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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恕不放人

  軍營裏鴉雀無聲,片刻後,還是振威將軍桓衝答道:“臣愚鈍,不知聖上所言何意。”


  ??皇帝咳了一聲,“聽說你們抓捕普通百姓,幾日都不放人,總得有個說法才是。”


  ??在京口事發突然,謝玄還未來得及上報。見桓衝將軍麵露疑惑,謝玄趕緊出言解釋說,相龍有細作嫌疑。


  ??這燕人細作,桓衝是知道的。他親曆北伐大敗和豫州之亂,大司馬府議事時,他就聽說朝堂裏被埋了細作,晉軍動向被燕人全然掌握。近段時間,郗超和謝玄正分頭在朝堂內外暗中調查此事。


  ??誰知皇帝臉色一變,幾步上前,躬身指著謝玄,“朕與亭雲結識十五載,他為人如何朕再清楚不過,他怎可能是燕人細作!他人在哪裏,朕要親自問他。”


  ??桓衝和謝玄對視一眼,微微點頭。謝玄歎了口氣,“陛下請隨我來。”


  ??皇帝讓其他人都跟桓衝到主帥議事廳裏等著,他一人跟謝玄來到關押相龍的營房。房內家具一應俱全,隻是不能出門走動。相龍正坐在案邊看書,姿態儀容依然端正。


  ??門“吱呀”一聲打開,相龍淡淡抬眼,頓時怔住,喃喃自語,“延齡?”他忙起身整理衣袍,拱手躬身,“見過陛下。”


  ??就在門外的謝玄心底一訝,延齡,是皇上的表字。第一反應竟如此稱呼聖上,可見兩人關係之密。


  ??皇帝疾步走到相龍麵前,攬袖挺立,“亭雲,朕問你,你可是燕人細作?”


  ??相龍躬身未起,頓了頓,輕輕搖頭,“不是。”


  ??“好,朕信你。”說罷,皇帝便把相龍扶了起來,“他們為何抓你?”


  ??相龍便說了在京口為葉匠師帶信一事,用的自然是他對暗衛所說的那套說辭。


  ??皇帝聽得連連搖頭,溫言說道:“你隻不過好心幫忙,卻遭人誣蔑。你放心,今日朕一定把你帶出去。”


  ??相龍連忙跪地謝恩,又被皇帝扶住。兩人拖著手,又開始細細敘話。


  ??站在窗邊的謝玄頓時無語,皇上要親自問他,就問這些?誰會承認自己是細作。


  ??半晌之後,屋內響起腳步聲,皇帝推門而出,“去議事廳吧。”


  ??謝玄隨即跟在皇帝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步道上,謝玄問道:“請恕微臣冒昧一問,陛下為何如此信任相郎君?”


  ??皇帝清秀的眼眸淌出些許傷感,“與他相識時,朕與亭雲都隻有十三歲,那時他隻是樂伶學徒,自幼失怙,寄人籬下。當年母妃常召樂伶歌伎入府打發時間,朕也隻是個空有封銜的東海王。他是個端正溫柔之人,朕總是樂意與他說話。十五年了,朕與他時時交心,他從不沾染政事,亦未做過傷朕之事。這樣的人,怎會是燕人細作?”


  ??謝玄隻好又答:“他為北燕吳王府的人帶信,人證物證俱在。”


  ??皇帝嗤笑,“好心幫人辦事,卻遭人倒打一耙,此等人證,不信也罷。”


  ??議事廳上,皇帝高坐主位,吳東伺候在旁,桓衝帶著職官們分坐兩側,小兵擺上了茶水。皇帝半口水都沒喝,一坐下便要求振威營放人。


  ??桓衝撫須沉吟,“細作一事尚未查明,此時放走疑犯,隻怕不妥。”


  ??“疑犯?”皇帝輕哼一聲,“朕聽謝司馬言之鑿鑿,說有人證物證。是什麽人證物證,說來聽聽?”


  ??謝玄便講述了葉夕被相龍邀請去京口一行,又從他手中獲得葉朝來信,這才托相龍帶去回信。暗衛在相龍身上搜出竹筒信,可見他與慕容垂父子有暗中聯係,細作嫌疑甚大。至於後來搜出的香囊絲絛,因為無法證明相龍的問題,謝玄便沒有提起。


  ??皇帝麵色不悅,語速越來越快,“所謂人證皆是一麵之詞,你們如何能保證此人說的是真話。所謂物證,亭雲已說過是好心幫人帶信,不值一提。”


  ??謝玄隻得盡力忍住喉中癢意,提快語速回答:“證人與相郎君無冤無仇,毫無理由構陷於他,證言值得信任。”


  ??“有了此等證言,你們便能交差了事,是吧?”皇帝冷冷看向謝玄,“你信任證人,與朕信任亭雲,又有何區別?憑什麽就得依從你的信任,將朕信任之人定罪?”


  ??謝玄斂眸,一時語塞。


  ??皇帝終於端起手邊茶盞,“既然沒有確鑿證據,那就放人。”


  ??謝玄深吸一口氣,拱手禮道:“微臣確實沒有證據將相龍定罪,但他身上嫌疑也無法洗清,恕臣不能放人。”


  ??“你……”


  ??“請陛下恕罪。”謝玄深深躬身。


  ??皇帝“砰”一聲將茶盞重重放在案上,“朕就不信了,堂堂一國之君,今日還帶不走一個人!”


  ??議事廳裏安靜得一根針掉下都能聽得見,半晌之後,桓衝將軍笑嗬嗬地撫須道:“幼度所說的證人,老夫倒與她有一麵之緣,瞧她品性純善,倒不像個撒謊之人。至於那個相郎君,既然是陛下看重之人,幹脆就留在振威營幾日,待幼度查清真相為他洗去嫌疑,再將人好好送回,如何?”


  ??“說來說去,桓將軍的意思還是不放人。”皇帝頓了半晌,對桓衝說話時,他的語氣軟了許多,但他最終仍提了口氣,咬牙說道:“你們聽不懂話麽?朕要放人,你們要抗旨?”


  ??桓衝和謝玄忙拱手致禮,異口同聲道:“臣不敢。”但仍然,沒人接放人的話頭。


  ??原本將情緒盡力收斂的皇帝,終於現出怒意。他抬頭望去,除開身邊站的幾名內侍,議事廳裏裏外外,都站滿披甲持刀的軍士,個個麵無表情,隻聽命於桓衝。桓氏權傾朝野,他一忍再忍,一讓再讓。在桓溫麵前,他一直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到如今,他連看重之人都維護不了,這皇位還坐得有什麽意思!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鼓起勇氣,“那朕就留在振威營不走了,直到你們放人為止。”


  ??廳堂裏的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原本一直笑嗬嗬的桓衝都隱了笑意,偏頭撚須。


  ??謝玄蹙起眉頭,思索著該如何勸諫皇帝。


  ??此時,門外傳出踏步聲。“清查細作乃是關乎社稷安穩的大事,陛下怎可因私情而枉顧國事!”洪鍾般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眾人耳中一震,循聲望去,隻見桓溫腰間持劍,跨步而來。除了皇帝,在場所有人都立馬站了起來,朝桓溫行禮。


  ??桓溫大手迅速一擺,示意所有人坐下。他則徑直走到皇帝對麵,虎目低垂,盯著年輕的君主,“陛下怎能輕易離宮在外過夜,還請陛下勿要任性,起駕回宮。”


  ??皇帝抬首望向麵前的老臣。桓溫身量偉岸,站在麵前,如山嶽般難以撼動,投下了陰雲般的影子。司馬弈本就蒼白的麵容泛起潮紅色,劍眉蹙起,呼吸急促起伏,雙手攢拳捏緊衣角。


  ??二人巍然不動,一高一低,四目對視。


  ??在場的內侍暗暗焦慮起來,他們毫不懷疑,若皇上再不起駕,桓溫便會毫不遲疑地讓軍士拿起刀,“請”皇上回宮。


  ??此刻僵持的每一瞬,都如數年一般漫長煎熬。


  ??桓溫眉頭一皺,轉身朝向桓衝,開始抬手。


  ??說時遲那時快,常侍吳東碎步上前俯身挽住皇帝,飛快說道:“陛下,天色不早了,還是回宮再等消息吧。相郎君清清白白,定會安然無事。”


  ??桓溫的手停在半空,又朝皇帝望了過來。


  ??皇帝囁嚅著嘴唇,最終放開了雙手衣角,任吳東將他扶了起來。“回宮。”他輕輕說道。


  ??桓溫挑眉,側身一讓,拱手致禮,“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廳堂內的所有職官和軍士亦異口同聲。


  ??皇帝麵無表情,在吳東的攙扶下緩步出門。寬袍衣袖的遮蓋下,無人看出他的雙拳捏緊,正隱隱顫抖。


  ??車駕揚起塵土,咿呀遠去。在營門口帶著眾人恭送車駕的桓溫收回目光,轉身跨入營內。


  ??“沒想到大兄親自過來了。”桓衝跟在桓溫身側,嗬嗬笑道。皇帝進入振威營之後,他便暗中派人快馬疾馳,向大司馬府通報這一突發情況。沒想到,桓大司馬竟然親自趕了過來。


  ??“此事至關重要,需得親自來一趟才好。”桓溫挑眉應道。


  ??回到議事廳,桓溫徑直坐上了方才皇帝所坐的主座,望向謝玄,“老夫隻聽暗衛簡單一提,聽說皇帝經常夜會那個相龍,甚至還把他接進禁宮?”


  ??謝玄無奈點頭,“確實如此。”


  ??“嗬。”桓溫嗤笑一聲,不再多言,又問道:“那個人證怎麽回事?”


  ??謝玄隻好又說一遍。桓溫聽到葉夕的名字,不免一訝,又問得仔細。謝玄隻說葉朝在壽陽被慕容令帶走,並未提起葉朝的真實身世。一旦桓公知道與她感情深厚的阿弟是慕容垂之子,恐怕她再難留下性命。


  ??桓溫沉吟思索起來。謝玄仔細瞧著桓公神色,忙又說道:“葉夕與秦人間有血海深仇,她已拒絕葉朝,不願前往秦國。她的證言在此案中甚為重要,她又在京口遇刺,可見有人要對她不利,玄以為,應當嚴加保護葉夕才是,直到此案了結。”


  ??終於,桓溫微微頜首,“不錯。”


  ??桓衝想起來一事,便插話道:“之前在壽陽時,我見她跟阿徽交情甚好。近段時日阿徽……”他看了看謝玄,咳了一聲,“身染微恙,心緒不佳。不如把葉夕接到府中與阿徽相伴,在一處說說話。將軍府守衛森嚴,正好能護她安全。”


  ??“桓將軍……”謝玄一訝,剛想出言反對,又聽桓衝正色說道:“而且我聽阿徽言及,葉夕才是真正的葉塢匠師傳人。製造偏廂車、神鋒弩這些兵械背後,她才是居首功之人。那個常匠師在葉塢時,不過是她身邊伺候的小廝,兩人一起長大視如至親。此女便將這功勞讓了出去,好幫他謀個職位。”


  ??“哦?”桓溫眼中一亮。他撫須思索片刻,又說道:“便依你所言,盡快接進將軍府。唔……此女親眷盡失,獨自漂泊難以安定,不妥。阿衝,你尋個時機收為義女,讓弟妹在桓氏部曲裏尋一尋合適的子弟,擇一婚事定下。”


  ??旁邊的謝玄聽得麵色如霜,他脊背挺直,緊緊抿唇,“葉夕……”他想出言反駁,而他卻沒有任何立場替葉夕拒絕。他與桓徽有婚約,桓溫和桓衝就坐在麵前,他但凡表露出與葉夕的任何親密,他們亦會毫不猶豫地為愛女除去礙眼之人。謝玄在腦海裏飛快思索著對策,然而還是來不及了。葉夕的命運,就這樣在身旁當權者的閑談中,迅速滑向他難以掌控的方向。


  ??“嗬嗬,大兄思慮周到。一介孤女,有桓家成為依靠,隻怕歡喜還來不及。等安定下來,以後自然一切都好說。”


  ??桓溫點頭,又朝謝玄說道:“幼度,此番行動,你做得很好。”


  ??謝玄一僵,躬身禮道:“盡心為國,是玄的本分。”


  ??桓溫滿意點頭,站起身來,負手朝廳堂外走去,“看好相龍,此人還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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