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山(二)
她的臉···
給我第一感覺是,秀淨。
我甚至懷疑,是因為妒忌她的美,才把她關在這裏的,而不是因為什麽法術產物。
牢房的汙垢,沒有玷汙她的秀麗,如此的無暇,如此驚豔,絲毫不風騷,讓人忘情。
但當看到她的雙眼時,雖也是如玉晶瑩,但總有種空愁感,與傾國的麵容格格不入。
我很入疑,脫口而問:“你的臉···整過容的嗎?”
“嗬嗬。”她嫣然起笑,“很多人都問過我這個問題,可是我沒有,生下來就是這樣的,有時候我會開玩笑說,就是因為整容失敗才落下這麽難看的臉呀~”
“也不···怎麽難看啊。”我充滿遐想地回道。
而她卻顯得有些煩惱,張了嘴,又說不出話,行了兩步,倚在門上,才說:“你是第一個跟我說這話的人,他們說···晚上見到我,好像見到鬼一樣。”
她倚門那一下,薄羅杉剛碰觸到鐵門時,我明顯覺得牢房裏的燈眨了一下,仔細望燈去,又不見有何異象。
往深地想,的確,在半夜看到她這幅整潔如陶瓷的臉,多少會被嚇著一跳,因為過於奢美了,容易讓人誤會到底是人是鬼,如果再加上些陰影效果,確實和鬼片看到的有些相像。
出於解愁,我安慰她說:“說這話的人估計也沒多少教養。”
她回眸過來,笑語:“原來你不是結巴啊!看來,你是緊張吧?放心啊,我不吃人,把手伸出來。”
我倒不擔心她吃不吃人,因為我的生死不由人定,隻擔心她會摘下我背後的犯由牌。
我也毫不顧忌地伸出手,想看她要搞什麽,她並沒有什麽誇張的動作,隻是簡單地把她的手搭到我的手上,然後閉上眼睛。
良久,也不見她有所動,我開始有些猜疑。
又過了一會,她才睜開眼睛,但神情與閉眼前大有不同,似乎是對我漸生戒心,隻說了句:“你覺得自己永無出路,這些觀念對很多人來說,無異於噩夢,無論是人,還是法師。”
我並不是白癡,經驗告訴我,她剛那下搭手是有目的的。
“什麽意思?”我問道。
“自從人法大戰後,世道變了。”她回說,眼神略有恨意,“世道教人仇恨,隨之而來的是,人們抨擊你,恨不得毀了你;法師們倒戈相向,卻因你心驚肉跳,因為你把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中。”
“你會讀心?”我追問。
她離開了牢門,往窗那邊走,說:“一點點,怪不得你這麽緊張背後的牌子。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正因為你亦正亦邪的性格,才會讓你成為行走的犯由牌?”
我才發覺到她不止是會讀心那麽簡單。
如果隻是讀心的話,她不可能知道那麽多,因為我此時此刻根本沒想到這麽多,她竟然連我的一些過去遭遇都有所知曉。
“你是盜憶賊?”我追問,“一般的讀心者不用遷徙限製的,讀心者也不算法術產物。除非是盜憶賊。”
她回首一顧,問:“那你有沒有發覺,自己丟失了哪段記憶沒有?”
她這話一說,我才反應過來,馬上弓腿招架,準備迎戰。
她毫不緊張,笑道:“世情薄,人情惡,你我無冤無仇,我又何必盜走你的記憶。再說了,我也不會盜憶。你不覺得,你和我的遭遇有些相同?你還好,隻是受抨擊,而我,人人得而誅之。”
不知是同情,還是衷情,我握拳的手有些猶豫。
也弄不清她要鬧哪出,隻見她眉端津喜,指著窗口,笑問我:“這邊是南邊嗎?”然後從床頭拿出一個自製的布娃娃,“這是我自己做的求雨娃娃,可愛嗎?”
她手上的求雨娃娃,很簡陋,隻一張窗簾布,包住一個乒乓球大小的球狀物體,然後用繩子紮出個娃娃頭,在布上畫上眼睛和嘴巴,形成一個笑臉。再細觀察,發現那布是從她自己身上的波羅衫撕下的。
我沒作答,隻橫眉盯著她,提防她有動作。
她卻不設防,放心地背對著我,把求雨娃娃吊到窗口上,還說:“我聽說求雨娃娃紮在南邊的窗口,會特別靈驗的。”
我回想起來,發現剛剛我未進來時,她背對著我蹲在地下,應該就是在弄這個求雨娃娃。
她背對著我,站在窗台好一陣子,也沒說話,不知在幹嘛,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她旁邊,又見她雙手合十,擺手在胸前,閉著眼睛。
我問:“你在幹嘛?”
“祈禱。”她說。
“祈禱什麽?”
她睜開眼睛,窗口的陽光正好折射著她的眼睛,雙眼泛光,如鏡子一般亮瀅,亮瀅得似能照出人性的醜惡。
“我祈禱,期待的雨,能傾盤下。”她看著我說。
“這是什麽話?歌詞嗎?”我問。
“哈哈~”她依然那麽愛笑,“你要唱的話,也算的上是歌詞。”
“怎麽唱?我祈禱~期待的雨傾盤下~~這樣唱嗎?”我隨意地哼上兩句。
“嘻~我發覺你這人挺會撩女孩的。”她嫣然笑說。
我搖了搖頭,又慚愧地低下了頭。
她這話對我的打擊太大,誰又知道,這二十年來,她是跟我談話最多的女孩。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剛想說什麽,此時牢房門那邊傳來一道男聲呼喊。
“喂!本華倫!”
我回身望去,是剛才帶路的警員,此時正站在牢房門外。
警員把牢門打開,把我喚出來,說:“有當地的擔保人保釋你,你可以走了。開心嗎?”
“當地的擔保人?誰?”我裝作驚訝地問。
“姓傅的,他的名字是生僻字,我沒見過,不會念。”
他這麽說,我就知道是誰了。
傅罟,他終於收到信息了。
“走吧。還等什麽?”警員催促道。
不知為何,我竟有一絲不舍,便對警員說:“等一下,我道個別。”
“道別?”警員不耐煩道,“道個錘子啊!你進來這房都不夠一小時,這麽快就產生感情了?哎呀快點快點,隨便說兩句就行了,別拖太久,我還要下班的大哥!”
我拚命點頭,然後跑到她身邊,又不知怎麽開口,隻說:“衛圩安,我走了。”
“嗯。”她連一眼都沒看我,隻微笑地看著窗口上的求雨娃娃。
我想了好一會,才想到怎麽接話:“你什麽時候出獄?”
“看心情。”她冷冷地說。
沒料到她會這麽回答,我又苦思一陣,回說:“你出來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我給你留下電話號碼吧。”
說著,我在牢房裏到處找,看看有沒有筆和紙。
此時她轉身過來對我說:“不必了,我要找你,自然能找到你。”
我停下尋找的動作,不知怎麽回應。
門口的警員催促道:“你們兩個什麽時候結婚?行了沒有?能不能快點,快到換更時間了,你要我陪你們留在這裏等過年嗎?麻溜的!”
我隻好放下不舍,慢慢向牢門那邊走去。
“等等!”
期待的聲音終於響起,她喊住了我。
我滿懷期待地轉身,隻見她在自己的薄羅衫上撕下一角,走到我後背,把那一角薄羅布紮到我身後的犯由牌上,一邊紮一邊輕聲說:“桃花嫣然出籬笑,似開未開最有情。本華倫,以後不論你在何地,做何事,請你記住四個字,這四個字,在你認識我之前,是永無出路,在你認識我之後,是不負賢良。”
我還在尋思她的話,她又走到我跟前,說:“以後,犯由牌就算掉下到地上,你也不會死,除非那塊布被摘了下來。”
“什麽···”
我還沒來得及問,就被警員拉出了牢房。
警員大怨出口:“你們嘮嘮叨叨的說什麽呢!磨磨蹭蹭的,煩不煩啊!你們又不是舊相識,弄得生離死別的!我還要回家吃飯的大哥!”
我一邊被推著走,一邊回頭去看那牢房,隻見衛圩安走出牢門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帶有惋惜,但很快又走回去牢房裏,直到我走到拐角處轉彎了,也再沒出來過。
“剛那個女孩,是法師嗎?”我邊走邊問。
警員回說:“哪個?衛圩安?不是,她不會施禁術的,會施禁術的就不會關這裏了。”
“你怎麽知道她的名字?”
警員囂道:“我做獄警的,連犯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不如回家種番薯?”
“可是她會讀心啊!”我問。
“會讀心不一定就是法師,她充其量也就是個預言家。據說她在三歲那年,就預言人類和法師會有一場大戰。”
我這才明白,又關心問:“她什麽時候出來?”
“我怎麽知道?”
“你是獄警啊!”
警員有點生氣,停步叉腰,對質說:“這裏有三百多個法術產物,你能記住每個人的出獄時間?”
“那你可以查一下啊!”
“你是偵探嗎?”
“不···算是。”
“那我為什麽要幫你查,趕快走行不行?”說著又推了我一把。
走到關口,把關的獄長責備:“怎麽這麽久?”
警員一個勁的賠不是,又催促我趕快把字簽上,帶上東西出去。
辦完手續,走出門,我才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傅罟。
還是那種齊眉劉海發型,那件束身外套,那雙彈簧鞋,一身凜然。
“怎麽來了不跟我說一聲?”傅罟迎前來問。
我沒有排斥他,隻是不想他繼續和我走下去,“你不必專程來找我,我這條路不適合你,算了吧,罟。”
他還是不聽勸,還是那句話:“我的學生還沒找到,我怎麽能算?”
“我不一定能幫你找回失蹤的學生,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有沒有想過,可能她已經···”
傅罟打斷我的話,斬釘截鐵地說:“招瑤的死訊一天沒公布,我一天都不會放棄,我必須找下去。”
我沒話可說,他是我見過最正直的人,同時也是背負社會譴責最多的人。
安慰已經不再是我倆之間的話題,我想他是永遠都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直到真相水落石出那一天。
“你牌上那是什麽東西?”
傅罟忽然伸手過來,我趕緊轉身,拉開距離,回說:“別動。”
傅罟解釋說:“不是,我知道犯由牌不能掉地上,我隻是看見牌上好像有塊布纏著,想幫你弄下來而已。”
“那塊布有用的。”我說。
“有什麽用?”傅罟問。
“目前還不知,總之就有用,別摘下來。”
傅罟攤手示意,笑回:“行行,不動,可以了吧?這麽緊張幹嘛,不會是定情信物吧?”
這家夥一如既往地猜中我很多心思,我趕緊搪塞:“定你個頭!”然後又轉移話題,“別浪費時間了,那座山在哪?”
傅罟也是個十分爽快的人,“跟我上車,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