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初夏之死
霧照花新蕊,風卷野竹坡。
漸明漸亮的天光透過黑夜的邊際擦出一道道均勻的軌跡。
之桃等的疲憊,靠在不算寬闊的木椅上眯起了眼睛。
初夏算是府中地位較高的大丫鬟,所以居住的屋子也比一般小宮女的房間要寬敞明亮得多。
她的被褥裏掩藏著一個用衣服疊成的人形,若不仔細看也會被糊弄過去。
院落中密密麻麻地跪滿了晨棲閣裏的下人們,一夜未眠,讓每個人都顯得疲憊不堪。
一陣輕風卷塵而過,之桃皺了皺眉,抬眼問道:“什麽時辰了?”
跪在最前方的小丫鬟細語答道:“回娘娘的話,已經寅時二刻了!”
之桃沉吟一聲:“也該回來了!”
話音剛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匆忙又慌亂的傳來。
之桃緩緩睜開眼,懶懶地瞧著盈盈而來的身影,不禁蹙了蹙眉頭。
“王妃娘娘!”
來人不是初夏,卻是楊廣內殿的貼身婢女,也是整個府裏管事的大丫頭若雨。
她跌跌撞撞地跑來,驚慌的麵容和纖纖身影顯得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初夏,初夏她死了!”
“什麽?”
之桃的手臂一空,搭在細窄的青木扶手上,騰空僵硬:“到底怎麽回事?”
若雨的手還在顫抖,頭上的珠花也有些歪斜:“奴婢晨起照例去巡視各房各院,誰知當奴婢走到西北邊的磬竹廳的側院之時,就看見初夏衣衫不整的倒在地上,全身布滿了淤青,已經氣絕。”
院落中的下人們開始竊竊私語,有的麵露驚恐,有的偷偷抬眼瞄著之桃的臉色。
“帶我去!”
之桃撐著扶手直身站起,夜裏出來時未挽的三千青絲像是絲綢般地水瀑落在雪白的衣衫之上,搖曳輕盈。
是打草驚蛇,所以殺人滅口嗎?
她的眸子閃爍不定,心裏疑惑不已,抬起的腳步又放了下來。
“你叫什麽名字?”
之桃眼光掃過幾個麵色不那樣慌張的婢女,最後停在了最角落穿著青灰色長裙樸素清秀的女子身上。
那少女抬了抬眼,沒有阿諛的笑,隻是淡淡地答道:“奴婢叫流雲。”
之桃沉著眸子,啟唇問道:“你可認識府中的青侍衛?”
婢女頷首答道:“奴婢認識!”
“那好,你去知會青侍衛一聲,再帶他速速前來!”
之桃沉穩而言,話音未落,拔腳離去。
院中的下人自然而然地跟著之桃一同前往,唯有流雲一人提了提沾染了灰塵的裙角匆匆朝前院跑去。
磬竹廳曾是李傲芙盛寵時楊廣專門為其建起來的偏殿,清遠雅致,肅肅無華,還有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每當冬日白雪皚皚時,唯有那裏才有層層鮮活生氣。
可是初夏為什麽會去那兒呢?
從晨棲閣到磬竹廳足足要走半柱香的時間,一個在東,一個卻在西北角。
莫非和李傲芙有什麽關係?
莫非是她指使初夏向我的藥裏下毒?
之桃帶著滿心的疑問穿過重重悶長的甬道,當她看到院落中散落的衣衫和冰冷的屍體時,層層預設的心防也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初夏圓潤的身子上隻裹了些許殘破的衣衫,眼睛空洞的瞪著,嘴角青腫緊閉,手腕上全是深淺不一的淤青。
她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整個麵部卻青腫發黑。
大腿上還有些許不堪的汙漬和印記。
之桃定了定神,眼波翻轉,初夏顯然受到了淩辱和責打,可李傲芙也是一介女流,不可能去淩辱另一個女子。
除非有幫凶?
或者另有其人?
“王妃娘娘!”
正當之桃翻覆思量之時,青白已經站定在自己身側。
之桃恍然側目,青白修長的身影霎時間成了高大安全的銅牆。
她雖然貴為晉王妃,可仍舊隻是豆蔻年華的少女。
她麵對過死亡所以不怕,可是不怕卻並不能抹殺血腥和陰謀對她內心深處的衝擊,所以她選擇後退幾步,站到青白身後,啞然道:“青侍衛,她是怎麽死的?”
青白蹲下身子凝神細察,半晌過後說道:“似乎是窒息而死!”
之桃蹙了蹙眉,看著初夏僵硬的身軀,滿心淩亂的思緒。
這背後到底是多大的陰謀?向自己下毒的人還未查清,唯一有嫌疑的初夏卻慘遭毒手。
之桃怔怔地看著細心查看屍體的青白,心中一陣陣的落空,如果他在,就好了。
清晨的融光變得明亮,還未散去的露珠卻被突如其來的熱浪席卷而去,隻剩下透明的水汽靜靜蒸騰。
青白上報了大興府衙,磬竹廳也暫時被封閉了起來。
初夏的屍體被仵作抬走驗屍,要兩日後才能知曉。
之桃心下有些疲憊,身旁又忽然沒了貼身婢女侍候,什麽事都變得複雜起來。
之桃留下了那個叫流雲的小丫鬟侍奉左右,好在她性情溫順,不多言語,之桃也就勉強安下心來。
煩心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像是層層疊疊開闊蔓延的漣漪,不知方向無終而去。
之桃無心休息,隻小寐了片刻便起身穿衣,換上了輕巧合身的茜色撒花煙羅衫和蘇繡月華裙,挽了簡單的側垂單髻便出了門去。
自楊廣走後,之桃便成了晉王府的主人,自然而然地隨意出入,不用再向任何人報備。
之桃刻意叫來了馬車,片刻不怠地去了玄醫坊。
此時已過午時,街上人潮湧動,熙攘熱鬧,滿眼璧花綠水,鶯燕成群,琳琅商鋪門庭若市,過往商客應接不暇。
可是,當之桃挑起簾子下了馬車後,卻發現號稱大興第一坊的玄醫坊卻大門緊閉,冷清異常。
之桃蹙蹙眉,忽地想起了連煜所提的暗號一類的東西。
於是上前敲擊木門,不低不高地念著:“有翅恐難飛,有掌難起跑,明目不得見,離離池上草。”
一語方休,木門適時地開啟,之桃側身閃進,便看見一臉笑意盈盈的連煜白衣勝雪,坐於堂上。
他彎著眼睛輕輕地笑:“我就知道,你會來!”
之桃卻再無心思顧及其他,而是徑直說道:“初夏死了!每日給我送藥的婢女死了!”
“殺人滅口?”連煜倏地收斂起笑容,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不知道……”之桃也不敢確定是不是殺人滅口,腦海裏盡是初夏淩亂的衣衫和大腿上汙穢不堪的印記,若是怕事情敗露所殺人,何必要侮辱一番呢?
連煜沉思半晌,說道:“既然殺了人,必定留下了線索,想必官府已經介入,不日便會有消息,公.……王妃你也不必擔心!”
“叫我之桃吧!” 之桃淡淡地抬眼對上他關切的目光,許是王妃二字聽來格外沉重,之桃總覺得很不自在。
連煜身子微微一怔,隨即咧開笑容:“這樣看來,是不是說明姑娘願與在下交個朋友了?”
之桃提唇清淺一笑:“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得多!”
連煜意味深長盯著之桃沉靜的眸子,半晌才繼續說道:“這樣更好,之桃姑娘幫在下救人,在下幫姑娘你解毒.……”
“再幫我查出到底何人背後指使?”之桃搶言說道,聲音篤定不疑:“官府在明,也隻能查到些掩人耳目的假消息,你們卻在暗,定能知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算,還初夏一個清白之身.……”
之桃倏地斂了凜冽的口吻,她還是不習慣身邊的人陡然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