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叛國之心
袁府部曲中不知誰大喊了一聲，“保護阿郎！”千鈞一發之際，有人猛地推開袁瑾，才將將躲開第二支箭。接著四麵呼聲湧起，“保護阿郎！”“還有同黨！”不少人簇擁到袁瑾身邊，給謝玄他們身後留出了不小的空隙。
??一絲疑惑在竺瑤眼中一閃而過。謝玄輕輕偏頭，竺瑤立時明白。兩人掠進小屋，翻出窗戶。等兩人翻牆躍出袁府院牆時，竺瑤回頭看了一眼，屋頂上的黑衣人已消失不見。
??壽陽城的小巷彎彎繞繞，又在夜色中，兩人很快甩開了袁府部曲的追趕。等他們回到城東魚鋪，孫無終和吳序已經帶劉建回來許久了。
??“給劉將軍進食了少許，讓他先歇下了。”孫無終迎上前去，聞到了謝玄身上的血腥，“阿郎受傷了？”
??“小傷，不打緊。”謝玄脫下外衣，手臂上被劃破了一道口子。駐守魚鋪的暗衛已拿來常備的傷藥。
??竺瑤也脫下了夜行衣，露出肌肉虯結的精壯上身，身上密布的傷疤格外紮眼。謝玄一眼看到竺瑤左肩胛骨上有道結疤不久的新傷。今夜在袁府，他背上又新添了三道刀痕。
??他閉目挺立，任由屬下給傷口上藥。突然，他問道：“那人是誰？”
??謝玄隻答道：“若是來幫我們的人，定會再次現身。”
??“他為何不殺了袁瑾？”
??“殺了袁瑾，直接讓慕容令接管壽陽？”
??竺瑤再沒做聲。
??今夜一戰，謝玄心裏也有疑惑。竺瑤的打法太過不要命，就算他說暗衛營無懼生死，但“生”，總比“死”好些。
??孫無終看著竺瑤滿身傷疤，不禁乍舌，“竺督護，你這傷可不輕。”
??吳序嘖嘖一聲，為竺瑤輕塗藥粉，“頭兒，你自個不惜命，就不怕家裏人心疼？”
??“我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竺瑤仍然閉目，麵無表情。他甚少提及自己家境，就連在場的暗衛營軍士都是第一次聽說。這下眾人都不知該怎麽接話。
??一個徹頭徹尾的軍人。謝玄在心中評價。
??“聽郗參軍說，謝公子認為攻打豫州不妥？”竺瑤自己出聲打破了安靜，“可如今，燕人已是袁府的座上賓。”
??謝玄上完藥，換回布衫，“袁瑾此番作為，袁真大概不知情。”
??竺瑤嗤笑，“謝公子還在為袁氏開脫？”
??謝玄歎了口氣，看來又得費口舌，“首先，在我眼裏，袁氏不等於整個豫州。其次，要不我們打個賭？”
??竺瑤訝然，“賭什麽？”
??“就賭……等劉將軍醒來，他說的話，是否跟我所說一致？”謝玄很清楚，對竺瑤這樣的軍戶，前輩將軍說話，要比自己這種世家子弟說話管用得多。
??“一致如何？不一致又如何？”
??“若一致，從此以後，你們暗衛對我不再質疑，照話執行便是。若不一致，我一切聽你的。”本來桓公就說過，在壽陽暗衛行動暫由謝玄調度，可這一路以來，無論他說什麽，竺瑤總是諸多質疑。如果接下來一行人還以這般狀態行事，遲早要誤事。
??“好。”竺瑤應得爽快。
??此刻子時已過，折騰一天的他們各自回房休息，很快就沉沉入睡。
??而在距壽陽城三十多裏的穎口關裏，葉夕單獨住一間房，在榻上輾轉反複了許久。方才夢醒之後，她再也睡不著了。
??又來了，永遠在逃跑的夢。這次沒有大火，她倉惶扶著車門，讓車夫快些，再快些！身後是一隊騎兵，那群駿馬的速度比牛車快得多！再不快些，又得被囚在鄴城裏了。前方的夜黑得深沉，月亮時而隱沒在雲裏，映得前路時明時暗。
??前麵快到碼頭了！那些黑幢幢的影子是什麽？樓船？水軍製式的樓船？她看不真切，腦中飛速思考著。
??“阿姊！渡口多了好多船！我們還去嗎？”跟她並駕齊驅的另一輛牛車傳來呼喊，是葉朝。
??是了！燕國沒有水軍，南邊的晉國最擅水軍！她回頭睹了一眼緊追不舍的騎兵，向葉朝喊道：“去！”
??葉夕突然睜開眼。房間裏漆黑一片，寂靜無聲，驚懼猶在，心髒咚咚作響。再閉上眼，方才的夢境怎麽也揮不去，睡不著，她隻好裹著棉被來窗邊，瞧著高懸的明月。
??每個晚上，心底深處的不安總會變成夢魘。她歎了口氣，懷念起昨晚那個無夢的好覺。
??第二日清晨，去街上探查消息的暗衛匆匆趕回稟告，“謝公子，早上有幾輛牛車出城去了！除此之外，城裏再沒別的動靜。”
??眾人正聚在魚鋪後堂一間房裏議事，吳序在屋裏走來走去，聞言鬆了口氣，“果然如謝公子所說，袁瑾不會在城裏大肆搜查，虧我還想了一夜對策，哈哈。”
??孫無終端著一盤魚酢和燒餅，踏進房門，“現下壽陽城裏流民太多，都沒戶籍，陌生麵孔，袁瑾知道搜不出人。不過他知道我們藏在城裏，必不會掉以輕心，咱們就等著瞧他有什麽後招吧。”
??謝玄坐在榻邊，披著外袍垂眸思索。他一想事，就不自覺地輕咬下唇。這裏沒有辟寒香，他時刻都端著一杯熱水，任由熱氣飄散在臉上。喉嚨裏時常冒出癢意，他隻得喝水強壓下來。看到魚酢，他眼中一亮，拎起一塊大嚼，整個人再無那股沉靜冷清範兒。
??暗衛繼續說道：“車隊出城後，西城門鬧起來。很多百姓都在抱怨，為何他們不能出城？來了好多衙吏亮了刀，才強壓下來。”
??謝玄點點頭，吃完一塊魚酢，他拿出一個不知從哪裏找到的布袋，開始往裏麵裝燒餅。
??“那些人要去拿牢之？”門口傳來聲音，眾人望去，是睡在隔壁房間的劉建。他醒來見四周無人，聽到隔壁有人說話，便扶牆走來詢問，正巧在門外聽到暗衛匯報，不免焦急。
??“劉叔過來坐，”謝玄放下布袋，把劉建扶坐到榻上，“劉叔莫要瞎猜。”
??劉建想起什麽，急切問道：“昨夜你們說袁豫州已回壽陽，但昏迷不醒，袁公子已經叛國投燕，可千真萬確？”
??“親眼所見。”謝玄遞給劉建一個燒餅。
??劉建哪裏吃得下，搖頭歎息，“你可知為何，我寧願絕食抗令，也要等袁豫州回來？”
??謝玄應道：“您信袁豫州的清白，所以就算聽聞他被桓公羈押，也認為很快會放出來。等他回來見到袁瑾所為，自會阻止。”
??“跟袁豫州共事多年，我知道他雖自傲，但決無叛國之心！袁瑾作為，他定不知情！”劉建搖頭，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謝玄看了竺瑤一眼，複又對劉建說：“您還是不忍與袁氏翻臉。”
??“袁瑾跟燕人勾結，袁豫州不會容忍啊！怎麽就在這關口，偏偏昏迷不醒呢？”劉建悵然一歎。
??吳序探頭問道：“所以是袁瑾自作主張，大逆不道，勾結燕人？”
??謝玄垂眸想了想，“北伐時，袁真帶軍北上，袁瑾留守壽陽，若他要叛國，這是極好的機會，但你們暗衛營也查探過，那些日子袁瑾在後方兢兢業業，毫無異常。”
??一切都在北伐結束，袁真前往建康之後，發生了改變。
??昨夜探入袁府，聽到袁家人的話，謝玄逐漸印證了心底推測。
??“袁瑾反對袁真去建康，怕他出事，但袁真不聽執意前往，袁瑾也隻得任由他父親去。結果袁真在大殿上被羈押，這消息瞞不住，傳回壽陽，袁家人如何不著急？如果這時有人在袁瑾麵前說，袁真受盡折磨性命不保，袁瑾便會想盡辦法去救他父親。”謝玄偏頭抬肘，忍不住咳嗽一聲。
??孫無終遞來熱水和藥，又給謝玄披了件布袍，順口問道：“是燕人？”
??吳序啐了一口，“呸！北燕狗賊，忒會挑撥離間！”
??謝玄在心裏歎息，燕人挑撥固然可恨，卻也是桓公羈押袁真在先，給燕人創造了挑撥的機會。甚至可以說，是桓公親手逼反了袁氏。可這話現在再說也無甚意義了。他歎了口氣，又開始往布袋裏裝燒餅。
??孫無終在房間裏踱步，沿著猜想繼續說：“無論怎樣，袁瑾下定了決心與燕人合作。燕人奸細混入會稽王清談會，王爺和一眾士族被大火圍困的消息傳回建康，不止丹陽尹府衙，各家府上都急著派人派車找船救火，整個城裏都亂了，城門衛也不會起疑，他們便趁亂帶走了袁真。袁瑾這頭也要做好抵抗桓公出兵的準備，所以他才令劉將軍調兵去修防禦工事。”
??吳序抱起雙臂，不屑詰問：“他有幾斤幾兩，哪來的底氣敢對抗桓公？”
??話音剛落，眾人各自心照不宣。
??是不久前大勝桓公的北燕霄雲騎，給的底氣。為了讓袁瑾安心，吳王世子慕容令還親自來壽陽坐鎮。
??孫無終越發覺得自己想得有理，“所以，隻要燕人能帶回袁真，袁瑾自然心服。當然，燕人為了不節外生枝，回來的袁真隻要活著就行，不清醒更好，免得反對他兒子投燕的決定！”
??謝玄點頭。
??“豫州危矣。”劉建愁緒滿麵，連連搖頭，“權貴爭權奪利，卻要陷百姓軍民於戰火！”他望向謝玄，“阿玄，昨夜一時心急，竟忘問你怎麽來壽陽了？這些年，你身子怎樣？過得可好？”
??謝玄心頭湧入一陣暖意。當年父親任豫州刺史時，豫州軍中得力又信任的下屬，就屬劉建和高衡排在最前。一個沉穩謹慎，一個爽朗跳脫，都很喜歡自己。雖然他那時才十三四歲，但成天都跟他們這幫將領混在一起，學了不少本事。
??亦師亦友，足以形容。
??比起十一年前見的最後一麵，劉建老了很多。鬢角冒出不少白發，高大的身軀也不像過去那般挺拔，額前多了褶皺，就連那雙濃眉上也冒出幾根白茬。壓下感觸，謝玄微微一笑，“我奉桓公之命來查袁真的事。我很好，劉叔放心，快吃些東西。”
??魚鋪裏備有不少存糧，暗衛營的經費一向充足。早晨孫無終找到幾壇醃好的魚酢，打開壇蓋，酸香撲鼻而來，煞是饞人。他又用黍麵做了一些燒餅，權作早飯。大家各自取用後，還剩下一些。
??眼見謝玄已經往布袋裏裝了好幾個燒餅。孫無終連忙伸手阻止，“鋪裏存糧還得供十個人吃飯，阿郎省著些！”
??謝玄掏出兩個放了回去，朝孫無終使了個眼色，起身往外走，“吳序留下，照顧好劉將軍。”
??竺瑤也隨即站起，謝玄沒有拒絕，任他跟上。
??孫無終跟在謝玄身後，不解問道：“阿郎要去哪兒？”
??“慕容令也認得那柄匕首，他們要找葉朝。我們得動作快點，在他之前把人找到！”謝玄加快了出門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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