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雷山小過,巴蜀除妖(15)
月下的凌雲一帶,看似寧靜,卻暗藏肅殺,就如滔滔江綠,掩著河伯被挑釁的無窮怒氣,又如茫茫夜黑,覆著閎村被激起的萬千仇恨。
戎胥牟潛入村子,小心翼翼地隱匿著行蹤。
先是發現了被看守的新貶奴隸們,哭哭啼啼的,閎夭一家也在其中,被單獨關押,外面雖只有一個伊族子弟,他也沒有想過去救人,以免打草驚蛇。
暗中接近了閎夭家,料想伊伯鈞必在那裡。一者,他與那僰(bo)氏女子只能是在他家看到了河伯,或許是女子和孩子受到了些驚嚇;二者,閎夭作為村中最強的武力,地位高,家中自然富足,院落較旁人的自然大敞了許多,定然是這些貴人的首選。
遠隔著百丈,蹲伏在一處屋牆外,隱隱聽到閎夭屋中兩人密語,赫然是自己在搜尋的聲音,如願印入耳廓。
閎夭內室寬敞,伊伯鈞望著對面跪坐的老者,期然道:「五叔,您是說他巫氏也來過這裡?」
「『匯激三水,雲凌一山』,錯不了,就是這裡。」儼然是白日里的陰騖老者,捋著頜下一縷須髯,「就是不知道他們在此地發現過甚麼?」
「難道他們也為河伯而來?」伊伯鈞輕蔑地一笑,忽然想起了仍未歸來的麋國子弟,心中依然好奇不已。
「區區妖凶,如何能與長生相提並論!」老者一橫淺淡的眉毛,哼了一聲,口氣略帶不滿。
「長生?您老是說,他們來此地是為了那長生不老的傳說?」伊伯鈞惑道。
「可惜這裡重巒數百里,又事隔多年,想要尋出他們曾經的行跡太難了。」老者嘆了口氣。
「這麼說,此行出使蜀國只是明任,而暗務則是找出巫氏獲取的長生之秘?」不愧是伊氏的下一任族長,伊伯鈞馬上就想明白了這趟差使的個中關鍵,心中暗怨父親與五叔竟還瞞著自己,難道不信任自己這個祀子,不過自己對於長生之說也確實不怎麼相信,「您也信那長生不老?」
「伯鈞,不要想太多,你爹我大哥,作為伊氏宗子,他篤信的就是我伊氏篤信的。」老者臉色更顯陰晦。
伊伯鈞見老者不悅,也不想觸霉頭,忙問:「那我們是不是要在這一帶搜尋滯留些時日?」
老者搖了搖頭,「不必,我說過太難了,我們繼續找尋僰地。」
「五叔,您老可真是……其實僰妹妹的事不用急,我也不急著送她回去。」伊伯鈞恬然笑道。
「混賬,誰說去僰地,是為了你那女子!」老者似乎被侄兒氣到,罵出口來。
「啊,不是為了她,那您老為甚麼執意要去僰地?不會僰地也與巫氏有關吧?」伊伯鈞似有所悟。
「還不算太蠢,就是色迷心竅,不然我伊氏重現先祖輝煌的重擔你怎麼挑得起……你認為這兩年殷都傳言,『大巫主為祭神而睡棺槨』,是怎麼回事?」老者神情全是忌憚憂慮之色。
「不是都說他在煉某種厲害的巫法嗎?」伊伯鈞詫異道。
「伯鈞啊,你是祀子,是要繼任宗子之人,怎能人云亦云?我伊氏也曾是大商巫卜之族,就算如今落沒了,但傳承未失,難道你不清楚,除了天生神異,哪有那麼多巫法修鍊,大多是藉助器物,或故弄玄虛罷了。若能煉得長生,那就不叫巫法,該叫神法了。」老者自曝著巫法的真相實情。
「那巫咸睡棺槨,到底要做甚麼?總不是為了長生吧?」他見老者一副『你以為』的模樣瞅著他,「啊!真是為了長生!睡個棺槨就能長生了?」
老者狠狠揪著長須,「那要看是甚麼棺槨,若是仙人的棺槨呢。」
「仙人?」伊伯鈞雙眼睜得老大。
「對,仙人,隱居深山,長生不老之人,他們不是神,不受祭祀,卻活得逍遙自在。想不到當年自戎胥得的線索,倒被大巫主先破解了出來,我們慢了起碼兩步啊。」老者深深幽嘆。
潛在遠處的戎胥牟聽著聽著心頭一跳,「原來他們在我戎胥得了所謂長生的線索,是無意得到,還是因為這些,才引致聯手滅族我戎胥……」他只覺時至今日,才隱隱揭開了當年滅國慘禍的一角。
這邊又聽伊伯鈞輕笑,「呵呵,仙人甚麼的,都是傳說,又無人能印證,何況怎知他巫咸睡的就是仙人的棺槨?」
「你沒聽大哥說起媧神遺迹嗎?你以為巫氏上百年來是憑什麼壓過我伊氏,取代我族成為了執掌大商巫卜的權族,又憑什麼能組建帝神教。」老者哀其不明,怒其不察。
「我以為媧神遺迹也只是個傳說,莫非是真的存在?可有甚麼神異?」伊伯鈞也感到了敵人帶來的壓迫之力。
「你應該也聽說了帝神教在有蘇曾損兵折將,甚至與三王子還起了齷齪,暗地裡多次衝突,雙方雖都諱莫如深,絕口不提,但還是被大哥在巫氏的暗子探知一二,其中就有『長生棺』得自僰地的消息。」老者語焉不詳,並沒有直接回答侄兒的問題,也不知是不想說,還是知之了了。
「難怪在蜀國,您老見了流落他鄉的僰妹妹,便如此上心,還讓我接近留心於她,更支持咱們千里迢迢送她回返家鄉,我還以為您老也……」伊伯鈞嘿嘿一笑,拋了個男人都懂的眼神。
「混賬透頂,你以為我同你一樣么?」卻瞅見侄兒那副『我還不了解您』的樣子,臉色瞬間陰轉紅,羞嗔道,「一個喪夫的寡妻,我是讓你留心,卻沒讓你留情,虎口奪食,你沒看到那年輕的蜀伯恨不得吃了你嗎?若非礙於大商的強大,不想為一女子輕易開罪我們罷了。」
伊伯鈞一拍大腿,撇了撇嘴道:「他也敢!咱大商當年僅僅數萬大軍就能一戰而覆滅蜀冉,才讓他們羌人得了勢,在蜀中稱王稱霸,如今咱們至少能征個十萬大軍,滅他蜀羌又有何難。」
「話是這麼說,但西土不比從前,周伯昌老謀深算,這些年又拉攏了崇國和莘國,西土諸侯伯態度不明,已不再是我大商能隨意征戰之地,或許戎胥和有莘晴姒是大哥與大王的一步短視臭棋,如今看來弊大於利啊……哎,不說這個,那僰女倒是給了我們深入蜀南的借口,不至於引起蜀人與帝神教在此地暗探的警覺。」
「對了,五叔,戎胥那些人……」
對了幾次提到他戎胥,讓戎胥牟心中陡然一緊,拳頭輕輕打在屋牆之上,極力凝神細聽,生怕漏下一字一句。
誰知『嘩啦』一聲刺耳的聲響,震得他耳朵嗡嗡作響。
「哎呀,娘,我把陶盆打碎了。」
「你這孩子,怎麼總毛手毛腳的,虧得不是咱自家的東西。」
原來他旁邊住著的正是僰女母子,那女子收拾了碎陶片,就要出屋扔倒,戎胥牟輕輕退遠。
這一分神,再去尋伊氏叔侄之聲,卻只聽得伊伯鈞嘿嘿一笑道:「五叔,我去看看她們母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