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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準備救你

  高衡是謝玄的第一個師父。他的騎射武藝,是拜師高衡打下的基礎。


  ??十一年前,他的世界天翻地覆。一直以來,他以為父親的死是因為高衡的錯。


  ??他從來不信父親會突然暴病而亡,更覺得醉酒溺死的原因相當可笑。他認為一定還有個真相,可十一年了,當年的一切早就如碎裂的浪花,消逝在滾滾而去的時間裏。


  ??一開始聽到關於父親的閑言碎語,他還會衝過去駁斥。慢慢地,他不再想反駁了。站過去,那些人躬身賠笑,說那都是無稽之談。轉過身去,誰知人心裏怎麽想呢?


  ??當他聽到葉夕轉達的口信時,心底無異蕩起一場巨震。他不敢信高衡還活著,可除了高衡,再沒別人會說這種話。


  ??當他踏進丁九巷看到酒鋪旗幟時,他意識到高衡真的還活著。刹那間,他想立刻去問他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當他親眼看到一個模樣大變的高衡時,心底突然又泛起一陣悵然,十一年了,知道了又能怎樣?過去了十一年,每個人都變了。


  ??能怎樣呢?他不知道。


  ??但有些事,終究不一樣了。


  ??“凶手是誰?主使是誰?”劉建顫抖的問話,把謝玄的思緒拉回眼前。


  ??一陣長久的安靜,秋夜裏涼風灌來,謝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拂去眼角水意,站起身來,“到此為止了。”月色灑在他身上,他與月色一樣清冷。


  ??劉建沒聽懂。


  ??“劉叔還是不知道為好。我會一直記得你的救命之恩,但你與先父之事的牽扯,也就到此為止了。”謝玄微微頜首,執手行禮,“若計劃順利,請劉叔先跟溫統出城,此事急迫,望劉叔及時規勸豫州軍諸將,切勿助袁叛國。”


  ??依然稱呼為劉叔,可話裏再無溫度。劉建伸出手,懸在半空,“那……”


  ??“至於道堅,他與我自小情誼深厚,我定會竭盡全力救他出來。”謝玄直起身子,打了個哈欠,轉身問向高衡,“安頓之處在哪?我困了。”


  ??進入壽陽城的第三日,衙吏果然上門來盤查征召。


  ??謝玄他們,包括葉朝在內的一些流民,都被安置在釀酒場的地窖裏。他這才驚訝地發現,丁九巷地麵十多家酒肆,明麵上院院相隔,實際地下都被打通,築有地道和地窖,暗中藏著一些私運貨物和武器。他問過帶路的小廝,算上酒肆夥計、北城雜役和婦孺、剛收留的流民,大約四百多人。


  ??高衡打算帶他們出城。


  ??地窖裏,搬完東西的流民雜役們席地而坐。氣息不太流通,四周彌漫著一股悶臭。不過高當家給謝玄一行人專門準備了一處空室,已算是條件最好的地方。很多雜役都已經知曉,謝玄是高當家請來幫他們出城的,很多人經過謝玄身邊,都憨笑著恭敬打招呼。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對出城的期盼。


  ??過去,高衡在豫州軍裏時就負責訓練新兵。如今,丁九巷裏雖然都是流民雜役,但也如同軍營般訓練有素,行事利落。


  ??所以這些年來,州府一直不曾察覺他們做的隱秘之事。不過與其這麽說,還不如說,執掌州府的世家大族從未關心過流民如何活著。在他們眼裏,流民,跟路邊貓狗毫無區別,呆在街上就呆著,討飯就討飯,隻要不鬧事,流民有多少人,是死是活跟州府又有什麽關係呢?


  ??謝玄突然想起過世的父親。世人皆重門戶之別,父親卻不如此。他交友全憑眼緣,不憑身份,還常以老兵自居,跟屬下小兵們混在一起喝酒。如果豫州刺史還是父親的話,壽陽城裏的境況,莫約會大為不同吧。


  ??待盤查的衙吏離開後,謝玄惦記著去找葉夕,給諸人分配了任務。他自己也不閑著,帶著竺瑤出了門。


  ??城裏情勢突然異於往常。


  ??不僅城牆上多了許多駐軍守衛,城中街巷裏,衙吏紛紛上門盤查男丁。蜷縮在巷道裏的流民們,都一一被盤問記名。丁九巷酒肆被征用了許多酒缸,得抬到城牆上以作戰備。


  ??被選中進入守備隊的男丁,衙吏會先行帶到西大街,由專人統一登記,發一個臨時製成的木牌。西大街再不複以往的熱鬧,沿街店鋪都關了門。排隊登記守備隊征員的人,漸漸排成蜿蜒的長隊。


  ??已登記過的守備隊征員陸續被安排了差事。今日開始,城裏幾大糧鋪都被官府征用,已有征員在外守著。城中倉庫裏的軍械也要搬上城牆,大多是由守備隊征員們在搬運。


  ??好在無論謝府部曲還是暗衛,都是身手不錯的精銳,在城裏尋人時未曾被衙吏發現蹤跡。謝玄料想找到葉夕應該不難,她在城裏又沒有落腳處。果然,不到正午,查探西大街的部曲就找到了葉夕的下落。


  ??萬萬沒想到,她在那裏。


  ??西大街盡頭的路旁,西城門不遠處,一列長案,登記守備隊征員的男丁正在回答問題。


  ??“叫什麽?”


  ??“王黑。”


  ??“籍貫何處?”


  ??“壽陽。”


  ??“年紀多大?”


  ??“三十二。”


  ??“家住哪裏?”


  ??“長關街。”


  ??“牌子拿好。”登記者往案上丟了塊寫好姓名的木牌。


  ??許多百姓都不識字,所以得有專人登記造冊。每個排到最前麵的男丁都會很驚訝。因為登記的人除了三個賬簿先生,還有個俏麗女子。


  ??葉夕揉了揉發酸的手肘。


  ??昨晚她想了一夜,今日一早便要吐穀渾奇去找慕容令。既然葉朝躲起來了,而他想出城。不如讓她拋頭露麵,葉朝若看到她,定會主動來找她。


  ??慕容令思索片刻,同意了她的提議。他還叫人找到一套婦人衣裳讓葉夕換上,然後找人安排她坐在西城門下。有個女子在給守備隊登記,定會在城裏流傳得飛快。


  ??剛開始葉夕還四處張望,可有些男人看見她,還嬉皮笑臉調戲兩句,她也就懶得抬頭了。城牆下秋風簌簌,攜著淮水的濕氣撲到臉上。她隻穿著麻布衣,左手塞進腋窩裏,才稍微暖和些。坐在這寫了一上午,右手腕酸麻得厲害,揉都不管用。


  ??葉朝還沒出現。


  ??等不及再休息片刻,她又問起下一個人。


  ??“叫什麽?”


  ??“常利。”一個低沉的嗓音響起。


  ??筆尖霎時在紙上滑出一長條,葉夕猛地抬頭。


  ??她差點沒認出他來。他下頜冒出發青的胡茬,身上的藍布短襖抽著線頭,打著補丁,與街上流民沒有兩樣。但那雙桃花眼一如既往地明亮,對上他的眼眸,她心底忽然安定下來。


  ??謝玄!


  ??心咚咚跳起來。謝玄能看出她被挾持了嗎?能吧,旁邊的霄雲騎護衛站得如此明顯。她想問他找葉朝的情況,想告訴他劉牢之被朱太守帶走了,還有慕容令和霄雲騎真的在城裏。


  ??幾欲開口,她用眼神餘光瞄了一眼身邊的燕衛,又不得不閉上嘴。此刻心緒浮沉,她坐也坐不住,連筆都拿不穩。


  ??見她這幅樣子,謝玄輕啟唇瓣,用口型說——救你。


  ??葉夕瞧在眼裏,拿穩筆,又垂下頭。


  ??“籍貫何處?”


  ??“潁川。”


  ??“年紀多大?”


  ??“二十七。”


  ??“家在哪兒?”


  ??“前幾天剛來壽陽,沒有家。”


  ??謝玄答的都是常利的情況,葉夕認真記著,又在木牌上寫下常利兩個字。昨日從穎口關離開時,那家夥還留在關裏。不知道朱太守帶走劉牢之後會對穎口關做什麽,希望他也不要出事,找到葉朝後,他們三個還得團聚在一起呢。


  ??之前,葉夕都會把木牌放在案上,任人自行取走。這次謝玄卻不拿,隻抱臂看她。葉夕一怔,隻好舉起木牌遞過去,謝玄這才伸手來接。


  ??一隻大手裹住葉夕的手,他的指尖鑽進手心,送來微微涼意。她掌中突然被塞進一個小紙團,葉夕心下一凜。轉瞬間,謝玄取走木牌。涼意消失,她收回手,手心還殘留著癢癢的觸感。


  ??她握緊紙團,飛快收手到桌案下,把它塞進衣袖。


  ??木牌在謝玄的指尖翻飛,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目送著謝玄走遠,葉夕就再也靜不下心了。不遠處,燕衛盯了她一上午,她都安安靜靜在登記,護衛也鬆懈了精神,時而走動兩步。方才葉夕飛快瞄了一眼,那護衛轉過身,並未注意到這邊。她鬆了口氣,想的全是袖中紙團。


  ??好不容易捱到放飯,葉夕躲開紛亂的人,拿了一個燒餅,找到一個僻靜巷口坐下。可她無論走到哪裏,慕容令的護衛都與她保持著三丈距離,注意著她的行動。


  ??實在是找不到時機看紙團。


  ??葉夕心裏越發焦灼,袖裏仿佛裝了個燙人的鐵坨。


  ??下午就在坐立不安中度過。天色漸晚,葉夕又被霄雲騎護衛帶回那座宅院的房間,才終於等到獨自一人。房門一關,她轉身就去掏紙團。


  ??——阿姊謝玄非逼我不出門不然我就來救你。


  ??“噗!”葉夕笑出聲,奔湧而出的喜悅漫過頭頂,等她意識到,眼角已不自覺溢出淚花。她把紙條翻來覆去地看,曾嫌過無數遍這字狀如狗爬,現下看著卻無比滿足。


  ??她想把紙條放在燈盞上燒了,到底還是舍不得,最後揣進胸口。


  ??門外還守著霄雲騎護衛,讓她毫無機會逃走。昨夜就沒睡好,眼眶幹澀,頭也昏沉,還是睡不著。躺在榻上一閉眼,就浮現出白天謝玄悄聲說的話。


  ??救你。


  ??心稍稍安定。再閉上眼,漸漸陷入半醒半睡。一夜輾轉,直至天光。


  ??今日,葉夕依然被帶到西城門邊給守備隊登記。整整一天,謝玄和葉朝都沒有出現。


  ??轉眼又過了三日,每天都毫無異兆,她心中滿懷的期盼漸漸轉為失落。


  ??又近傍晚,快到收工時間,她正埋頭寫字,突然耳中傳來一陣喧鬧。


  ??城門前停著兩駕牛車,看來是要出城。城門衛本已搬開拒馬欄,牛車卻沒動。本來站在她身邊不遠的吐穀渾奇,不知何時走到前麵那輛牛車前,抱臂說著話,“溫大鴻臚的意思,是要世子親自來,才肯讓人查看?”他長得黑,麵相又凶煞,一說話就讓人覺得殺氣騰騰。


  ??車夫是個枯瘦老人,根本不敢直視吐穀渾奇,愁著眉不敢搭話。車裏冒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應就是吐穀渾奇稱呼的溫大鴻臚,“我是陛下親封的南使,就算慕容令親自來,我的車駕憑甚讓他查?”


  ??“城中情勢特殊,世子已向袁氏提議,任何人進出城門需得經過嚴格檢查。”吐穀渾奇手仗腰間長刀,跨步向前,重複了一遍,“任何人。”


  ??那溫大鴻臚語中隱含怒氣,“壽陽城何時變成慕容令說了算?他眼裏還有沒有陛下?”


  ??吐穀渾奇巍然不動,“攔車的是我,車上坐的是溫大鴻臚,與陛下何幹?”


  ??“好啊,霄雲騎好了不起啊,仗著背後有吳王,行事越發囂張了!”


  ??“在下方才已叫人去請世子,還請溫大鴻臚稍待片刻。等世子到來,要聽到有人在背後妄議王爺,定會不高興。”


  ??溫統冷冷一哼。


  ??不少在街上的守備隊征員都停下腳步,伸頭去看城門。動作一慢,又被在旁監督的衙吏揮矛驅趕。


  ??葉夕看了幾眼,覺得沒甚意思,重新埋下頭,卻突然發現,手邊不知什麽時候又多了個紙團。她心下一震,猛然抬首,麵前排隊的征員大多在看熱鬧,沒人瞧過來。她這才把紙團擋在掌中謹慎展開。


  ??準備。


  ??紙上兩個字,清雋有力。


  ??字形筆觸,如同他使劍時的身法,幹淨利落。她四下環顧,周圍並不見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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