於回紇都城——牙帳城 。在城裏休息了一日，晏嬌跟著一行人到王宮拜謁。
先前回紇皇族抵抗的抵抗，逃的逃，就連回紇大汗也在大興軍士闖進宮那一日自縊死了，現在王椅上隻坐著小姑娘模樣的回紇公主。
這公主才十五歲，國中劇變，一時間被推上王位，自然做不了什麽主。聽大行說了來意後，隻是目光逡巡在一群人之間，臉上掛了點淺淺的笑，懶懶坐在王椅上，悠悠閑閑晃著兩條腿。
看不出任何兵敗的難過，甚至漫不經心得頑劣。
晏嬌暗暗打量她，忽然想起慕淮交代過，說這位公主脾氣暴躁，性格狡猾，這麽一看……這姑娘確實不太正常。大興使臣呈上國書，趙大人正清了清嗓子要說話呢，翡萊公主接過那國書，看也沒看，隨便往身邊一丟，居然光著腳跑了……
這人不止是不正常，是非常不正常。
一行人和回紇朝堂上的大臣麵麵相覷，隻能尷尬地退了出來。誰知剛出宮，那公主的貼身侍女急急匆匆跑了過來。
“幾、幾位大人！”侍女上氣不接下氣地停在他們跟前。
晏嬌聽懂了 ，用回紇話問她：“是公主讓我們重新過去？”
誰料侍女卻立時搖了搖頭，伸手一指，指向慕淮，行了個禮道，“我們公主請大興岐王殿下過去。”
那位公主請的不是任何一個使臣 ，卻點了慕淮 ！
這好像……不太好吧？
晏嬌站在一行人最後麵，聽到這話，皺起眉 ，偷偷往慕淮那兒望過去。
慕淮在在最前麵，今日他一身玄色金線的蟒袍，是平日裏朝服的打扮，頭戴銀冠，珠旒垂落耳側，自是一副倨傲貴氣模樣。
那公主隻點了慕淮一人，實在太不尋常。收回心思，晏嬌正要移開視線，卻見前麵的慕淮略略側了頭，清華如月的眸子撞進她眼底。晏嬌來不及躲避，他已經先開了口，“晏大小姐，你隨我過來。”
便是在外人麵前，也用的“我”，而不是“本王”。
晏嬌更不解了。
明明那小公主請的是慕淮一個人，他非要帶上她是怎麽回事？偏偏她又不好推辭，隻能應了聲，走到慕淮身後，規規矩矩跟著他去麵見回紇公主。
慕淮走在前麵，晏嬌緊隨其後。少年身形很長，宮簷下的淡淡光線凝成光影 ，將少年身影悉數投了下來，恰好把他身後晏嬌的身形籠罩住。晏嬌不大自在，稍稍又往旁邊退開一步。
侍女前去通稟，晏嬌跟著慕淮站在殿外等候。
誰了還沒等到那通稟的侍女回來，就見裏麵匆匆竄出一團嬌小的人影，定睛一看 ，正是翡萊公主 ！
晏嬌愣了片刻，隻見這位公主還是光著腳，兔子一般跑到他們兩人麵前，然後撲了上去——
一把把慕淮抱住了 ！
晏嬌狠狠一震，看得下巴都要掉了，她緩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臉，目瞪口呆地看著慕淮。
慕淮心有靈犀似的與她目光相遇，音色沉沉：“殿下。”他吐字緩慢，聲音簡直冷到極點。可那公主偏偏一直圈著他的腰就是不鬆手，還從他懷裏仰麵，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晏嬌嘴角微微抽搐：“……”
她出現的時機好像不太對。多和諧的畫麵啊，她是不是可以走了？
說是來受降……哪用得著自己啊 ！ 她可算知道回紇為什麽這麽快倒戈投降了。
慕淮這廝還真是生了一張禍國殃民的禍水臉，哪怕兩人隔著家仇國恨和幾萬條將士的性命，這廝都能輕輕鬆鬆把敵國公主搞定，她尋思她站在旁邊看著，好像非常多餘？
“請殿下自重。 ”慕淮幾乎是咬牙切齒，把回紇公主一把推開。
翡萊公主急急退了幾步，烏黑的眼直直瞪著他，眼圈紅透了。
“本公主就是不要你走 ！”她委屈地仰頭，對慕淮喊道。
前一刻還氣氛繾綣的，這會兒又兩廂對立了。晏嬌尋思得罪這位公主也是傷了兩國和氣。
正想著如何彌補，卻聽慕淮低了腰，附耳過來問：“大小姐，她說什麽？”
“……”晏嬌嘴角再抽了抽，這才想起來，這兩人還是語言不通的 。
語言不通也能聊起來 ！ 還能隔著血海深仇把人家姑娘搞定 ！這廝真是個天生的禍害，若是這次贏的不是大興，怕是隻要把他送到回紇和親，也能換兩國長久太平。
想到這，晏嬌竊竊而笑。
她沒看小閻王的臉色，隻是按回紇禮儀，給翡萊公主行了一禮，用西域話說道：“公主，我們殿下有事和你商議呢。”
那公主這才平息神色，頗有些委屈巴巴地朝慕淮看了一眼，示意人先進殿內。
-
半個時辰後，兩人從殿內出來。晏嬌亦步亦趨地跟在慕淮身後，時不時暗暗去瞥他的麵色，又假裝鎮定自如。
與她相比，慕淮麵色是實打實的難看，眉眼冷得像刀，陰得嗜血，能吃人。
他不說話，晏嬌也不說話，隻安安靜靜地走出宮外。
回紇的王庭沒有盛京城裏大墨明宮高大，但走出去，極目四望，宮牆都是低矮的，便襯得王庭無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