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火天大有,玄門修命(7)
一轉眼,近月過去。
其間,戎胥牟也去尋過霄妘,聽幾個徒役講,她下山去採藥了,就不知甚麼時候能回來。
於是他便安靜地在自家院落里潛修。
小院簡樸,卻也適意。一間正堂待客,兩間耳房,一間用來休息,一間打坐鍊氣,還有廂房供徒役居住。
最近的院落便是四妹的,相距個六七十丈,總得來說山上地廣人稀,很適合鬆弛身心的修鍊。
修鍊之餘,兄妹有事沒事便會聚在一起,或在院落,或在偏僻的山峰。
戎胥牟偶爾獨自下到城中,四處轉轉,熟悉這裡的一切。認識了了不少師兄師姐,他這個黎航御道的唯一弟子,也漸漸被三代弟子所熟識。
在時不時與周圍鍊氣士的交往中,他也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幸運。巫武和鍊氣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武道,前者重體魄骨肉,不惜損耗精神性命來提升潛力;後者重精神性命,而輕體魄皮囊。
兩道各有千秋,皆以從幼年煉起為最佳,卻又迥異相斥。
巫武修鍊得越早越強,經脈就會越堅固,越難貫通。除了他在《自然經》的啟發下,將自家動靜結合的巫武樁法相融,摸索出七種鍊氣之姿,其餘鍊氣士大多以常年打坐為根本。這與拳腳樁功中強壯皮肉筋骨的巫武根基,大相徑庭。
大多鍊氣士,也修武技,懂明勁、暗勁,但因缺少巫武傳承,畢竟是崑崙村落長大,所以體魄大多強壯到甲肉大成,甲肉巔峰已是寥寥無幾,更不用說銅骨之境。
按照鍊氣士對氣巫雙修的界定,氣只需進入煉精化氣,而巫卻要修入銅骨,因而似他這等氣巫雙修,本來就少之又少,若要兩者都煉到不俗的境界,當真罕見得緊。
這日正值城中一年一度的媧神祭祀,他與鼎人玉兩人帶著小九尋了一處無人的峰崖,坐望下方的燈火通明。
「今日神祭,你我不如暫緩修鍊,就在這裡一起守祭如何?」
戎胥牟拿出了從市集換取的酒水分給四妹。
這些時日他漸漸學著放緩自己緊繃的心神,讓自己去體味身周的一切。
鼎人玉反而有些出神,這一月來,兩人白日各自修行,尤其是她要跟隨師父一起,只有在夜晚,才會與三哥聚在一起,修鍊有暇也會閑聊些山上遇到的種種人事,但今夜似乎有些不同!
月下涼風吹旋,峰上對影不寒。
山腳燈火闌珊,城中唱鬧喧歡。
此情此景,幼年守歲的情形不禁湧上她的心頭,「記得小時候,每到歲末,市集最是熱鬧,滿城火把油燈,通明如晝,就和下邊一樣,就是沒有這般高處俯瞰的美景。」
戎胥牟也想起了戎胥城的歲末,那時親人在側,好不熱鬧。
他遂從懷中掏出新燒的陶塤,吹起了世俗巫樂,也不拘泥,隨著心情任意地吹著。
小九趴卧在不遠處,津津有味地聆聽著。
傾聽良久,鼎人玉慧眸晶瑩濕潤,忽然脫去布履,赤了雙足,在一塊平整的大石上舞轉起來,青衣飄擺,如風似葉。
游臂勾足,曲腰翹臀,柔美婀娜,輕盈多姿。
玉人如畫,讓戎胥牟一時看痴,耳邊又響起低吟淺唱的悅耳之聲,比起巫唱動聽極了。
要知道舞樂本為神祭而生,最早只有在行巫時才能響樂與歌舞,直到殷商以來,舞樂才漸漸滲入民間,如婚喪、飲宴。但唱歌依然為巫所限,若非巫人而私自歌唱,會獲以瀆神的重罪。
但在這座山城,隨時隨地都能聽到歌聲,有人用它傳達心情,有人用歌聲放鬆身心。
也不知道四妹是甚麼時候學的,和著他的塤曲,悠揚轉合,溫婉悅耳。連小九都跟著跳躍起來,隨節律來回擺動粗壯的絨尾。
戎胥牟只覺心中歡喜,壓在心底的種種傷懷怒恨,漸漸被驅散了些許。不知不覺間,賢者之心穩固,越來越強的真氣,也變得服帖。
他忽而有種明悟,自己煉精化氣階段的重修,怕是在此刻圓滿了。根基已然壘實,經脈暗傷也都痊癒,終於可以開始修鍊師父的《無音無色五孕心經》了。
她停下身,笑吟吟,挨著他坐了下來。
「四妹的歌舞,真好比天女吟唱弄雲,我今日能見,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他用衣袖替她擦了擦額頭的薄汗。
「這可是我第一次跳,不許笑我……跳得好看不?」
「好看極了,哪裡學的?」
「老身小時候常學著娘親的樣子,這一晃就十年了!」她的眼神倏而黯然下來。
「還老身,跟你師父學得老氣橫秋的,倒讓我想起孩童時的一個舊識,他總是老夫老夫的,嚯嚯……對了,你的爹娘也是宗貴吧?」
「你怎麼猜到的?是我說露了甚麼嗎?咯咯咯~我想到了,定是三哥你的耳朵尖,夜晚偷聽人家的夢語。」她捂著嘴笑,也不知想到甚麼,臉頰紅了起來。
「可不是,你呼嚕響得震山,我偷聽時差點被震聾了!」他嘿嘿調侃道。
「瞎說,人家睡得可安靜了,是不是啊小九,才不會打呼嚕呢!」小九有意無意地朝她搖了搖頭,被她白了一眼,「三哥,你到底怎麼看出來的?」
「放心,真不怪你,主要是你三哥夠聰慧……當年在殷都見到你的時候,便注意到你的肌膚柔嫩,完全不象個勞苦的小奴隸。」
「好啊三哥,你小小年紀就盯著人家嬌滴滴的小姑娘看!」
「是啊,渾身髒兮兮的,也不知道我在看甚麼?」
「你才髒兮兮的!」
她死活不肯承認,兩人便這般嬉笑了一陣。
「我曾是梅國的小君子,我娘是梅伯的妾嬪,帝神教污我娘不敬帝神,娘親被大哥親自主持燒祭了,我因為巫血覺醒,被老鼠挖通道,才僥倖逃出了牢獄,我先前也對你和大哥、二哥講過的……」
凝望她的臉頰,夜傷蘭惠,玉瓣垂露,有種莫名的心痛,只想護她安好,「是三哥不好,提起了你的傷心事。」
「這世上,傷心之人多如繁星,三哥怕也是其中一顆!」
兩人沉默許久,她驀地展顏一笑,率先打破沉寂,「有心傷,總比無心傷好,會傷心可見還活得好好的!」
「嗯,活著就好,活著總會有好事發生的……四妹,你那恩人有沒有來到崑崙?」
「不知道啊,她老人家好久沒有傳音給我了,真是的,死活就不肯露面……」
戎胥牟想了想,鄭重其事道:「你的恩人怕是顧及崑崙的高手。三哥有一事想提醒你,我在九國曾見到你那恩人,當時她一身白衣,武功極高,帶著小九,卻被圍攻,先有我一仇家暗算,又被鬻(yu)熊仙守打傷。不用驚訝,就是鬻熊師伯。由此可見,你那恩人與我崑崙是敵非友,所以你要千萬小心,不要露了口風。」
她咬咬嘴唇,「記得了,還是三哥關心我!」
「特別是睡著的時候啊,嘿嘿!」
「你這當哥哥的,就知道欺負我這妹妹……三哥,明日我要隨師父和師兄師姐們外出修行了。」
「哦,不錯啊……你好象在擔心甚麼?」
「怕是要半年之久。」
「半年不算久,一轉眼就過去了。」
「我覺得很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