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申如
“這一道春香酥穰餅,細嚐起來還是有些欠火候,餅餡裏麵也不是時蔬。”
??宴席間,長公主一道道地品著桌上的菜肴,不時地評價一二。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身邊,丹淵口上應承著,心中卻放不下入庫的禦賜之物。
??一邊機械地吃著菜,他一邊心下盤算著撥多少給安王、成王,撥多少給新營。一個小時過去了,用過甜點後的長公主轉過頭來,隻見身邊的丹淵兩眼發直地看著餐桌中央的粉色鬱金香,纖細的手指有節奏地摸搓著手中的刀叉。
??“瞧你那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一聽這話,丹淵猛地回過頭來,隻見長公主把弄著手中的銀匙,有些心疼地笑看著自己。
??“這個您不能怪我。”說著,丹淵拿起餐巾來擦了擦嘴角:“平王府每年就那麽幾項收益來源,一大半都填在了軍營了。不瞞您說,章程裏給我定下的工資,我已經四個月都沒領了。平時點個外賣還要為幾塊錢猶豫半天,現在從天上掉下這麽多錢,可不把弟弟我砸蒙了麽?”
??“我知道,咱們左家這些王府走的都是軍鎮製,王爺們一個個的窮得叮當響。所以時常接濟一下你們,也是應該的。而且不僅是你們幾個孩子,就連你們身邊的臣子,也一樣要照顧到。”說著,長公主放下了銀匙,探身看了看坐在一旁和丹燭等人說笑的白子青。
??“子青,我記得你父親是敕封的伯爵吧?”
??一聽這話,白子青忙轉過身來點了點頭:“回殿下,廣仁九年敕封的靖誠伯。”
??“將來是由你來承爵?”
??“按朝製,由微臣的姐姐白伊降襲。”
??“這樣。”聽了這話,長公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現在是總部將軍,按先例應該加封個不世爵的。怎麽?為什麽從來沒看你家王爺奏上?”
??“這是微臣主動請免的。”說著,白子青欠了欠身道:“家父蒙皇恩,供王命,略盡微功薄業,便被錫以恩爵,令家父感慚莫名。故而在微臣從伍之前,家父便時常叮囑,平日當思忠君效命,勿念加官進爵。”
??“好,你們白家父女有這份心,確是令人欣慰。”說著,長公主笑著看了看丹淵,轉而又說道:“隻是你在朝中掛著正三品兵部侍郎銜,為平州、安和諸臣中品秩最高者,如果連你都沒有品爵,其他人也不好討要。”
??“這……”一聽這話,白子青趕忙站起了身來。
??“是微臣疏忽了。”
??轉過頭看了看丹淵,長公主眼簾低垂了幾秒,隨即笑著對他說道:“右廷,依著我的意思,可以加封子青為靖襄侯,左羽林軍大將軍,賜實封一百戶。”
??“教官這幾年帶著諸將征討勞苦,正應當嘉獎。”
??“好,那就這麽定了。”
??看著單膝跪地的白子青,長公主握著銀匙笑了笑,隨即又掃了一眼在座的各將領。
??“在座的諸公,跟著我家戎馬倥傯了這麽多年,除了林三團是鎮城伯,其他的幾位好像還沒有詔敕拜爵,之前要不是右廷提醒,我都差點忘了。今日大家高興,我便再降個彩頭:平王府各團部指揮,及安王府的一個副官、成王府的八個團營都督,均視效命年限,冊以侯、伯、子爵位。如有他請,另折奏我。”
??“微臣謝恩。”聽了長公主這話,諸臣忙站起身來,和白子青一起跪在了地上。
??“好啦好啦,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就不要拘禮了。”
??待諸臣颯遝起身之後,長公主令人取了酒杯來,笑著朝所有人禮敬了一番,而後自飲了一杯。一時間群臣皆呼萬歲,大笑為樂,宴慶歡愉之間,不覺已近午夜。
??卻說那長公主,身子素來單薄,又經白日裏四處遊走,貪飲了幾杯後,便覺身下有些不適。看出了姐姐臉色有些不對,丹淵便叫停了筵席,在諸臣的恭送聲中,攙著長公主離開了宴會廳。
??搖搖晃晃地走在內苑的羊腸小路上,長公主帶著醉意輕哼著調子,時不時輕咳兩聲,惹得走在身後的丹淵、丹演和丹燭提心吊膽的,生怕長公主惹上風寒。
??“姐姐,穿上些衣服吧,平州的晚上冷,別作了病。”說著,丹淵轉開胳膊脫了自己的四爪蟒服外衣,輕輕披在了長公主的肩上。
??“拿走!”帶著醉意,長公主皺著眉一把將外衣扯了下來:“我是什麽人,怎麽會穿你這衣服?”
??“別鬧了大姐!”將外衣一把接在手中,丹淵硬是將衣服套在了長公主的身上:“您老人家要是病在王府不走了,我們還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錢呢。”
??“切~錢、錢、錢,你就知道錢。”扭過頭來盯著丹淵,長公主伸出手來一把攬過丹淵,另一隻手則揪著丹演的臉蛋把她扯到了身邊。
??“姐……疼……”咧著嘴晃悠著手,丹演看了看一臉無奈的丹淵,使勁地朝他使著眼色。
??“你們說說,這次我下了多大的本兒?你們將來要是打不贏仗,別怪我翻臉。”
??月色中,長公主抬起了緋紅的笑臉,一雙瞳孔帶著優柔的光澤,在她的麵前,皎潔的明月好似沉在秋水中的鵝卵石,在朦朧的薄霧裏泛著淡淡的光暈。
??“姐,你喝醉了。”說著,丹演推開了長公主那揪著自己臉頰的手,嘟囔著抱怨道。
??見此,遊惠趕忙走了過來,在平府侍女的引導下,攙著長公主去燕居園中的申如齋休息去了。
??“多派些人手,一定要通宵伺候好。”站在燕居園前的月洞門外,丹淵背手對身邊的掌燈侍女說道:“有任何問題,隨時通報,我今晚都在中廳裏。”
??“是。”
??看著竹林中長公主東倒西歪的背影,丹淵深深歎了口氣,轉身朝丹演、丹燭揮了揮手,便踱步朝苑外走去了。
??“三哥,你發達了。”
??捂著自己紅腫的腮幫,丹演樂嗬嗬地跟在後麵說道:“這麽多錢,又賜了子青姐一個靖襄侯,真是賺翻了。說不定明兒裏一高興,準我們齊玄巾一個大雄侯呢。”
??“你們還是太年輕了。”絲毫沒有半絲笑意,丹淵冷著臉說道:“反正我是笑不出來,眼淚都在肚子裏打轉。”
??“三哥,長公主這樣大肆冊封,你是不是有什麽顧慮?”看著丹淵嚴肅的表情,一邊對丹燭冷靜地說,“咱們手下的將校,未經和我們商量就這樣直接恩賞,是不是有些……”
??“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說著,丹淵朝丹燭笑了笑:“長公主是一片好意,這我是知道的。對於自己人,她可從來不會有其他心思。”
??“那三哥說的是……”
??“忠王。”看了看丹演和丹燭,丹淵歎了口氣說道:“教我營造聲勢於前,大封三府臣屬於後,這擺明了是要為之後的事鋪好道路。”
??“之後的事?”聽了這話,丹演扭過頭來問道,“什麽之後的事。”
??“不知道,也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讓我害怕。”止住了腳步後,丹淵回過頭來,望了望身後燕居園那白色的粉牆和竹影下的黑瓦,一雙眼睛眯得細細的。
??“我想,追諡敬府二尊之事,可能隻是姐姐的第一步棋而已。”
??婆娑的竹影中,朦朧的月色在花園裏幽幽地搖曳著風鈴聲,隨著一聲愜意的呻吟,長公主直直地躺在了軒窗前的床上,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
??“月什,先別睡呢。”站在床邊,遊惠一邊抖著被單,一邊催促著長公主道:“燙燙腳吧,走了一天怪累的。”
??“不嘛~我就睡。”抱著枕頭調皮地看著遊惠,長公主一翻身子,將臉蒙在了被褥裏。
??“你喝醉了。”
??“你才醉了呢。”
??“我真是醉了。”歎了口氣拍著床鋪,遊惠抬頭看了看臥室的四周:“宴席上我推了你多少次,你都不管不顧的,硬是喝了這麽多,身子不要了麽?現在好了吧,行宮也回不去了,隻能在這個小破屋子裏將就一晚了。”
??“我挺喜歡這兒的,睡慣了寢宮,偶爾在這個小竹林裏的齋閣睡一夜也別有趣味的。所謂子之燕居,申申如也,一看就是孝王起的名字,還挺文縐縐的。下次我來平州,還要睡在這裏。”
??“好,都聽你的。”說著,遊惠將被單鋪在了長公主的身上,隨手推了一下她的身子:“那我可走了,外麵有三王爺安排的侍女,我就在隔壁的屋子裏,有事你叫我……”
??“知道啦~囉裏囉嗦的。”將腦袋探出了被單,長公主做了個鬼臉,隨即又將腦袋縮了回去。看見她這個樣子,遊惠抿嘴一笑,隨即走出了臥室,關燈閉上了門。
??聽著遊惠的腳步漸漸走遠,長公主撩開了被單,支著胳膊撐起了身來。
??冷冷地看著門縫外的燈光,她長舒了一口氣,隨即從一旁的包裹裏掏出了珠串來。靜靜的臥室裏,隻見她將身子坐直,背靠著枕褥,一邊閉目轉動著念珠,一邊如看電影一般回憶著自己一日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行。
??在她的身側,竹影透過了軒窗上的磨砂玻璃,將婆娑的黑白剪影灑在了床上、背上和長公主閉目沉思的側顏上。
??“他日如魂歸黃泉,實無顏見先敬公於地下。”
??默默地回憶著丹淵白天對自己說過的話,長公主輕歎了口氣,笑著搖了搖頭。
??“這孩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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