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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水火既濟,眾謀之殤(12)

  戎胥牟得隙急退,卻來不及喘口氣,心頭驟然感應,耳旁有疾風壓來。忙反弓後仰,但那箭速太快,擦著仲牟胸口劃過,衣衫削開下,更劃出一道血痕,甚至連玉璧的繫繩都被削斷。

  仲牟眼疾手快,一把將玉璧攥在手心,就勢向後翻了個跟頭,卻驚恐地發現第二支箭也已近在咫尺,將會射穿他的側額太陽之穴。

  說時遲那時快,不知甚麼地方飛來一顆石子,當的一聲,將來箭擊偏,才讓他得以死裡逃生。

  這突如其來的連環刺殺來得疾去得更快,眼前那名刺客,一擊不中,見又有人阻攔,便果斷地混入災民,遁身而去。

  仲牟一陣心悸,兩支冷箭不禁讓他想起了岐城攔阻阿爺的那一箭,但如今親身感受,才知其中恐怖,遠遠不是阿爺事後講述所能比及。

  只是那急速旋轉的箭讓他有種說不出的熟悉之感,按說只是阿爺的述說罷了。還有那枚石子,又是何人所發。他抬頭四顧,滿眼只有恐慌四散的災民。

  跟隨他的二十餘侍衛,自有人追去搜尋,但多數選擇將他緊緊護在中心,戒備著有那可怕的暗箭。也有侍衛見蒙面女子轉身欲走,便將那女子圍住,「站住,你若再走,我們可要動手了!」

  仲牟聞聲,定睛去瞧自己這救命恩人,竟然是她,「都退開!」他揮手命令道。

  侍衛們神情依舊緊張,沒有人發現小君子的激動。

  「晴姒姐!」

  隔著面兜,仲牟依然感覺到了她的盈盈笑容。

  「不愧是小牟,這都逃不過你那雙眼睛。」

  仲牟聞言苦笑,自己記憶本就好,又是無數日夜惦念之人,如今活生生站在面前,他怎麼可能認不出。

  「晴姒姐,你怎麼會來這裡?」

  「姐姐想你呢,便順路來看看我的牟弟,怎的,不歡迎嗎?」

  「順路?莫非……」他忽然想到甚麼,神色一滯。

  「看來牟弟已經知道了,也對,戎胥伯該算是當事之人。」

  「晴姒姐,真的是你要嫁給……」

  「難道你要在這裡跟姐姐敘舊嗎?」她手指封豎在唇上,俏皮的一笑,打斷了他的問話,只是笑容中也多了一絲別樣的意味。

  「是弟弟心急了,這裡也不安全,就請晴姒姐隨我回家再說。」

  姐弟二人邊說著話,邊回了城,其間侍衛們始終緊張不已,倒是她二人反倒一副寬心的樣子,竟都不在意那潛藏的刺客。仲牟此時的心中只有身邊之人,似乎天塌下來也不關他的事。

  自從族人說起周伯昌求婚於有莘氏之女,卻又語焉不詳,他就一隻擔心著,擔心會是晴姒姐,如今一切都得了證實。

  姐弟倆說不完的話語,敘不完的舊情,似與莘國離別時的沉默完全不同,其實卻各有心思與情緒。

  皓月當空下,仲牟與晴姒坐在屋頂,身遭散落著無數酒器。

  仲牟兀自吹著塤,幽深哀婉。這塤本為她所贈,但自兩人別離后,便再沒有拿出過。

  身旁的窈窕女子,搭疊著腿,靜靜地躺著。邊聽他吹奏,邊凝望著星星。

  塤忽然停下,「晴姒姐,你真的要嫁去周國嗎?」

  「是呢,今後怕是沒有這般自在了,牟弟替姐姐高興嗎?」

  「高興甚麼?我戎胥與周人已結下血仇,日後怕與你便是敵人了!」

  「嗯,姐姐知道,我會勸說夫君,幫你們結去仇怨的,別擔心~」

  「為甚麼?他已是半百之人,行將就木,而你卻含苞待放的鮮花,為甚麼要委屈自己,你可是莘國那個英姿颯颯的女將亞啊!」

  「還記得姐姐在殷都跟你說甚麼來著,姐姐想要做好妃那等武能定國文能安邦的女中豪傑,而周伯昌也算是英者勇者,配得上姐姐了。」

  一個難過地坐著,一個悵然地躺著。

  仲牟低著頭,鼻中酸楚,看到酒瓿(bu)上倒映的皎月,不停顫動,便用唇飲觸,卻當即碎散。他回頭凝視著眼前的美好嬌容,卻忽覺遠在天邊。

  「你是因為二王君,對不對?雖然你後來一副再不放於心上,我知道其實在你心中一刻也沒有放下過。」

  「牟弟,這天下真的只有你最知我了。哎~我曾視人如珍寶,如依靠,人卻視我為野草,為禍端。」說著濕紅了眼圈。

  聽到這裡,他想起了離開殷都時城樓上那道身影,突然有種悔恨,心中似絞,忍不住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是我的錯,晴姒姐,都是我的錯!」

  「關你甚麼事,這都是姐姐的命數,傻弟弟,你真是姐姐最貼心之人!」她那凄美的臉上,映著哀傷,淚珠忽而斷了線,垂了下來。

  他的淚水轉著轉著,崩出眼眶,「我不該瞞你,我為甚麼要瞞著你……那日離開殷都,他就在城頭啊,他從沒有視你為草啊……」

  「你說甚麼?」晴姒嘴唇一抖,死死摳住他的手腕,「告訴姐姐,你是在哄我開心,是不是?我知道的,你從我們相遇相識,就一直在安慰著姐姐,是不是……」

  他不敢看那對模糊的秀眸,死死盯著自己的秀眸。

  「不是,不是啊~我對不住晴姒姐,是我的錯,我該告訴你!」他的淚水奔涌,心如刀割,特別是看到晴姒那痛苦面龐。

  他只覺得手腕無比的疼痛,甚至已被掐刺出血,而那對淚眸卻比血還紅。

  姐弟哽了許久,她才緩緩平靜,用手撫摸著自己掐破的地方,柔道:「疼了吧,以後別再道歉了,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他既然沒有下城,就是心意已決……我不怪你,真的不重要了,姐姐註定不會成為大商的二王君妃,而要成為周大妃,不是嗎……來來來,姐姐知道你不善飲酒,但今日不同,你我姐弟該痛痛快快飲一場,這是第一場,或許也是最後一場,誰又知道呢……」

  這番話說得雖柔,卻聽著很冷,冷得他心肺都被凍住,喘不過氣來,眼淚更沒有一刻歇止。

  他不知道周遭這般年紀的少年,能不能有過他這等感受。

  也罷,自己的心煞,不知何時便會發作,自己還是個沒有明天之人,就在今日好好陪她飲酒,陪這個想埋葬昨日的姐姐好好喝一場。

  這一夜,塤是她教的憾,酒是對飲的愁,姐弟不知喝了多少,終是醉了過去。

  夢到一起談心,一起練武,一起聽學。

  夢裡,心是無比的甜,醒來,口卻格外的苦。

  醒后已不見她的身影。

  「或許姒少康年少時,在杜水邊遇到那給他酒方之女,醒來便是如此罷了!」仲牟黯然神傷。

  ……

  戎胥城自小君子被刺殺后,著實緊張了一陣子,又過了寧靜的兩月,便也漸漸松馳下來,只有一個人的心頭卻始終緊著。

  羨王三祀,春二月,有莘晴姒順渭水而西,嫁去岐城。

  姬昌親至渭水邊迎娶,封她為周大妃,並正式登位稱周伯,儘管此時他已執掌姬周近三年。

  自有詩云: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後世又有祭語:

  天監在下,有命既集。

  文王初載,天作之合。

  在洽之陽,在渭之涘。

  文王嘉止,大邦有子。

  大邦有子,俔天之妹。

  文定厥祥,親迎於渭。

  造舟為梁,不顯其光。

  有命自天,命此文王。

  於周於京,纘女維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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