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終極三問(2)
關其雨點點頭，期待地望向肅穆莊嚴的紅帽子喇嘛們，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自己也不知道是祈禱還是敬畏。火光熊熊，梵音共青煙嫋嫋升騰，幾隻禿鷲在上空盤旋象是聽經又象是覓食，小寶哈哈笑起來，從更洛加措的懷中掙脫下地，模仿喇嘛們也取了根柏樹條蘸上清水輕輕揮灑，笑聲清脆純淨，幾日的病痛困頓仿佛被一洗而空。關其雨突然就花了雙眼，南都、學校、家、李侯在淚眼模糊中都變得極遠極淡，一顆心象青煙一樣飛上去，飛在寬廣開闊的高原、飛在無邊無際的碧空。
??“這孩子，有慧根。”更洛推了推案上的藏茶，兩隻肥厚的手掌飛快地旋轉、手中的青稞粉變成了藏粑、熱情地遞過來：“吃，好吃！”
??關其雨是買雙新襪子都要洗了再穿、蘋果非自己削皮不能吃的極端潔癖品種，怔了怔接在手中捏著，忙問：“堪布，他這是狂犬病嗎？能治好嗎？”
??“有障礙。要消障。”更洛沉吟道：“你們住下來，21天至少，最好35天、49天。”
??障礙？那是什麽？關其雨還想再問，那登解釋道：“堪布已經占卜，會根據卦象念經禳災，儀軌經文各不相同、肯定還要做些法事，不過他既然答應了，就是能消。”頓了頓又道：“密宗的打卦是佛的智慧，不是個人的異能，要查經文的。最怕他不收，那就是業力的力量太大無法改變。常有的事，上個月來的那個著名的武打明星，得了病求佛菩薩護佑的，結果我們黃教和堪布的紅教打卦看都救不過來，後來是花教就是薩迦派那邊收過去了，不知道怎麽樣呢。禳災禳災，不容易的。”
??禳災…關其雨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麽好。生病啊，念經？法事？那能管用嗎？要是管用、喇嘛活佛不都福壽萬年了嗎？可是十世班禪隻活了五十一歲、五世嘉木樣更隻有三十一歲！藏區人民的平均壽命那是遠遠低於江南的！當然他們認為是轉世了、是進入更好的下一世了，可是玄虛的下一世，誰知道有麽有啊？母親杜莉是桑哲上師轉世，也難為他們深信不疑！一個文革中被迫害的高僧喇嘛轉世成了藏族少女、又成了南都的中學教師、還正巧是自己的母親…
??關其雨頭昏腦脹，隻覺得自己愚昧。
??茫然四顧，大屋中靠牆放著熱炕，各種佛像、彩幡、香袋、念珠炕上炕下到處都是，北邊牆下煤爐上嘟嘟嘟正燒著熱水，西麵熏得發黑的牆上供著一幅唐卡，那登介紹說是蓮花生大士即寧瑪派的祖師，據說是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釋迦牟尼佛的身口意三密之金剛化現，親身示現不生不滅之真諦，藏人尊稱為“第二佛”。關其雨凝視著“第二佛”的小胡子、頭頂的金冠、身後繚繞的祥雲，想起南都的高樓大廈、新街口的車水馬龍、昇實公司的金色S、瀚迅閃爍的世界版圖、教研室中齊刷刷的數排電腦、年青好學的學生們，恍恍惚惚。
??院子裏傳來咯咯咯的笑聲，是小寶和小喇嘛們在玩，煨桑之後他一直精神很好，同來的三個小喇嘛之外又加了霍爾依格寺的幾個小喇嘛組成了頑童大軍，一起玩得不亦樂乎。當然沒有家中的電子遊戲機、遙控汽車、軌道火車、變形金剛等一切現代高檔玩具，孩子們就跑、就跳、就追逐打鬧、就在大自然中與天地清風嬉戲、與飛鳥走獸為伴。然而那笑聲自由歡暢、奔跑的腳步迅捷輕快，感染得空氣都滿是愉悅自在。關其雨歎口氣，點了點頭：“那麻煩堪布了。”
??關其雨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倒退回古代生活，象穿越劇一樣。早上五點準時起床，洗漱更衣，衝淋洗頭就別想了，水缸裏的水要到遠處的小溪裏擔過來用明礬澄清，洗臉的水要繼續用來洗腳、最好就勢再洗衣服再拖地、一盆水用到極限；和僧侶們一起五點半做早課到六點半。當然更洛堪布沒有要求她這麽做，隻說禳災期間虔誠回向最重要，那登則在臨行前握著她的手諄諄告誡“學會不去期待是一條非常深奧的道路，但是一個人的期待，可以被祈禱與發願所替代。”關其雨似懂非懂，但是為了兒子的性命當然寧可信其有，寧可要祈禱要發願要念經，於是恪守寺規、比喇嘛們還要虔誠專注，早課的時候看見不少喇嘛歪歪倒倒沒睡醒還曾詫異不滿，想起那登開解過的“寧瑪派的戒律不如格魯派嚴格”，又在喇嘛們看似散漫的舉動中發現了敬畏虔誠，才慢慢地心平氣和。本來想學段經文，試了幾次藏語梵文都拗口難記，隨學隨忘，更洛堪布看著她愁眉苦臉地捶腦袋，說：“心經吧。”關其雨大喜，自覺記憶背誦，十來天之後總算熟極而流，“受想行識亦複如是”不假思索地張口就來。
??早課之後才能吃早餐：酥油茶、藏粑。關其雨學會了自己捏藏粑，抓一把青稞炒麵在左手，滴幾滴金黃的酥油進去、小心不要漏出來，然後用右手轉，轉到炒麵變成麵圈、就成了藏粑。關其雨吃虧在手小，辛辛苦苦轉個幾十圈，捏出來的藏粑隻有核桃大小，每天早上少說也要轉個十來次才能吃飽。小寶等不及、就蹭在更洛堪布身邊，堪布的藏粑象烤紅薯般敦實、一個管飽，每次砸吧著嘴見媽媽還在辛苦轉啊轉，常常哈哈大笑，笑得關其雨滿頭大汗地狼狽。其實心底竊喜：自己飯量驟增睡眠規律也罷了，小寶能吃能喝每天晚上倒頭就睡，一覺睡到五點骨碌爬起！關其雨回想在新街口家裏睡覺那個難啊，所有人老的小的都是一夜醒好幾次，喝水上廁所或者做夢失眠，尤其李侯、尤其李侯這半年，要不哭、要不睜著眼發愣、或者赤腳在屋裏走來走去，連累得關其雨也無法入睡，後來他去了研發室徹夜不歸，老實說，心底暗暗鬆口氣也有的。
??關其雨猛然一驚使勁搖了搖頭，責任推到葉端直那裏，是把李侯當個負擔嗎？不，不是的。是三口之家幸福生活的夢想難以企及，是量子糾纏的純真愛情禁不住一場意外驟然破滅，那之後自傷自憐希望獨處的心境吧？而這荒僻落後的高原、高掛在懸崖峭壁上的古寺，恰是躲避的最佳地點。
??令人意外的是這麽偏的地方手機信號很好，據說不遠的山頭上就有基站，所以頭條新聞推送、朋友圈中各種炫耀各種雞湯每天依舊不斷，隻不過這時候看來都遙遠得象另一個世界。新聞裏美國政府宣布將於7月6日對之前4月4日清單上的500億美元中國進口商品加征關稅25％，中國即刻反擊、決定對原產於美國的500億美元進口商品也加征關稅25％；然後美國就發狠話，若中國保護，就再加征2000億美元。關其雨本來不在意，後來看到不少新聞中配有照片、是在太平洋上飛駛的大貨輪，中美雙方的大豆、機器人、汽車、日用品等等都在趕著7月6日之前進口，朱中道的預測是對的，所以二十萬台“美國超人”在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上海港。能來得及嗎？關其雨想了不到一分鍾，就被院子裏的鬧聲驚動，連忙出屋觀看。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