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再攻北門
其實，壽陽城牆也就比葉塢高一丈多。葉夕住在塢堡三樓，有時被阿爺罰禁閉，在房裏一關就是好幾日，她也不是沒翻牆出去過。此刻攀起城牆，她不免又想起葉塢。匕首刺進土牆，留下一個個小洞，那時候在葉塢，她每次都按同樣的路線爬牆翻窗。
??回憶轉瞬即逝，葉夕昂頭，城牆盡頭是墨色天空。謝玄和高衡分頭帶了兩隊。她跟謝玄來了這裏，壽陽西北邊的城牆。手臂開始酸乏，離頂端還有四尺左右。一手攀著繩索，一手將匕首刺入牆裏，腳下木屐咬住土牆，她咬牙用力。
??懸在半空，還是別胡思亂想的好。
??牆垛上探出一個頭，是謝玄，他第一個攀上城牆。
??他伸出手，“來。”
??剛搭住他的手，又是那股涼意傳來，一股極大的力量將她拎起，她順勢翻上城牆。見他繼續去拉別人，葉夕收回目光，轉身端弩。
??走在城牆上，好像離月亮都近了些。今夜有雲，月色昏暗。謝玄仗劍疾步在最前，葉夕緊跟在旁。身後還有二十幾個人，她壯起膽，壓下心裏忐忑。
??已能隱隱聽到北城門方向傳來的聲音，流民主力人馬從北門正麵進攻城門樓，城門守衛在那邊攔著，情勢正焦灼。
??謝玄的步子更快了。他一路都惜字如金，走近他時，甚至能感到一股冷氣。
??有守兵！
??守兵聽到腳步聲，轉頭一睹，臉色驚駭，舉起長矛，“是何人！”
??弩箭離弦！射入守兵小臂！那人吃痛，長矛落地。劍影閃過，矛頭斷成兩截，謝玄掠身上前，捂住他的嘴，揮掌將其擊暈。
??葉夕跑過去，抽出弩箭重新裝好。抬起頭，謝玄剛好看過來，輕輕點頭，繼續提劍疾行。她連忙跟上。
??越靠近北城門樓，城牆地上散落的兵器越多。損壞的弓，缺口的刀，斬斷的矛……葉夕匆匆一睹，大略猜到情由。她早就看出來，晉軍所用鐵製兵器大多薄而脆，如果謝玄用山河劍毀壞它們，輕而易舉，怪不得他會喬裝潛入守備隊。
??壞了許多兵器，城門衛的戰力大打折扣，隻能以人為盾。北城門平時駐守的三百衛兵，此刻正死死抵住城牆坡道，擋住兩百多個流民的衝擊。坡道狹窄，從上到下擠得水泄不通，最前麵的幾排人擠在一起，臉脹得通紅，憋悶得難以呼吸，卻不能上下，動彈不得。
??擁在一起的士兵層層疊疊，擠不進坡道的人就擠在城牆上。葉夕甫一看到，嚇了一跳，“這麽多人！”
??攀上城牆的流民滿打滿算就五十來人，謝玄到底打算如何奇襲？
??有些城門衛見城牆上奔襲來許多生人，紛紛大呼防備。不少衛兵轉過身，抄矛攔截。坡道上的人牆突然鬆了力道，又被流民們往後擠退了好些。
??見有衛兵過來，高衡帶著屬下一幫人，舉刀直衝過去。葉夕舉弩掩護。城牆上頓時也亂成一鍋粥。
??射出一箭，正中高衡對麵一個衛兵的肩頭，高衡補上一刀，但沒落在致命處。葉夕想起來時路上，謝玄對高衡說的一句話，“若非萬一，勿下殺手。”
??打架還能留一線情麵？你們這般想，對麵可沒這麽想！焦灼漫過葉夕心頭。衛兵的矛頭毫無章法，刺到哪算哪，人一多，最前方形成一個矛陣，根本突破不了。高衡帶人抵在前，她在後排尚輕鬆些，可流民這邊人少，已經有好幾人受傷了，時間一長，定然耗不過！
??對了！謝玄呢？
??葉夕抬頭，四下搜尋。
??不遠處最前麵，隨著幾聲清脆的金鐵撞擊之聲，排頭幾個守衛的矛頭依次落地。一道人影突然翻身而起，踩上牆垛。借著牆邊燃燒的火盆亮光，她看清是謝玄。
??他執劍半蹲，如一隻蟄伏的猛獸，麵無表情地在人堆中搜尋獵物，目光冰冷銳利。片刻後，他盯住了遠處城樓下一人。
??那人三十多歲，正舉著火把，趴在垛口探出半身，怒聲指揮坡道上的衛兵往前壓。看來，此人應是北城門守衛的頭領。謝玄隨即站起，在一個個牆垛上躍步前行。
??葉夕看得膽戰心驚，忙提弩為他掩護。還說高當家他們膽大，都不如這位謝兄膽大。若是不小心一腳踩空，或者下麵有衛兵使絆子，他豈不就栽下城牆了？
??而謝玄就像隻輕靈迅捷的鳥，前排有個衛兵看到他，舉矛去攔，他已掠身而過。
??“攔住他！”守衛的喊話瞬間淹沒在喧雜的爭鬥聲中。
??不過須臾，他就躍過百名守衛，來到城門樓正下方的牆垛，揮劍翻身落下。
??那邊的守衛更多了！謝玄卻隻有一個人！葉夕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
??因這夜色昏暗，謝玄速度又極快，等守衛反應過來，謝玄已拎住那頭領的戎甲後領，劍刃也抵在他頸間。兵士們大驚失色，一時慌了神。
??山河劍涼意沁骨，頭領舉火把的手微微發顫，“你們這幫亂民！北門外就是豫州軍大營，援軍很快就到，你們就算殺了我，也逃不了！”
??隨著這聲高喊，大家紛紛朝那邊望去。附近的守衛調轉矛頭，把謝玄重重圍住。葉夕舉目望去，她這裏離城門樓那邊還有十多尺，中間隔著擁擠的人。要是守衛們一擁而上去擒謝玄，這邊的自己人完全來不及救。
??高衡顯然也這般想，他加重力道，隻想快點再往前推進，隻可惜前路擁堵，他再急也快不起來。
??眼看那邊的守衛們越逼越近，越逼越近。矛尖離謝玄的脖頸隻差數寸了。葉夕隻得捏緊弓弩，屏住呼吸。
??火光昏暗，隻見謝玄湊近挾持之人的耳邊說了什麽，對方麵露猶疑，謝玄又說了幾句，他們還往下方看了一眼。
??片刻後，那頭領竟緩緩舉手，朝周圍守兵大聲令道：“停手！都停手！”守衛們一時不敢相信，麵麵相覷，頭領還催促道：“愣著作甚！停手！都停手！”
??所有人都聽到了命令，連坡道上的衛兵們都陸續停下，昂頭看向這邊。方才還搏殺在生死一線的流民和守軍都停了下來，紛紛懵懂張望。
??不是吧？葉夕不敢相信。
??這就……結束了？
??謝玄拎著頭領的衣領，挾他穿過人牆，往流民這邊挪步。兵士們礙於頭領下令，遲疑著側身讓開。快走近時，謝玄對高衡說道：“開城門！”
??“好嘞！”高衡點出身旁五人，叫他們下去傳令，然後又去招呼城門守衛集合。
??謝玄把頭領交給高衡，疾步到牆垛邊俯瞰城內。城西的火光早已熄滅，今夜燃燈的人家不多，繁星點綴夜空，連綿的屋頂映出漆黑的邊緣線。夜色中仍遙遙傳來爭鬥聲。很快，腳下厚重的城門緩緩被推開。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你跟那人到底說了什麽？”他耳邊冒出葉夕的問話。
??謝玄站得挺拔，眸中映出城牆上點點火光，“我叫他不必擔心獲罪，袁瑾叛國投燕，桓大司馬必會出兵，統領軍大營的劉將軍都投效桓公了，袁瑾首先怪罪的是劉建，論不到他。而且他若開了門，報到桓公麵前還算首功一件。”
??“他憑甚信你？”葉夕剛追問，城門下忽響起幾聲鳥鳴，數丈外高高的房頂上燃起一團亮光。有人舉著火把在揮舞。
??自然也被謝玄看在眼裏，他拉她躬身蹲下，小聲道：“他們要來了。”
??“誰們？”她欲伸頭往外瞧。
??謝玄伸手按下她的頭，倚牆坐下，長腿半伸，緩緩道來，“方才我自報來曆，大司馬西曹掾謝玄，還給他看了印鑒。”
??“是個大官？”葉夕不懂。
??謝玄搖頭，“署理大司馬府吏事，七品而已。”
??“那他怎就聽你的話？”
??“豫州年紀大些的軍戶都知道謝玄是誰。”他一邊說著，一邊撕下衣角布條，輕輕擦拭山河劍刃上的血跡。
??葉夕更不懂了，“你這般有名？”
??“他信的不是我，是謝氏這個姓。我父輩曾長駐豫州，深得民心，他相信謝氏能遵守承諾。”
??“你就報了個姓名……”葉夕皺起眉，“南下後我就發現，這裏的人對門閥姓氏……也太盲目了。”
??“也不是人人如此。”謝玄挑眉，把擦淨的劍裝回鞘。
??“倘若這人不認識你，或他偏生固執不聽你說，令守衛直接殺了你，那你也沒轍啊。”葉夕撇嘴。
??謝玄沉默下來，仰頭望向夜空。
??“所以其實你沒把握，你隻是在賭運氣。”葉夕補充道。
??謝玄正要說話，又聽到什麽聲音，偏頭俯身貼在牆垛上，細細聽了片刻，壓低聲音道：“來了。”他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在等什麽人到北城門來。
??城牆下的巷陌裏，遙遙傳來紛雜錯亂的步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葉夕忙貼牆細聽，“不少人啊！”
??“兩千多人，城裏能來的守軍應該都來了。”謝玄連呼吸聲都放輕了些。
??“來得真快。”葉夕終於想起來，他早就說過要利用時間差攻下北城門，看來他等的就是支援過來的城內守軍。
??“他們已經在街巷裏被拖延了許久，我們人太少，拖到現在已是極限。”
??好險，葉夕突生後怕。若他們遲遲攻不下北門，豈非被這些援軍逮個正著。而此刻……高衡派出的所有人都靜靜蟄伏在城牆上，隻在城門附近留下十多人，還換了衣裳，扮做兵卒。
??夜色裏，城門洞開，隻剩灰頭土臉的殘兵。那群守軍陸續走近，停下。
??“怎麽回事！”領頭兵將怒聲喝問。
??是丁九巷的人扮成的兵卒，答得喪氣，“那群亂民暗中損毀了大量兵械，趁夜衝擊城門。我們一時不防，被他們打開了城門。”
??“他們都出城了？”
??“是、是啊！”
??兵將啐聲怒道：“他娘的，這幫流民還會聲東擊西！聽說西門起了騷亂，老子帶兵趕到西門，結果被他們跑了！天一黑看又看不清楚，抓又抓不到！聽說北門又亂了，老子又趕來北門，又被他們堵著路使絆子，竟然又晚來一步！”
??聽兵將罵罵咧咧說完，假扮的兵卒又說道：“隻是、隻是……”
??“吞吞吐吐地想說什麽！”
??“夜裏瞧不清楚……他們好像、好像挾著一位年輕公子出城了！”
??兵將急促問道：“當真看到了！”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那公子身上穿的得是裘皮哩！”“那打扮好像燕人啊！”旁邊的一些兵卒應聲附和。
??兵將臉色一變，左右踱步了兩圈，突然轉身揚手，大聲令道：“所有人，給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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