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乾為天,崑崙之緣(12)
木摧泥陷,土破根連。
雲散日見,怎遮孤巒。
青峰不改,山花早亂。
春風拂山,見晴知暖。
盡抒胸懷,極目眺遠。
心有氤氳,恣意喜歡。
青袍女子一口氣跑了十餘里,上得山崗,停身止步,氣息勻緩。
戎胥牟早看清了對方面目,竟是遺迹所見的崑崙六御。
「這黎航御道,為何要救我一凡夫俗子,救便救了,又為何要這般似擄似劫的?」他心中不解,卻未將疑惑露在臉上。
「你倒是很有耐心,這一路不語不問。」將他放落,頷首讚許,「心境不差,遇事不慌,遇險不亂,波瀾不興,確實修得了賢人之心,難怪能入鍊氣化神之境。」
「前輩過獎!多謝前輩搭救,但不知為何要將晚輩帶到此地高山?」
戎胥牟打量著對面的中年女子,自從遺迹相遇,便有種舊識的感覺。但數次回想,卻始終不曾記起甚麼。
「你的眼神告訴老身,你見過我,是在媧神遺迹吧?」她笑得溫和,蘊著暖意,直讓他想放下重重戒心,好在山中人,心堅如銅。
「果然是遺迹惹的禍!」他暗呼倒霉。
「前輩認錯人了,我是覺得您面容慈祥,好象祖母一般,甚麼神雞的,晚輩不曾畜養牲畜,是聽也沒聽過!」
中年女子呵呵一笑:「想不到你倒是謹慎滑溜,也是,畢竟過了這許多年,經了那許多事……老身可是識得你的聲音,適才周營外那聲『小心』,已將你暴露了。你這後生,明明是山中人,卻在遺迹里提醒老身這個敵人,當真有趣!」
「晚輩聽不懂前輩所言,不過人聲難免有相似,『小心』二字,又能聽出甚麼。前輩莫不是在尋我開心,無論如何,救命之恩,晚輩感激不盡!」說罷躬身一禮。
「你可能不曾留意,每當你高聲急迫時,難免會以真氣貫喉,其聲與尋常人完全不同,老身可不會聽錯。世間鍊氣士鳳毛麟角,你以為隨意就能遇上兩人,還有相同的修為!」
戎胥牟無法繼續抵賴,「罷了,真人面前說不得假話,晚輩確實在遺迹中見過您。」
「老身可當不得真人,對了,你的鍊氣之法是何人所授?」
戎胥牟有意露了個苦笑,「前輩說笑了,我就是只孤魂野鬼,哪裡會有師承……」
話還沒說完,便被她按坐於地,手抵背心。
他剛剛運動暗勁抵抗,便覺一股真氣溫綿,如涓流潺潺湧入。
「不可相抗,老身助你療傷!」
他聞言忙催運小周天,兩個時辰很快過去,只覺臟腑一陣輕鬆,肩膀碎骨也似乎重新生長,絲絲酥癢,前後兩次受傷,已好轉了不少。
「你倒是挺厲害的,真氣在身,巫武又能煉入銅骨,算是真正的氣巫雙修,我崑崙也不多見。且你的真氣渾厚,非十年功不可得,然則控力遠遠不足,可見法門正宗,但修習不得其法。」
「不敢欺騙您,晚輩幼時偶得一經,也曾問過家中長輩,都不知有鍊氣之法,總以為晚輩神智不清,只好自行摸索,前輩見笑了。」戎胥牟想起殷都時,數次請教阿爺阿娘,他們卻一臉的擔憂,如今想想真是又無奈又好笑,眼底一抹傷悲劃過。
「老身問你一事,你要如實回答……」
「前輩儘管問,晚輩定然知無不言。」心底雖有一份莫名的信任,或許源自霄妘,但他卻不斷提醒自己不可放鬆警惕。
「老身聽那周大妃兩次喚你『牟弟』,你的本名可是叫戎胥牟?」
「啊!」他驀然心驚,還以為對方要問媧神遺迹之事,怎會想到竟被一語道破了自家的身世,「前輩如何知曉晚輩的名氏?莫非早就藏身在周營,聽到過晚輩與周大妃的對話?」
「老身還不屑於去做聽帳根之舉,我曾認得一戎胥小君子,名喚牟,與大婚前的周大妃相交莫逆,以姐弟相稱!」
戎胥牟見她明顯清楚自家底細,心中甚奇,「看來前輩當真是認得我,晚輩倒也覺得前輩面善,可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還請明言相告!」
「呵呵~小君子,你與老身多年前曾在戎胥城有過兩面之緣,你怕是認不出逃難的老婆子了!」
逃難的老婆子?戎胥牟極力捕捉那一絲熟悉,腦海中閃過了幾段往事。
「您莫不是帶著孤兒討水的婆婆吧?」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易容不稀奇,仔細想想,眼神還真有八九分相近。
「居然還記得那些苦難的孩子,不愧是善心的小君子!」
「真的是您!」
戎胥之亂的一段遭遇湧上心頭,那婆婆與災民曾為自己阻擋周人,助他從強敵手中逃脫。
只聽撲通一聲,他已跪倒在地,重重磕下三個響頭。
「阿娘曾說,『滴水之恩,湧泉以報。』今日方知恩人當面,卻不知該如何報答?」對方乃隱世高人,自己當年有眼不識,但說到恩情卻無以為報。
「當初城中亂,老身有一眾孤兒要顧及,無法任意援手。倒是那些災民,感念你的恩德,自願幫你,我只是點破了你的身份而已。」黎航御道輕揮衣袖,將他托起身,再一抹,將血面具掃飛了山崖。
「前輩這是……」
「如若你想報答老身,從此便不要再戴上那面具,它在慢慢侵蝕於你,還有你的刀法,有股子邪意,能不用就不用,若非常年修鍊我玄門正法,你怕早已墜入魔道深淵。」
「前輩見諒,不是晚輩不想,而是還不能!」
她以為眼前人不以為意,猛然用食指點在他的眉心。
一股殺意鋪天蓋地而來,他眼前一花,只見四周屍橫遍野,商人、周人、帝神教、山中人……
揮刀怒吼,一路好殺,凡眼前阻道之人皆亡,血紅一片連一片。回頭看去,只見老弱女孺,竟不見仇敵。
腦後有異,他回刀再斬,爹娘抱著幼弟幼妹,倒在了血泊之中,啊~
「痴兒還不醒來!」
猛然驚醒,單膝跪地,拄了刀,大口喘息。峰上樹木草石盡被斷碎,雙眼怒睜,心頭殺意難以平復。
忽然被一道祥和之意罩住,他的情緒才漸漸舒緩,「我這是?」
「你心中的戾氣積得極多,藏得極深,我剛剛只是稍加疏引,你便狂亂如此啊!」黎航御道慢慢收回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