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避之不及
似乎有女人唱歌的聲音悠遠而來,像是深山古寺的鍾鼓之聲,又像是天穹之巔的靡靡之音。
之桃聽著獨孤皇後卑微的自白,心裏就像爬過了千萬蛇蟻毒蟲。
她搖搖頭,說道:“母後沒錯,是皇上錯了,他錯過了愛他的人,他不配得到你的愛!”
這是第一次,之桃將埋藏在心中已久的話語說出來。
她跟隨了獨孤皇後這麽多年,看她做了這麽多。
從最初的伉儷情深戎馬天下,到一心扳倒自己的兒子楊勇試圖力挽狂瀾,再到後來的金殿封陳惜若為更衣。
她做的所有事,都是因為愛。
她是馬背上的女人,戎馬一生將軍的女兒。
她是裹著滿身的金光出生的女人。
隻因為楊堅的一句話,便攜手共赴天涯。
她是母親,她是人妻,她也是整個隋宮的女主人。
她不堪自古便有的道理,努力捍衛自己與楊堅之間的純粹情愛。
於是她變得心狠手辣,就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放過。
她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所以當她知道自己無力回天的時候。
還是隨波逐流,接受了自古的定律,親手替自己守候了一生的男人納了另一個女人。
是怎樣的勇氣,讓她走過了這麽多座霧靄遮擋的山峰?
時光回到三十年前二人相見時的模樣。
她穿著五彩琉璃裙,騎在馬背上燦爛的笑。
他手裏握著長笛,站在不遠的山頭上大聲呼喚。
“獨孤伽羅是我楊堅這輩子的唯一所愛,唯一的妻子!”
一切終歸為塵土,煙消雲散也趕不上一個人變心的速度。
獨孤皇後哀戚的抬著眼睛,說道:“本宮知道你今日為何事前來,可惜,本宮再也幫不了你了……”
她的聲音如淒風過巷,繞耳不鳴。
之桃垂了睫毛,啜泣不已:“是兒臣不好,明知母後身子不適,還來勞煩母後,兒臣這就去傳太醫,太醫們一定有辦法治好母後!”
獨孤皇後含笑搖了搖頭:“不必了,本宮得的不是病,是毒.……治不好了……”
就像暴雨中忽然卷起的駭浪,讓之桃措手不及:“是,是毒?”
獨孤皇後的笑容不減,可是兩鬢的白發卻映著那笑容淒迷不已:“你還記得春去樓那次,本宮曾讓你給皇上下過一種,不會傷身的毒嗎?”
之桃點頭不語,靜靜地聽著獨孤皇後娓娓而道:“他其實早就知道,所以,如今,他也算報了仇.……”
之桃訝然,忿忿地道:“可那是母後為了幫皇上,皇上夜夜在春去樓遲早傷了身,若不是那小小的毒藥皇上怎能龍體安康直至現在?”
之桃眼光凜冽:“楊勇之心,昭然若揭,唯有皇上以為,那是盡孝!”
獨孤皇後反握了握之桃的手,勸說道:“孰是孰非,本宮已不想再去議論,隻是本宮也不得不承認,曾經是做錯了許多事……”
獨孤皇後輕輕垂眼:“皇上是一國帝王,本就應該有三宮六院,皇上不是本宮一人的夫君,本宮太過偏執,所以才會走至如今.……”
獨孤皇後頓了頓,又看向之桃:“之桃,如果今後廣兒做了皇帝,你再愛他,也千萬不要禁錮他……他若愛你,不管夜夜在誰的床上,也會想著你……”
獨孤皇後哀戚地一笑:“可惜我知道的,太遲了.……”
之桃別過頭去,不忍再看她的眼光:“母後,兒臣知道了。”
之桃隻待到了朝臣散朝的時日,便匆匆與獨孤皇後道別離去了,心雖不舍,可力不從心。
若楊廣知道自己偷偷跑了出來,定會大發雷霆,遷怒於其他人,所以之桃離開掖庭宮的時候匆匆忙忙,以至於連門欄外的石階落差都沒有看清,一腳踏空,整個人歪斜就要摔倒下去。
“娘娘!”流雲驚叫一聲,連忙從外閣朝過狂奔,卻不料之桃的身子不偏不倚地被另一個人穩穩接住。
驚魂一刻也算是就此而終。
之桃大口地喘息著,懸著的心就像快要蹦出胸口,幾乎忘記了自己正抓緊另一人的袖袍,半倚著陌生的身子。
“沒事吧?”
驚慌的情緒直到耳旁傳來了渾厚的嗓音才煙消雲散,之桃窘迫的推開他,站穩了腳步,緩緩抬頭:“秦王?”
眼前穿著黑衣暗袍的人正是楊廣的三弟,秦王楊俊。
他的麵色蒼白鐵青,唇就像兩片陰雨天氣裏的宣紙灰的發白,他的雙肩在厚重的衣袍下顯得格外纖瘦,像是兩支快要磨盡的木劍,尖細刺眼。
他前幾次見麵時的不友好和冷淡給了之桃太冷漠的印象,隻是如今眼底飄過的關切眼神,去讓之桃對他也卸下了些許防備,於是莞爾淺笑,搖頭道:“沒事,謝謝王爺出手相助。”
楊俊微微彎了彎眼角:“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說著,便點頭行禮,錯過之桃,進了獨孤皇後的寢殿去。
此時流雲和柳漾已經趕到,二人扶著之桃兩側的胳膊,流雲更是難以平靜:“娘娘嚇壞奴婢了,娘娘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奴婢去傳太醫!”
之桃淺笑安慰著:“無妨,這不是沒摔跤嘛,沒什麽大事.……”
說著,之桃回首看了看楊俊漸漸消失的身影,心中總是壓抑難安。
他的臉色一次比一次差,身形也一次比一次瘦削,看來這個秦王,過得不怎麽好。
流雲順著之桃的眼神而望,喃喃說道:“秦王殿下做的一手好手工,堪比魯班,鬼斧神工,隻是皇上不欣賞,還說他奢侈偏激,不務正業,誰知秦王生性倔強,不但忤逆皇上之令親手修建宮苑,研習木工之法,而且不聞政事,就連自己的封地一年也去不上幾次.……”
流雲頓了頓,繼續道:“奴婢也是從其他奴才們口中聽來的,似乎秦王和王妃之間的感情也不怎麽好。”
之桃隻聽不言,默默地踏著滿地的清冷走出了掖庭宮。
“娘娘,上馬車吧!”
柳漾躬身站在馬車一側,端出腳凳,工整地擺放在馬車的前麵。
之桃若有所思的想著什麽,遲疑地踏上了平穩無奇的腳凳。
就在滿金福繡鞋剛剛接觸到腳凳時,木頭斷裂的聲音突然不絕於耳。
平日裏踩踏的腳凳忽然散架,之桃失去了支撐重重地摔在地上。
“娘娘~!”
流雲為了拉扯之桃也一並摔倒在了地上,冰冷的青石地磚堅硬無比,流雲的右側身子也開始痛楚難耐。
她不顧一切地爬向之桃,將之桃的身子半是架起,忙問道:“娘娘,有沒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