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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鳳落石天

  裴矩一語就像平地雷一般炸開了整個大興殿堂。


  獨孤皇後剛剛落座的身子靜滯僵硬,一雙晦暗的眸子看著不知好歹的裴矩,怒意已經變成血色爬滿了她的眼球。


  “裴大人,你是在咒本宮嗎?”


  獨孤皇後的聲音有些顫抖,強裝的威嚴和透支的身子讓她的麵色看起來蠟黃。


  朝中大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議論紛紛,剛剛步入大殿的大臣們卻緘口不言,站在殿門口遲遲不肯入座。


  “裴愛卿,你的好意,朕心領了,隻是朕對皇後一心一意,再無心思充盈後宮!”


  文帝適時的推卻之詞讓整個大殿都放鬆了些許,而獨孤皇後瞬變的臉色也無疑在昭示著心中燎原的妒火。


  文帝斜瞟了獨孤皇後的神色,心中還是有些芥蒂。


  他事先和裴矩商量好,讓他來投石問路,若是獨孤皇後鬆了口,那麽便順水推舟封了陳惜若,以後也好在後宮中光明正大的寵幸美人兒。


  若是獨孤皇後反應過激,那麽就轉變話鋒,畢竟在陳惜若麵前的說辭隻是甜言蜜語,如若真的將獨孤伽羅氣死在這大殿之上,那麽獨孤一族南下來犯,就又是連年戰火,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穩盛世也將毀於一旦。


  文帝想到這裏,心中躊躇不已,一麵是人老珠黃,纏綿病榻,卻有族係支撐的獨孤伽羅,一麵是婀娜多姿,嬌嫩玲瓏,嫵媚惑心的陳惜若。


  一麵是政權,一麵是美色。


  作為大隋的開國皇帝,再昏庸也不至於蠢笨。


  想到這裏,文帝也算分清了孰輕孰重,於是提了聲音嗬斥道:“裴大人,你的好意朕心領了,隻是此等不敬之事朕絕不會做!你退下罷!”


  “不過是充盈後宮,又有何不敬之說呢?”


  忽然,一直沉默鬱鬱的獨孤皇後緩緩開了口:“裴大人說得對,臣妾年事已高,身子也不中用了,可大隋的基業總要有人照料。放眼望去,哪個帝王不是子嗣豐裕,後宮充盈的?可是皇上你膝下卻隻有六個兒子,這樣看來,著實是臣妾的不是.……”


  跟隨文帝幾十年的獨孤皇後從來都沒有這般卑微地說著這樣的話,一時間連心中竊喜的文帝都不知道她在作何想。


  所以文帝隻是緊緊地握著獨孤皇後已經有些幹癟的雙手,眸中閃爍。


  “充盈內庭這件事,臣妾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應該做了,也不知道如今才做,還來不來得及?”


  獨孤皇後說著話,便抬起闊袖擋住唇咳嗽了起來。


  她抬眼望去,問道:“裴大人,你說還來不來得及?”


  “妒婦”一稱在隋朝眾位大臣心中,乃至市井小民心中早已和獨孤皇後的名號合為一體。


  所以當裴矩聽到獨孤皇後這般大度的言語時也失去了方寸,於是他微微抬眼,朝文帝望去。


  隻見文帝不動聲色地動了動眼皮,裴矩立馬心照不宣,於是朗聲答道:“充盈後宮,何時都不算晚!隻要我大隋根基還在,那麽就不會來不及!”


  裴矩說的擲地有聲,可是獨孤皇後卻苦澀的笑了。


  她揮揮袖,前所未有的褪去金鳳的光芒,她的眼底是湖,心底是石,石頭沉進了湖裏,連聲響都不會發一聲。


  她的唇紋路很深,即便用胭脂覆蓋也蒼涼不已。


  她的手背青筋泛起,幾月的病痛折磨的她不成人形。


  可如今,她還要敞開她二十多年來都從未敞開過的胸腔,在裏麵放一片可以承載萬噸大船的浩浩海洋。


  她垂下眼簾,聲音微乎其微:“罷了罷了,本宮守了皇上這麽多年,也算是履行了當時的諾言,如今就趁著本宮的生辰,幫皇上納個妃子吧!”


  她的心像是被尖刀穿過,疼痛難忍。


  她轉頭強顏歡笑,對著眼前那個和自己從金釵走到遲暮,從春花走到葉枯的人,淺淺的笑著。


  猶如三十年前二人相見時的模樣。


  她穿著五彩琉璃裙,騎在馬背上燦爛的笑。


  他手裏握著長笛,站在不遠的山頭上大聲呼喚。


  “獨孤伽羅是我楊堅這輩子的唯一所愛,唯一的妻子!”


  惜往年,清風陣陣,白雲漸散。


  君未娶,妾未嫁,從未相知相戀相懷念。


  “臣妾對大隋江山社稷有愧,不如就由臣妾做個媒,封了,封了臣妾宮中的婢女陳惜若為貴人吧!”


  她的聲音如泉水盡頭垂直而下的瀑布,沒有一絲一毫轉換的餘地,清漣又決絕。


  她的心清朗如明鏡,不被一絲一毫的灰塵迷了眼。


  她撐著最後的力氣慘淡的笑:“皇上為臣妾準備的這個生辰宴會,臣妾真的很喜歡呢……”


  說著,她嘴角的笑停滯了,澀澀的眼光也靜靜地消失了,她跌落的身子就像一片紅葉,沒有疾風的挽留,沒有樹枝的支撐,就這樣,輕柔,舒緩的落在了地上。


  灑下一地耀眼的金光,還有九隻欲飛的鳳凰。


  “羅,羅兒.……”


  文帝看著她輕盈的身子,內心激蕩的情緒一點點的蔓延開,他的耳旁一直回響著她方才情深意重的話。


  這麽多年,是愛,是恨,是畏懼,還是敬仰?

  到底是什麽支撐著他們跨過漫漫年華?

  文帝微微地抬起手,卻又迅速的放下。


  他的眼前出現了獨孤皇後陰狠的鼻眼。


  她殺了他一時衝動寵幸過的所有女人。


  她殺了他的尊嚴和皇帝應有的光輝。


  她殺了他心底的愛,連愧疚都被她殺得一點不剩。


  文帝怔怔地看著她,眼神空洞無神,就連窗外似火的驕陽也黯淡了下去。


  他輕輕揮了揮手,說道:“傳朕的旨意,封陳惜若為更衣,賜號意,居淑春宮,今日,就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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