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節 收買(2)
丁亥年八月六日(甲子)。
長安城的街坊,鋪滿了鮮花,南北兩軍,分列兩側,歡迎舉族歸順而來的濊人首領,南閭信。
午時三刻,南閭信的馬車在典屬國公孫昆邪的引領下踏進長安城。
“阿父,這就是長安嗎?”南閭信的兩個兒子用著好奇的眼睛,打量著這座在過去,隻在傳說中才聽過的城市。
而長安,也果然跟傳說中所說的一樣,漂亮、幹淨、整潔,甚至就連街道上,都見不到半分的垃圾。
道路兩旁,更是種滿了鮮花。
蝴蝶飛舞,蜜蜂追逐,巍巍渭河,潺潺流動,碧波蕩漾,魚群往來,真是如同仙境一般。
與之相比,他們過去所見過的最大的城市王險城,簡直就簡陋得跟鄉下的集市一樣。
南閭信聞言,笑著點頭,道:“是,這就是長安!”
他心中也是激動無比,就如同一個朝聖的信徒,見到了心目中的神明一樣。
濊人本是有別於農耕和遊牧民族之外的漁獵部族。
他們在山林中狩獵,在草原上放牧,在河流中捕魚。
因此,自從被驅逐到東北的原始叢林後,濊人就一直以原始的奴隸製度形式存在,直到今天。
在南閭信之前,濊人的首領對於中原,基本是沒有什麽概念的。
他們去過最遠的地方,不過是朝鮮的王險城,所知的世界,也隻有朝鮮半島和旁邊冰天雪地的世界。
但,到了南閭信這一代,漢室的力量開始複蘇,從遼東郡北部和西部出發,前往濊人控製的地盤貿易的商旅越發多了起來。
商旅的增多,使得文化交流開始變得頻繁。
在這個時代,漢文明就像照亮世界的太陽一樣。吸引著所有渴望自強的人。
南閭信自然也不例外。
十年之前,南閭信的大帳中,就已經有漢朝的破落文人存在,教他識字算術。
慢慢的耳聞目濡。潛移默化,就連南閭信自己都沒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反正,最近這些年來,漢朝在他心裏,慢慢的變成了一個理想國。一個天堂,他心中漸漸有了隻要是漢朝的東西,就一定是好的,隻要是漢人的文化,就必然比濊人自己的文化,朝鮮的文化高級N倍的心態。
有時候他甚至有衝動:幹脆帶著全族人民,一起投奔幸福安康的漢朝算了。
隻是現實讓他忍住了這些衝動。
原因很簡單,依照漢朝的政策,歸順的異族,不管是誰。不管帶了多少人來投奔,統統都要打散重新安置,至少也會把首領什麽的調走。
可他堂堂的濊君,這濊人的共主,在部族中可以生殺予奪的至高存在,為何要去漢朝低三下四的做個臣民呢?
比起在本族可以肆無忌憚,可以無法無天,可以隨意殺人,決定他人命運,歸順漢朝。就成了一個閑暇時他才會去想的問題。
而且,為了保證自己的地位,南閭信甚至嚴禁漢人與濊人的平民、奴隸交往、交易,一切涉及漢人的事情。都必須也隻能由他處理。
漢人的書簡、文人,更是管控的重點。
特別是漢人中一個孟子的人的著作,南閭信不允許濊人中的任何人閱讀。
當然,他的兄弟子嗣不在其列。
這種情況,本來會繼續延續下去,或許等到南閭信的兒子即位以後。才會有所改觀。
但這個世界變得太快了。
王險城的衛家自己作死,偏偏要招惹漢朝!
漢朝的強大,南閭信可是從那些教他讀書的文人哪裏了解過的。
幅員數千裏的遼闊國度,擁有七百萬以上的戶口,帶甲百萬!
漢人最喜歡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動不動就是百萬百萬級別的死傷數,確實嚇尿了南閭信。
他的濊人部族,加上奴隸和老弱病殘,總共也就二十五萬口,還不夠漢朝皇帝塞牙縫的。
更可怕的是,這是被事實證明過的鐵證!
去歲漢人內部的戰爭,吳楚兩國動員數十萬軍隊,與漢朝天子大戰。
單單是雙方投入的兵力,從紙麵上看,就已經超過百萬了!
吳王劉濞的使者也曾經路過濊人的地盤,根據劉濞使者所說,吳王發兵八十萬,楚王三十萬,趙王二十萬。
當時南閭信聽完後,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他實在很難理解,上百萬的軍隊,是個什麽概念。
但隨後,他徹底的為漢朝傾倒了。
吳楚趙三國,號稱的百萬大軍,三個月就灰飛煙滅。
漢軍主力幾乎沒有太大損失……
天兵天將啊!
難怪漢人嘴上總是說:天兵一到,立為齏粉!
果然是齏粉啊!
與之相比,南閭信覺得,濊人在漢人麵前,大概不比一隻螞蟻強多少——要知道,他就算把吃奶的勁都用出來,也最多動員兩萬人。
這麽一算,衛家就成了一艘破船了,隨時都可能沉沒。
尤其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救衛家的匈奴人,都跟漢朝天子聯姻修好。
這樣一來,南閭信立刻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既然衛家這條船要沉了,他南閭信可不願意跟著這艘破船一起沉到海底。
恰好那時候遼東郡北部都尉彭吳的外甥賈生來濊人的地盤交易,他立刻接見,提出了內附的想法。
彭吳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的昏頭昏腦,立刻就加緊聯絡,兩邊,一個是想馬上逃離衛家的大坑,一個是想著盡快把這個天大的政績撈到懷裏,雙方一拍即合,迅速達成了協議。
本來,南閭信歸附漢朝,多少是有些不怎麽爽的。
畢竟,歸順了漢朝,雖然能享受漢朝貴族的榮華富貴,住到寬敞無比,猶若仙境的豪宅中,但,從此卻可能失去了可以主宰他人命運,予取予求的自由。
雖然他的漢人老師們都勸他:中國一令吏,都勝過夷狄一國君。
但,畢竟沒真正在中國待過,也不知道真假。
與之相比,想殺人殺人,想吃啥吃啥的酋長生活,顯然更有魅力。
因此,歸順後,南閭信其實挺糾結的,因此也留下了些暗手,萬一要是漢朝皇帝坑了自己,他就煽動部族的奴隸和牧民,跑的遠遠的。
這糾結感沒持續多久,南閭信就接到了漢朝天子的詔書。
不僅僅嘉獎了他的‘深明大義’,賞賜豐厚,更重要的是確認了他可以繼續執掌濊人部族大權的地位。
雖然身份從幾乎完全獨立的濊君,變成了要受到漢朝控製的滄海君,要接受遼東郡郡守和漢室丞相府的管轄。
但詔書說的明白。
濊人的全部大小事務,若無遼東郡、丞相府或者天子詔書,皆由滄海君獨斷。
而且,這個滄海君是世襲罔替,與國同休,永光休烈!
對於奴隸主來說,一切能世襲的東西都是好的!
特別是權力與地位!
更別提,這個權力與地位得到了漢朝皇帝的背書!
南閭信自然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他的子子孫孫的特權地位都得到了保障!
隻要漢朝不倒台,他家族在濊人的地位,就不可動搖。
南閭信頓時就為自己之前留下的那些暗手感到羞愧了。
“天子待我如此厚遇,我卻……真是罪該萬死!”南閭信心裏想著:“我以後一定要忠誠於漢朝天子,我南閭家世世代代要當漢朝天子的走狗!”
這是南閭信發自內心的真實的想法。
換了世界上任何一個奴隸製的酋長,處在南閭信的位置上,大概也會這樣想。
因為,對於奴隸主來說,隻要能保障他的地位和權力,給人當狗沒什麽不好!
反正,就算是死,死的也是下賤的奴隸和牧民。
用奴隸的血肉來換取自身的富貴與地位,這樣的買賣,太劃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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