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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節 宣傳與衝突

  濊人的歸順,瞬間就壓過了剛剛完成的第一輪考舉,成為了長安城最熱門的話題。


  大旗黨們坐在酒肆裏,喝著小酒,拍著胸脯:“諸君可知,這濊人歸順,乃是聖天子下的一步暗棋,聖天子早知朝鮮衛氏腦後有反骨,故暗命遼東西部都尉彭吳,暗與濊君往來,許以大義,濊君果然撥亂反正,舉族以地內附,斷朝鮮、匈奴聯絡之道,使朝鮮立成甕中之鱉!”


  “撮爾朝鮮,滅亡可期!”


  這些人口才了得,說起來話,嗓門也特別大。


  更關鍵的是,從他們嘴裏吐出來的話,又是濊人與北部都尉之間的秘密往來,又是朝廷幾次三番的暗中聯絡。


  尋常百姓誰知道這些,誰懂這些?


  頓時就被他們說得激動無比,一種身為天朝上國公民的榮譽感油然而生。


  特別是,關中的百姓,本就憤青居多,聽了這些論調後,大家夥熱血沸騰,紛紛道:“先生說的不錯,朝鮮撮爾小國,安敢犯吾中國虎須?”


  這時候又一個大旗黨適時的站出來,在火裏加一把柴。


  他故作神秘,卻又偏偏非常大聲的道:“諸位有所不知啊,俺有個外甥的朋友的表舅在宮裏當差,據說,當初朝鮮人襲殺東部都尉成公後,聖天子勃然大怒,對左右道:敢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又道:朝鮮多行不義必自斃!果不其然,濊君反正,朝鮮自食惡果!王師一到,怕是舉國上下,立為齏粉!”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著根深蒂固的皇帝肯定是好的的思想。


  老百姓們通常也不會去想太多。


  因此,這話頓時就引起無數人的叫好聲。


  適時地,又有人鼓動道:“依俺看,這次攻伐朝鮮,上陣的士卒將校,恐怕要發財嘍!大家夥想想看。去歲吳楚之亂,那些出征的士卒,誰不是背了許多財物回來,至於將校大臣。更是賺的盤滿缽滿……”


  這下子,老百姓們胸膛裏頓時就沸騰了起來。


  關中百姓,自打秦代開始,就是中國最好的兵源。


  而且,對於戰爭的狂熱和好戰程度。都是遠超其他任何地區的。


  因為,關中人知道,打仗,是能得到好處的。


  在秦之時,一個立功的士卒,立刻就有媒人上門做媒,商人奉上禮物,官府禮敬有加。


  漢室以來,雖然較之秦代,有所不如。


  但對士卒的撫恤和賞賜。卻是沒有減少的。


  所以,漢人沒有什麽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的想法。


  恰恰相反,在這個文官集團還沒有開始統治的時代,底層民眾唯一的沒有限製的上升通道,就是通過戰爭,立功,授爵,授官,授宅。


  朝鮮雖窮。雖然偏遠,但那好歹也是一國,國都中必然有著數十年來的積蓄。


  隻要破了朝鮮國都,那還不是……


  “不行。俺得回家,叫俺家大人給俺去跟裏正說說,俺也要當兵!”當下就有著許多人在心裏動起了心思。


  北方的農民,可不是內陸的齊魯地區的農民。


  北方的農民每年冬天都要接受一個月的軍事訓練,掌握基本的軍事技能和組織技巧。


  然後,每個男子二十三歲後。都要服兩年義務兵役,一年是在長安的南北兩軍中實習,一年到邊郡戍邊。

  換句話說,在北方,凡二十五歲以上的農民,基本上,遇到戰爭,直接可以拉出去,披上甲胄,拿起武器,就是一個合格的士兵。


  或許,在某些郡縣,這個製度可能已經鬆懈了一些。


  但在關中,這個製度,直到今天,還是被嚴格執行的。


  因為,劉氏向來就是把關中當成自己最後的大本營和根據地來建設的。


  當然,這個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戰爭。


  總有些不合時宜的聲音,想要發出來。


  酒肆中,一個儒服男子,看著這一切,眉頭皺了起來。


  “怎能如此?關中之民,不習仁義,不用道德,反以武力相威脅,真真是禮樂崩壞,人心不古啊!”這男子心中想著,隻覺得胸膛裏煩躁的很。


  想他自魯地奔波千裏,來到長安,希冀以文章道德禮儀求上進。


  可結果,進了考舉的考場,他愕然發現,特麽的考舉不考文章,也不考仁義,通篇要嘛就是問些無聊的問題,要嘛就是問些算術或者亂七八糟的瑣事。


  在他眼中,本該是為國選才,選取那種經世治國,有著完美人格與道德的宰相之才的考舉,卻淪為了下裏巴人的歡宴,一群泥腿子與暴發戶,不過念了幾天書,也居然牝雞司晨,想要做官了!


  叔叔能忍,嬸嬸也忍不得!

  他的許多朋友都議論說: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他本來就憋著一肚子氣,如今見了關中百姓,居然為了錢財和發達,就一個個踴躍參加,報效國家。


  心中的怒火更是按捺不住了。


  他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訴他: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為之。


  無數的長輩也告訴他:以暴製暴,逞匹夫之勇,終不得長久(如暴秦),隻有廣施仁義,以道德教化四夷,才能長治久安。


  甚至,他的長輩們,每日念在嘴邊的話都是:以德報怨,方為君子之道。


  此刻,見了泥腿子們,居然都叫囂著戰爭,殺光朝鮮人。


  他心裏再也不能忍耐不住了。


  你們怎麽可以對朝鮮如此喊打喊殺呢?


  你們配嗎?

  國家大政,軍國廟算,是你們能議論的嗎?


  真是禮樂崩壞!


  人心不古!


  他嗦的一下站起來,考舉的不順利,其他學派士子的譏笑,特別是,就連同屬儒家的一些派係,也拿著一種狐疑的眼光看待,還有長安貴族以及權貴們,隻追逐那些黃老、法家的士子。對他這樣出身儒家聖地魯地的士子,不屑一顧的神態——就他媽連墨家都騎到頭上耀武揚威了!


  當今天子甚至在上林苑專門給墨家騰出了一塊地方……


  這些種種過去的不愉快以及難堪、壓抑,此刻,頓時如火山爆發一樣。宣泄了出來。


  或者說,以前,麵對墨家,他打不過,麵對法家。他說不過,至於黃老派?不是官二代,就是貴二代,他扛不住。


  而對於平民百姓,尤其是這酒肆中,絕大部分的百姓,都屬於黔首時,他終於找到機會爆發了。


  “一派胡言!”他高聲的道:“聖天子安會說什麽‘敢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樣的話,兀那漢子。爾可知,謊稱聖言,乃是死罪!”

  單以嘴炮實力而論,隻要不扯實際,單就理論,進行空對空,當世就是法家,也要在魯儒麵前甘拜下風。


  這男子顯然對這些嘴炮技能掌握的十分熟練,一開口,就先扣個大帽子過去。


  反正。在他看來,像這樣的宮禁秘聞,豈會被小老百姓們知道?

  而且即使那個人所說的,確實是真的。誰又能給他證明?


  隻要沒有人能給他證明,那他就是矯詔!

  矯詔可是三族的大罪!

  當年,枳候薄昭,堂堂國舅,都因為矯詔,而被迫自殺!

  按照常理。他這麽做沒錯。


  在最初,酒肆中的人,也確實被嚇到了。


  但是……


  他忘記了,這裏是關中,是長安,是天子腳下!

  在這裏,劉氏密布探子,進行輿論的操作,尤其是新君即位以來,對操縱輿論,宣傳工作格外重視,單單是撥下去進行宣傳的經費,就幾乎相當於過去九卿級別的衙門的開銷了。


  更不提,如今明麵上負責宣傳工作的是天子近臣司馬相如,而實際上主持宣傳工作的,卻是天子身邊的心腹近臣:王道。


  過去數月以來,王道按照劉徹的命令,招攬了大批的無業遊民和遊俠,進行相關的宣傳動員。


  而今天在這個酒肆中的那三位大旗黨,毫無疑問,俱是被收編的宣宣。


  倘若在天朝,這種被金錢收買,為政府張目的爪牙,是被人罵做五毛的,別稱:姓趙的趙家人。


  屬於過街老鼠,無論左派還是右派,發現了,肯定是唾罵不已,雖然兩者針對的論點不同……


  但在如今,這份工作,屬於國之爪牙,天家鷹犬,高大上的不行!

  這些被收編的人,以前都是無業遊民以及遊俠,屬於那種桀驁不馴,最不遵從社會秩序的人群。


  這些人有個特征:不相信嘴炮,隻相信拳頭!

  “你說什麽?”那個先前鼓吹自己的外甥的表舅是宮廷中人的男子猛的一下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罵道:“居然敢侮辱俺?好叫你知道,俺可不是好惹的!”


  他櫓起袖子,獰笑著接近那個儒服男子,足足七尺的身高,蒲扇一樣的巴掌,瞬間就像一座大山一樣壓了過去。


  遊俠做事,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一言不合,就開打,才是遊俠的本質!


  砰砰砰!

  頓時,酒肆就隻聽到人體被砸到地上的聲音以及那儒服男子的哀嚎聲。


  一刻鍾後,遊俠大概是覺得打夠了,也或者是擔心弄出人命,這才鬆手,朝那個已經被他揍的鼻青臉腫的男子吐了個唾沫,道:“這次算你運氣好,俺最近讀書了,講道理了,要換了以前,俺非一劍捅了你不可!”


  儒服男子看著對方,直覺告訴他,對方沒有撒謊,那人說的是真的!

  要是以前,絕對會殺人!


  而且,對方那滿不在乎的表情,證明他確實曾經殺過人……


  頓時,這儒服男子就嚇尿了……


  是真的尿了!

  褲襠都濕了一大片!


  “哈哈哈……”那遊俠看到這一切,哈哈大笑:“俺算是知道,為啥當年高皇帝會討厭你們這些家夥,又膽小,又沒種,還沒實力,偏偏喜歡唧唧歪歪,你們這樣的人不招人煩才怪!”

  酒肆中的百姓也跟著笑了起來。


  看不起儒生,尤其是齊魯地區的儒生,這可是關中人的通病!


  也是關中人的傳統。


  那儒服男子聞言。卻是低下了頭。


  對方戳到了他的痛處!

  當年,漢室的建立者高皇帝劉邦,可不僅僅是討厭儒生這麽簡單。


  他完全就是恨儒生,甚至是恨到了骨子裏。


  某次。劉邦在路上遇到一個儒生,一腳就把人家踹到了田裏的泥巴中,還取下對方的帽子,在他帽子上撒了泡尿。


  劉邦甚至曾經公開說:儒生不是腐儒就是豎子。


  這句話給儒家造成了致命一擊。


  時至如今,關中人看到戴儒冠。穿儒袍的人,即使嘴上不說,心裏也會罵一句:腐儒!


  而看到儒生被打,關中人也多半會幸災樂禍,倘若這儒生是自己作死,那更是喜聞樂見。


  是以,盡管這儒生在酒肆中被揍了一刻鍾,盡管門外就有巡邏的士卒,但一個人也沒幫忙去叫士卒來幹涉,更沒有人去報案。


  這儒服男子一咬嘴唇。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


  再用眼睛的餘光,瞟了一眼門外的巡邏士卒。


  在他想來,自己立刻出門去找官府來抓人,應該是可以的。


  “矯詔大罪,你們死定了!”這儒生心裏狠狠的想著,然後撿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儒冠,像逃命般逃出了這酒肆,奔向在路上巡邏的一支衛隊。


  看到一襲黑袍的漢軍,這儒生淚流滿麵,像見到親人一樣大喊:“我要報官。我要報官,方才有人在這酒肆中矯詔,還毆打鄙人!”


  這些士兵一聽矯詔兩個字,立刻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抽出了兵器,領頭的軍官,看著那儒生,非常嚴肅的道:“帶路!”


  在漢室,無論什麽原因,什麽人。隻要跟矯詔兩個字搭邊,就是一個死字。


  而相應的,抓捕矯詔的罪犯的官員、軍官,立刻就能立下大功,封侯那是癡心妄想,但升官卻是肯定的!


  ………


  當夜幕降臨時,劉徹卻遇到了煩心事。


  一天之內,長安城中發生了三十餘起疑似‘矯詔’的事件,還發生了一百多起鬥毆,死了三個人。


  五官中郎將衙門不敢怠慢,立刻就將這些事情,上奏到了劉徹麵前。


  劉徹看了奏疏後,自然知道,沒有人矯詔,這些事情都是授意王道安排下去的做的宣傳工作。


  而且,五官中郎將衙門也核實了那些打人者的身份,都是密探,有著身份竹符和備案。


  倘若沒有死人,這事情也就這麽算了。


  但關鍵是死人了!

  而且死的都是來自齊魯地區的儒家士子!

  這可算捅了馬蜂窩了……


  任何政治派係都會抱團取暖,黨同伐異,儒家尤為甚者。


  而且,死者來自齊魯地區,向來就是以撒潑打滾聞名天下的魯儒一係。


  所以問題就嚴重了。


  別說魯儒派係沒有影響力。


  確實,他們朝中沒什麽人。

  頂多撐死了也就一個顏異。


  但,就跟後世的公知們一樣,魯儒一係,有著龐大的輿論影響力,特別是齊魯——吳楚地區,魯儒派係影響極大!

  譬如魯申公,桃李滿天下,他門下甚至有諸侯王弟子!

  譬如那個去年死在長安的劉戊!


  而且,再扯些關係的話,就連晁錯,其實也跟魯儒們多多少少有些香火情——晁錯仕途的起點是以天子使者慰問尚書傳人伏生,伏生授晁錯《尚書》,這才使得晁錯能脫穎而出。


  除了這些外,如今的宗正劉禮,紅候劉富,還有現任的中郎將衛綰,都能跟魯儒扯上關係。


  另外,就算這些人不為魯儒說話,劉徹也得慎重對待此事。


  不然的話,齊魯地區的貴族士大夫恐怕就又要跳腳了。


  此事,倘若處理不好,一個不小心,就會演化成南北矛盾。


  那就麻煩了!

  曆來,地域矛盾一旦激化,都會讓人投鼠忌器,甚至有時候國家不得不給予某些地區特殊待遇。


  譬如後世的明朝就發生過有名的科舉南北分榜。


  劉徹看著奏疏,思慮片刻,然後就定下了決心,提起筆在奏疏上批複:高皇帝約法: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又誣告連坐,儒生侮人,其師長弟子家族三代中人,三年不得考舉。


  這就叫各打五十大板。


  殺人必須償命,這是漢法的核心精神,不管什麽原因,隻要是故意殺人,就一定要給死者一個交代。


  劉徹也不願意破壞這個立法的核心。


  不然,今天,遊俠們可以仗著自己是天子密探,殺人無罪,明天,列侯子弟,就敢騎著馬當街撞死平民。


  這個口子開不得!


  但,假如魯儒們以為,劉徹會對他們屈服,那他們就要大錯特錯了!


  筆杆子算個屁!


  槍杆子才是王道!

  就以齊魯那幫軟蛋儒生,劉徹篤定,他們絕對不敢對自己的決定唧唧歪歪。


  他們倘若不服,劉徹就會讓他們服氣!

  曆史上,齊魯地區的儒生,可是出了名的牆頭草。


  五胡亂華,他們今天跟這個主子,明天又跪在另外一個主子腳下。


  蒙元入侵,山東曲阜的孔家第一時間上表,祝賀蒙古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順便一腳將對他們不薄的宋朝給踢到爪哇國。


  朱元璋得了天下,這幫家夥立刻磕頭。


  滿清入關,第一個帶頭剃發的也是他們。


  甚至日本人來了,他們也照樣跪舔……


  就這幫軟腳蝦的三板斧,劉徹都摸清楚了,無非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假如這三招不行,肯定立刻認錯,假如統治者露出一絲想要強硬的態度,那他們立刻就跪地三呼萬歲,天子聖明。


  而這,不僅僅是後世證明了的事實,便是在如今,也是被曆史證明過的。


  假如魯儒會有骨氣,那中國男豬都能奪得世界杯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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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2/24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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