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最後的意識
鳳朝斷定黎家的安全性之後便鬆了口氣,“隻要撐這一會兒,到了黎家之後便安全了”,鳳朝這麽想著。手扶著牆一手由路盟攙著,艱難地想要從地上起身。可鳳朝此時別說起身了,動下手指都覺得後背刀割一般的疼。
忍著疼咬牙從地上站了起來,舉步維艱地往前走,沒走幾步鳳朝就後背就滲出了磚紅色的膿血水,染在白色的衣料上看起來好不明顯。滿頭的汗像是水洗一般,臉色更是比他的純白的錦服還要白幾分。走著走著他開始腦袋發暈,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路盟都變成了好幾個。
鳳朝忍住喉間湧上來的腥甜,覺得事有蹊蹺。想他鳳朝何時這般落魄過。別說區區這八十鞭,他曾經和一組反叛者交戰,以一敵百,等他殺光所有人走出戰場時全身上下已然沒了一塊好肉。在那種情況下,還不是兩三個小時就止了血,一個晚上傷口就全部結了痂。
現在隻是被背部受了點傷,居然連路都走不了了,顯然其中有什麽他未發現的事情,但要說是什麽事,他也不知道。但他隱約覺得這事直接影響著他以後該何去何從。
鳳朝腳步虛浮,一步三退,連帶著攙扶他的路盟都大汗淋漓。
“這樣下去不行!……”鳳朝道:“母親,你先別管我,先去黎姨哪裏。然後再叫人過來接我,兒子不孝,拖累母親了。”
路盟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搖頭,如何也不忍心丟下兒子。鳳朝側身抵著牆坐下來。背後的傷使他疼的脫力,他抬起沒有多少力氣的手,輕輕揩去路盟臉上的淚。
青白的嘴唇扯了扯,露出一個微笑,但這微笑卻讓路盟的淚流的更急了。路盟緊握住鳳朝的手,用骨節分明的手背抵著額,哭出了聲。她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一個勁兒地搖頭,要她丟下兒子一個人離開,怎麽可以?
鳳朝看出她的糾結,伸手握住母親的手,聲音虛弱地道:“母親,您聽我說,我現在,很累,你陪著我走不快的。雖說這裏,呼……沒人知曉,但畢竟在別人的地盤上,而且等天亮了,就一絲希望也沒了。但是母親您先去找黎姨,讓她派人來幫我,那時情況就不一樣了,我們才都會沒事。我不會有事的,我什麽時候讓母親失望過?”
鳳朝已經虛弱到一句話都說不完整的程度了,說多了就喘個不停。
路盟見此,更是不忍離去,隻道:“朝兒你莫要逼母親,母親不能……”鳳朝喘了口長氣,安撫著母親道:“母親,兒子不是逼您,隻是,您也知道,我此時的傷勢,要走出這裏根本不可能,您帶著我,隻會拖累您。”
路盟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將兒子丟在這裏不放心而已,兒子是她的命。鳳朝此時身受重傷,一個人在這裏,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還怎麽活?而鳳朝說的話讓她一瞬間下定了決心,對,鳳朝從沒讓她失望過,況且,天亮了就真的一點希望也沒了。
當下將剩下的一顆保命丸留給了鳳朝,囑咐道:“朝兒,你撐著,母親去去就回來,你乖乖在這等母親啊?”說著摸了摸鳳朝柔順的銀發,繼而一狠心,拿了隻火把往前跑去。
鳳朝看著路盟遠去的背影,舒了口氣,心底忽而湧出一股悲壯來,心道:“先不管前路如何,您能安穩一時便是一時。日後,但願您平安長樂。”
鳳朝攥緊了那顆保命丸,諷刺地勾了勾唇。
他鳳朝以前誰也不信的時候,活的倒是逍遙自在,隻是孤寂了些。於是耐不住寂寞學人玩起了信任,前些年信了梁王朝,後就沒了家,這回信了梁太子,眼下竟然要失了命。他看向手中那顆小小的黑色藥丸,這回,又要將信任給這小玩意了?嗬,真是……
鳳朝揚手將那小小的藥丸從手中扔了出去,反倒是換上了一臉的笑意。藥丸砸在牆上,發出細微的悶響,讓聽覺靈敏的狼人聽了個真切。
鳳朝動動酸麻的腿,後背的疼讓他渾身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神經開始顫鬥,頭發都汗濕,一綹一綹地貼在前額上,和著青白的不斷顫鬥的唇一起,奏出了濃重的狼狽。
果然,他這樣的人隻適合與孤獨為伴,寂寞為伍麽。不然,為何凡是他付諸信任的人都要從他這裏謀些什麽呢?
不對不對,有個人不是的!
鳳朝腦中猛然出現一張單純的笑臉,也是他記憶裏的唯一的笑臉——他的小傻子。從來隻有他刁難戲弄她的時候,從沒見過小傻子讓他為難,他的小傻子不同於他生命中的任何一個人,他的小傻子會為他著想。
他的小傻子從來不會算計他,他的小傻子是唯一一個真心願意擁抱他而不會在轉身時將冰冷的利刃紮進他身體的人。他的小傻子會愛他,他的小傻子是唯一一個因為他的軟弱或無價值而拋棄他的人。
他的小傻子是他唯一愛的人。
外界的他冷酷,但他會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溫柔地希望她笑了就好,外界的他無情,但他會在危險前先讓母親逃離,衷心願她平安長樂。人人隻道鋒潮將軍貼麵無情,可沒人知道他的鐵麵之下隱藏的過分柔嫩的心。
他生在狼族這弱肉強食的社會,他不得不冷酷,他經曆了這麽多背叛疏離,他不得不無情。
可是他終究還是差了些火候,所以會在這時候浮現起過於繁複的情感來。那些未完成可能也沒機會完成的事情一股腦湧出來,糾纏在一起,讓他心髒一陣一陣的緊,漸漸地縮成一股叫心痛的感覺來。
鳳朝盤腿坐在地上,側身靠在牆上,冷汗將玄鐵的牆壁染出一團閃光的黑,順著石壁往下蔓延成一株淒美的藤。
他感到身體漸漸不受控製,意識越來越模糊,體重越來越輕,隻有腦袋越來越沉。
可就是這非正常的感覺居然讓他連背後那深入骨髓的痛都感覺不到了。鳳朝忽然覺出一股好笑來:是誰說世界是殘忍的?你看,這時候不是對他很仁慈麽?莫不是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鳳朝甩甩頭,他睜開已然放空的綠眸,想再看一眼這陪了他多年的世界。他麵帶著溫柔的笑意,緩緩閉上了眼睛,心滿意足。
很好,這樣他的小傻子就能永遠地映在他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