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含涼
“喂!公延,我現在在115°068′,27°952′。的位置,你現在聽得到麽?”
??飛在高空,白子青大聲朝著電話喊道。她的身後,一萬多平部官軍在夜空中如一群饑餓的黑鴟,帶著呼嘯的風聲掠過月下。
??“子青,你可算接電話了。”坐在監測室裏,額哲一邊看著中央屏幕上快速移動著的藍點,一邊舉著電話說,“剛才打了五六個電話你都沒接,我們都還以為你交代了呢。”
??“是嘛?”一聽這話,白子青放下手機點開了來電顯示記錄,瞬間,一條條紅色的未接記錄“滴滴滴”地蹦了出來。
??“不到兩個小時怎麽這麽多人給我打電話。”翻看著一條條來電顯示,白子青在高空中眯著眼睛念道,“額哲的、安王的、柳桉的、額哲的、林孝尋的、額哲的、額哲的……”
??“你再往下看看!還有驚喜呢!”
??“驚喜?”聽到額哲這樣說,白子青又往下翻了幾下,直到看到最後一條記錄,她猛地刹住了身子,右邊的一隻獨眼瞪得老直。
??“總部,怎麽不飛了?”一見白子青停了下來,那赫吹響了哨子一抬手,各營的官軍便都先後停了下來。
??顫抖地拿著手機,白子青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隻見在所有來電記錄的最下方,一條刺眼的未接電話明明白白地露出了屏幕:
??“含涼宮。”
??“看見了吧?看見了就趕快回電話吧。”在電話的一段,額哲焦急地說道。
??“知道了,那個什麽……我一會兒回給你。”
??說著,白子青掛斷了電話,隨即緊張地扯了扯領口。
??在咽了口唾沫後,她抬起顫巍巍的拇指,橫下心來點開了“含涼殿”的那一條記錄。過了幾秒,電話那端響起了一首鋼琴曲的旋律。
??“要冷靜、要冷靜……那赫,叫他們都別說話。”一邊將手機舉在耳邊,白子青一邊朝那赫低聲說道。見此,那赫拔出配劍來,朝著各營左右揮舞了兩下,過了幾秒鍾,四下嘈雜的聲音便平息了下來。
??“你好。”
??隨著“哢”的一聲,手機中的旋律被瞬間掐斷,在短暫的沉默後,一個優柔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微臣給長公主請安。”在半空中直立著身子,白子青用冷靜的聲音說道,“公主,抱歉剛才手機沒在身邊,您找我有事?”
??“是啊,打擾你一下。”
??坐在簾幔深垂的閨閣裏,長公主一邊倚著雕梅的軒窗,一邊看著窗外江上朦朧的紅月,在江霧迷蒙的遠處,水墨畫一般的遠山在淡紅的月色裏隱隱約約地綿延著。
??“公主請講。”
??低頭淺笑了一下,長公主轉過頭來,一雙吊梢眼溫柔地看著拿在侍女手中的手機。隻見在手機屏幕上,來電人姓名的位置顯示著“小白兔”三個字。
??“子青,右廷現在你身邊麽?”
??“右……啊,平王殿下現在……不在……對,哈哈,不在。”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白子青六神無主地回答道。
??“這樣啊,我剛剛給他打了電話,也沒人接。你要是見到他,讓他回一下。”
??“微臣遵旨。”
??“那好,晚安。”說著,長公主直起身子來走到侍女身邊,抬起指尖剛要按下掛斷,沉吟了片刻,又笑了笑。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說著,長公主彎下腰來麵對著手機,抬起手掠了一下耳際的長發。隨著她的舉動,幾縷發絲輕柔地滑下了肩頭,“見到了右廷,麻煩你告訴他:事後別忘了寫奏報。”
??冷風之中,白子青閉著眼睛吸了口氣,咬著牙關,她僵硬地笑了笑。
??“微臣遵旨。”
??“好,那就這樣。”
??說著,長公主點下了掛斷,手機另一端那嘈雜的高空氣流聲瞬間消失了,寂靜的閨房中,隻有那慵懶的蟬鳴帶著花香飄入軒窗。
??“公主,您已經知道前方的情況了?”將手機拿在手裏,站在一旁的侍女披著黑袍小聲問道。在她的頭頂,長長的連衫帽將她的大半個臉緊緊地遮著,“要不然,盡快下諭給忠王府求援?這事要是再拖下去……”
??輕輕地坐在了黑檀的妝奩前,長公主一邊挽開盤在頭上的發髻一邊看著圓鏡裏的自己,優柔的暈光裏,一絲笑意在鏡子中淡淡地綻開。
??“東天一日紅,西江二月白。”
??“殿下……”
??“你知道麽,遊惠,在所有的顏色中,我最厭惡的便是紅色。”將及腰的長發散了開,長公主晃了晃頭,閉著眼睛說道,“尤其是血一般的鮮紅,總是讓我想起當年洪洞的事來。”
??一聽這話,那個侍女遊惠輕輕歎了口氣,邁著小碎步走到了長公主的身後,拿起梳子來開始為她打理頭發:“十四年的事,說好不再想的,你怎麽又說起來了。”
??“不過幸好,世間還存在著白。無論是多麽鮮烈的血紅,在白色的調和下都能變得溫馨起來。”看著鏡子裏遊惠欲言又止的嘴,長公主笑著拿起了湘妃扇來,隻見她玉指一轉,玲瓏的扇麵便如孔雀開屏般展了開來。
??“所以我們還是再耐心等等吧,希望我們可愛的小白兔,能刨出她心愛的胡蘿卜。”
??東經115°067′,北緯27°952′。
??“老額!完了完了!”
??繞著那赫繞圈地飛著,白子青一邊撓頭一邊衝著電話說道,“長公主已經知道我們把王爺弄丟了。”
??“我估計也是,不然不會這麽晚給我們打電話。”
??“夏元零的位置,你那邊能不能測的出來?”
??“隻是有十幾個星散的信號,剛剛已經發給你了。”
??“光靠那幾個點不行的,零零碎碎一大片,我這邊完全摸不清動向。”
??看著白子青繞著自己一圈又一圈地飛著,那赫捏了捏太陽穴,伸出手來把住了她的肩膀:“總部,別轉悠了,你都把我轉暈了。”
??“嘿嘿,這個夏元零還真有兩下,我當時請她來當副手還真是英明。”坐在四個官兵提著的毯子上,馮雲院揣著手嘿嘿地哂笑著。
??一聽這話,白子青咬牙切齒地飛了過來,伸出手一把攥住了馮雲院的領子:“聽著!阿拉丁,別以為你們靠著兜圈子就能逃得過朝廷的手掌心。把我逼急了,兩府大軍橫掃過來,看她夏元零何處藏身。”
??“那最好。”滴溜滴溜地轉著眼睛,馮雲院努著嘴戳了戳白子青的手,“如果真這樣,就算你們抓住了夏元零,也會被李璟和劉雪瑞抄了老家。到那個時候,恐怕就隻能一邊唆手指,一邊看著忠王和章廷爭天下了。”
??“說道南章,我還有件事像你匯報。”在手機的另一端,額哲低聲向白子青說道。
??“什麽?”鬆開了緊抓衣領的手,白子青凶狠地瞥了一眼馮雲院,隨後飛到了一邊去。
??“剛剛偵察到,對麵已經有動靜了。”
??“你怎麽不早說!”聽到這個消息,白子青咬著下唇左右看了看,“我少帶了些人來,就是害怕驚動李璟,現在好了,到底還是沒躲過去。”
??“也不排除是夏元零主動向南章求救的可能。”那赫飛到了白子青的身邊說道,“既然現在已經走漏了消息,不如幹脆集結全部團營,快速完成在察省的任務。”
??“看來也隻有這樣了。”說著,白子青閉上眼歎了口氣。
??“公延,告知第一團柳桉,第三團林孝尋,即刻開赴察省。朱季爻的第四團現在高坡鎮一帶,暫時由我統一指揮,除此之外,也請安王調撥一個團北上支援。”
??“好的,我去安排。”
??掛斷了額哲的電話,白子青轉頭看了看那赫:“可是啊,現在夏元零像耗子一樣四處亂竄,偌大的察省,我們就是調來再多的人,總不能無頭蒼蠅似的到處跑吧。”
??“總部,剛才老額發來的星散信號,我們再一起看看。”
??從護衛手中取過平板,白子青點開了地圖拿給那赫看。隻見在藍色的屏幕上,十幾個星星點點的記號不斷地閃爍著。在記號的旁邊,依次標注著捕獲的時間和經緯。
??“嗯,還有些名堂。”歪著頭左右看了看,那赫彎下腰將平板拿給白子青:“總部你看,最近兩個小時,夏元零是大體以這一大片丘陵地帶為中心不斷運動的。”
??聽了這話,白子青抬起手指,按照時間順序依次摸索著每一個信號標記點。
??“期間雖然有向外移動的跡象,但是可以看到很快就又返回了,這片山區是什麽地方?”
??拿著平板看了看,白子青轉過身來,背著手飛到了馮雲院的毯子邊,笑嘻嘻地坐了下來。
??“馮伯伯,你能給我講講這道題嗎?”
??“這是什麽?”一邊摳著腳,馮雲院一邊皺著眉頭瞥了一眼白子青手中的地圖。
??“這是地理老師給我們布置的作業,題目是:請試著標出以下這片山區所隱藏的察部營建設施。”
??“不會,什麽問題都問家長,你們老師的工資難不成是白拿的?”
??“那你能幫我完成一下這個生理衛生的作業麽?”瞪著馮雲院滿不在乎的臉,白子青咬牙切齒地笑著,“請利用手邊的工具,試著檢查一下油膩男的新陳代謝係統。”
??一聽這話,旁邊的連富忙興奮地從背包裏掏出了乳膠手套,見此,馮雲院急忙往後挪了挪屁股:“我說,你們這幫人怎麽對這套手藝這麽熱衷啊。我走了這幾年,平王府的風氣已經敗壞到如此地步了?”
??“你就謝天謝地吧,現在還是把乳膠套在手上,你要再不說,一會兒就不知道要套在什麽地方了。”笑著抱著胳膊,那赫從遠處緩緩地飛了過來。
??“成成成,我說我說……”瘋狂搖擺著手,馮雲院齜牙咧嘴地說道。
??將平板遞到了他的麵前,白子青伸出兩指將山丘地區放大了比例。仔細看了看這片地區,馮雲院的臉色瞬間為之一變。
??“白子青,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將平板放在了毯子上,馮雲院撓了撓屁股,剛剛還滿是誇張的臉上現在卻寫滿了沉靜。
??“請問。”
??“你家王爺……就是丹淵那小子,有沒有提起過那些橫死的舊臣?”
??“這……”轉過頭看了看那赫,白子青笑著一拍馮雲院的肩膀:“當然提到過!一提起當年平孝王冤殺的舊臣,王爺便哀歎不能自已,恨不得替他們去死,哈哈,真是個宅心仁厚的君王。”
??笑著胡扯了一番,白子青轉過頭來,看了看低頭不語的馮雲院。
??月光下,隻見他有些頹廢地坐在毯子上,瘦削的麵孔微微地顫抖著,淡淡的皺紋自額頭一直蔓延到眉梢。
??見此,白子青歎了口氣將煙盒拿了出來,叼了一根煙在嘴裏。
??“馮伯伯,那時候王爺還不到十歲。有些事,和我們這些晚輩是沒關係的。我知道,你心裏想著曾經的兄弟,但無論是張朋光,還是徐景億,他們現在已經不在了。斯人已去,你又何苦再較勁呢。”
??“是啊,你說得對。”輕輕抽了一下鼻子,馮雲院笑著歎了口氣,使勁伸了伸懶腰,“子青,我相信你是個忠臣。但是假設有那麽一天,丹淵他長大了、成熟了、羽翼豐滿了之後,殺死了額公延,殺死了朱季爻,殺死了柳桉、那赫、林孝尋,我希望那時候,也有一個人坐在你的身邊,拍著你的後背,勸你‘斯人已去,何苦較勁’。”
??聽了他的話,白子青一時語塞,她輕輕將煙從嘴邊拿了下來,張著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馮……我……那個……”
??“王府舊臣,王爺他提起過。”
??就在白子青支支吾吾的時候,那赫深吸了口氣,深沉地說道。
??一聽這話,馮雲院挑著眉毛,帶著疑惑的目光抬起了頭來。
??“記得在之前平王府內,有一個叫黃柳的女百戶,和幼年時的王爺關係很好。王爺小時候淘氣,平日裏總是四處惹是生非,黃柳便跟在王爺身邊,告訴他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孝王平日很忙,王妃也不怎麽管孩子,對於王爺來說,黃柳就是他的長姐。”
??“廣仁七年,黃柳因為受到‘會議室事件’的餘波,被徐景億編織罪名毒死在了值班室,等到王爺從上京回府之後,東問西問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大概就是打那一天開始,王爺每次見到孝王,都要臉帶微笑地後退一步。直到孝王臨終想要拉拉兒子的手,都被王爺笑著拒絕了。”
??說著,那赫從白子青手中抽出了一條煙,默默地放在嘴裏點著了火:“我和林孝尋都還記得,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王爺似乎變了一個人,陰冷、沉默,而且有些嗜血。想當年他跟著孝王在洪洞……”
??“好了好了,不要提這個。”拍了拍那赫的胳膊,白子青朝他皺了皺眉頭。
??見此,那赫歎了口氣,繚繞的煙霧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迷蒙。
??“我記得在王爺承襲爵位之後,有一天他帶著我去西郊的亂墳崗,我印象很深,他當時杵著鐵鍬看著眼前的無數個小墳頭,問我當年是誰負責處理死者的後事。”
??“你說是誰?”
??聽到白子青的問題,那赫放下煙,看了看坐在地毯上的馮雲院。
??“代新侯,當年就是你主動請纓幹負責這件事的吧?”
??見到馮雲院將頭低低地垂在胸前,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著,那赫沉默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我告訴王爺,逃犯馮雲院曾主持此事。王爺聽了,笑著點了點頭:‘還好他跑得快,如果他繼續留在王府,我們可能就再沒機會知道這些舊臣埋在什麽地方了’。”
??“被孝王處死的王府舊臣,除了徐景億,剩下的我都想辦法轉移了。”抬起頭來笑了笑,馮雲院紅著眼眶搖著頭說,“即使是妖精,埋在泥土裏好幾年也是會爛的。我現在把他們都放在一個充滿冷氣的地方,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體體麵麵地各歸祖墳。”
??“叮叮叮!”
??寂靜的氣氛中,白子青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被嚇了一跳後,白子青趕忙接通了電話。
??“公延,是我。”
??“壞消息,總部。”在電話的另一端,額哲用急促的口氣說道:“現已經確認,南章在五分鍾前將兩萬團兵積聚在了汀陽,很有可能是在做北犯的準備。”
??“我知道了,那咱們的部署現在是什麽情況?”
??“柳桉他們已經率部往你們的方向趕去,現在撤回還來得及。”
??一聽這話,白子青攥著手機搖了搖頭:“不撤回,按照原計劃進行。”
??“總部,萬一要是他們直撲平州,我們可就腹背受敵了。”在白子青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那赫著急地說。
??聽到這話,白子青深吸了口氣閉著眼睛,大腦中緊張地思索著各類情況,沉靜的月色下,她似乎覺得長公主那冷冷的眼神正盯著自己,攥著手機的手不住地顫抖著,她感覺自己幾乎能聞到長公主身上,那丹家特殊的氣味。
??“氣味?”忽地睜開了眼睛,白子青猛地扭過頭來推了一把那赫。
??“那赫,咱們所在的位置,一小時前夏元零是不是也曾經來過。”
??“是,距離咱們這邊大概五百多米。”
??“右廷這小子這麽慫,一遇到屁大點兒的緊急情況,他身上的那股破味道就飄個沒完,咱們怎麽飛了那麽長時間,從來一路都沒聞到什麽味兒。”
??“您的意思是……王爺根本不在夏元零的手裏?”在電話裏的另一端,額哲疑惑地說。
??仔細思索了一下,白子青回過頭來,將放在馮雲院身邊的平板拿在了手裏,仔細地端詳著眾多標記圍繞的山區地帶。
??過了半晌,白子青抬起頭來,淡淡地看著馮雲院那張平淡的臉。
??“代新侯,這片山區裏,是不是有你們的隔絕性建築?”
??看著合白子青冷冷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著寒光,馮雲院沉默了良久,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愧是白連巒的女兒啊,確實很敏銳。”
??“回答、我的、問題。”
??“好好好。”雙手舉在身體的兩側,馮雲院用疲倦的微笑回應著所有人的目光。
??“1號地牢,也被稱為冰墓,就在這片山區的地下。你們要再不去,恐怕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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