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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節 博弈(2)

  袁盎向來很聰明,而且嘴炮無雙,能把死的說活。


  他見了周亞夫的反應,立刻就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


  周亞夫生平最為重視的,就是太宗皇帝的遺命,那,從這個方麵下手,是一定能揪住周亞夫的牛鼻子,讓他乖乖聽話。


  “丞相……”袁盎笑著道:“請恕我直言,您現在這樣與陛下拗氣,實乃不智!”


  “太宗孝文皇帝臨終托付丞相,仁宗孝景皇帝也托孤於丞相,兩代先帝,將江山社稷,少主安危,托付丞相,丞相如今卻為了與陛下拗氣,而不理政事。孝文皇帝、孝景皇帝地下有靈,恐怕會有不安罷?”


  周亞夫終於動容,隻是,一時半會,他也還沒辦法說服自己。


  袁盎察言觀色,立刻趁熱打鐵:“況且,丞相若是袖手不理政務,依陛下的脾氣,恐怕會用其他人來理政,若是賢達,丞相固可無憂,但倘若是趙高李斯之輩,丞相豈非就是大漢社稷的罪臣了?”


  “天子年少,想法多,丞相作為托孤大臣,應該輔佐、匡正,輔佐天子走上正道才是!”


  周亞夫臉上的寒冰終於消融,他正色對袁盎一拜,道:“辛袁公規勸,不然,某入歧途,尚不自知也!”


  對於周亞夫來說,輔佐天子,匡正天下,就是他的使命。


  而且,此時回想起來,好像當初天子對濊人的安排,是用的試驗這個詞語,還說過摸著石頭過河這樣的話。


  換句話說,其實天子,也不過是年輕,想嚐試嚐試。


  這也是劉氏天子根深蒂固的血脈遺傳了。


  譬如先帝即位,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削藩,終於釀出吳楚造反,齊魯不穩,燕趙動蕩的局麵。


  至於先帝年輕的時候……


  周亞夫想了想。似乎比之今上更加活潑,更加愛折騰……


  “罷了,即為劉氏臣,吾就要適應……”周亞夫心裏想著。之前因為濊人的事情而產生的疙瘩,終於消去。


  袁盎卻是目光灼灼,盯著周亞夫,道:“丞相既已想通,那某這就準備連夜入宮。求見太皇太後!朝中大臣 就拜托丞相去聯絡了!”


  周亞夫點點頭。


  身為丞相,周亞夫有權力把九卿和各衙門的千石以上的官員,全部喊到自己的丞相府開會。


  而且萬一真的發生了東宮強逼天子排儒甚至滅儒的事情,身為丞相,周亞夫可以拒絕在詔書在副署,從而使其失去法律效力。


  當然,真的發生那樣的事情了,東宮震怒之下,換相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隻是……


  真要那樣的話……


  東宮的政治聲望,可就全毀掉了!


  漢室雖然實行兩宮製。在以孝治天下的政策下,東宮握有著製衡未央宮天子的權柄。


  但,自呂後以後,東宮從未有過插手政治的先例——當年枳候薄昭被逼自殺,當時執掌東宮的薄太後,卻始終一言不發。


  薄太後死了親弟弟,況且都不插手,現在,東宮要是敢直接插手政治,恐怕立刻就要引起整個元老勳臣列侯階級的反彈——誅呂氏。可是元老列侯勳臣階級們的政治成果,任何想要顛覆這一政治成果的人,都要麵臨整個階級的反撲。


  還有各地的諸侯王,也不會容忍再出一個呂後來殺劉氏子孫。

  是以。周亞夫根本毫無畏懼。


  當然,東宮那邊,能說和,最好說和。


  周亞夫並不希望看到一場空前的政治災難。


  ………


  與此同時,儒家各派係在長安的代表,齊聚在尚冠裏的另外一處宅院之中。


  與會者。大多數是儒家的少壯派,當然,也有些巨頭級別的博士。


  隻是,總的來說,年輕一輩居多。


  顏異坐在左首的一側,將白天天子讓他轉告的那個問題說了出來。


  眾人聽完以後,各自低頭沉思。


  賈誼賈長沙的名篇《過秦論》是每一個有誌於官場的人年輕人必讀的一篇文章。


  在場的眾人,幾乎沒有人會對《過秦論》陌生。


  甚至許多人都能倒背如流。


  隻是,天子的問題,卻是問的相當刁鑽,甚至,可以說是誅心!

  許多人的眉頭都擰了起來。


  大家都是聰明人,在聽了這個問題後,沒多久,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這個問題與其是在問儒家對於過秦論的看法,倒不如說是在問儒家:在立場、原則、理念和朕之間,你們選那個?

  更明確一點的話,這個問題的核心就在於,天子想知道,儒家是否願意根據他的意願來調整自己的理念!


  但僅僅是片刻,許多人就做出了決定。


  他們毫不猶豫的就將自己的節操給丟掉了!

  儒家向來就是諸子百家中扔節操扔得最快的人。


  想當年,春秋之時,孔子周遊列國,不就是想要得到重用,執政一國嗎?


  之後數百年,儒家換下來的皮,可繞地球一圈!

  從孔子,到子夏,再到孟子,再到之後的荀子甚至荀子的弟子李斯。


  儒家其實是一個一直在不斷屈就統治者的學派。


  時至如今,儒家更是分成了無數個思想近乎南轅北轍的派係。


  譬如公羊派和穀梁派的思想理論,簡直就是水與火的區別!

  是以,在諸子百家中,其實,儒家是最有活力也最有未來,最有前途的學派。


  因為,他們可以三百六十度,隨心所欲,調整自己的理論來適應統治者的需求的學派。


  從這個方麵來說,儒家,其實是一個現實主義學派,講究的是拿來主義,什麽東西,能幫助他發展壯大,他就不會介意將之吸納。


  於是,大家夥們刷刷刷的拿起筆墨。在竹簡上揮灑了起來。


  能直接呈遞給天子看的文字,可是值得每個人都去拚命的!

  約莫一個時辰後,最後一個人放下了手中的筆墨,然後。大家排著隊,拿著自己的答案,恭敬的呈遞到一個人的麵前,口稱:“學生某某,請大人斧正一二!”


  此人。姓趙名綰,乃是申公的弟子。


  最重要的是,他還是先帝時禮聘的未央宮講師之一。


  算得上是當今天子的老師,也是在場眾人中,應該最了解今上性子的人。


  當然,也有人拿著自己的文章,拿去給顏異看,請其參謀。


  隻是,趙綰這邊,人更多。大家的期望值也更高。


  畢竟,給天子當過老師,教導過天子讀書識字,而且出身名門大家的趙綰,無疑比顏異這個黃毛小子更值得信賴。

  但趙綰卻是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不耐煩。


  這次風波,他所在的魯儒派,簡直被人打成了豬腦子。


  外人指責也就罷了,就連儒家內部,居然也排斥魯儒一係!

  他的師弟王臧。本來也有資格參加這個會議,結果,這些連通知都不給!

  倘若他不是教導過天子,恐怕。也沒有與會的資格了。


  隻是,心裏雖然不爽,但,趙綰還是知道輕重的。


  這個難關,是需要整個儒家一同去麵對的。


  所以,他也就耐著性子。強忍著不發作,反而露出笑臉,一個個的翻看。


  但這不看還好,一看,趙綰就肺都快給氣炸了!


  天子的問題,是關於秦王子嬰的,距今也不過六十來年,許多的資料和傳聞,都是現成的,而且,當世還有著從那個時期活下來的老人。


  隻是,具體到答案上,那就是八仙過海了。


  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答案都出來了。


  這讓趙綰看的五髒六腑都要起火了。


  魯儒是最堅定的原教旨主義者,也是井田製和崇古派的大本營。


  在魯儒看來,周製才是最完美的製度。


  可其他儒家派係的看法,卻是各種各樣了。


  甚至有的,完全背離了孔夫子的理論。


  “亂彈琴!”趙綰的情緒,終於被一個孟子的徒子徒孫寫的文章給氣炸了。


  “君臣父子,上下尊卑還要不要了?”趙綰拿著那份竹簡,這些日子以來的憋屈和氣憤,終於被這個竹簡上的文字給點燃了,然後就是大爆發:“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什麽民貴君輕,無稽之談!”


  或許後世一提起儒家,孔孟向來不分家。


  但在如今,孟子一係與孔子一係的儒家,卻是有著很大的不同。


  而且,孟子的思想跟墨家的思想一樣,是被主流排斥的,大抵屬於一種小眾的冷門。


  漢室朝廷雖然承認孟子的先賢的地位,今上還曾經下詔準許給孟子立祀。


  但至今,有關孟子的著作,依然沒有被正式承認為經書。


  太宗孝文皇帝時期,曾經給天下的學問排了一個名次。


  《詩》《書》《孝經》《道德經》這些是屬於最頂級的學問,給予經學博士的待遇。


  而《孟子》則是傳記博士,屬於不入流。


  劉氏的天子,也看不上孟子的學問,貴族們更是視之為洪水猛獸,甚至比起墨家的那套更為防範。


  畢竟,民貴君輕,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豈能推崇?


  老實說,沒把孟子和他的徒子徒孫們殺光,所有有關孟子的文字全部毀滅,劉氏天子,已經很寬容了。


  而在儒家內部,因為一些夙怨,魯儒一係向來就敵視孟子。


  因為,絕大多數的魯儒,都是地主、富商和官僚。


  想要他們承認,人民淩駕於自己的腦袋之上,那還不如拿把刀子殺了他們!

  但,在意識形態方麵,不會有人認輸,也不會有人屈服。


  更何況是麵對宿敵?

  那個孟子的傳人,毫不畏懼的直麵趙綰的怒火,平靜的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吾本以為趙君曾為天子師,天子曾說過:殺朕子民,如傷朕臂膀,這樣的話,想來趙君當不同於其他魯儒,想不到……”


  這人搖頭道:“一丘之貉!”


  當今天子的甲子詔諭,受到鼓勵和鼓舞最大的,其實就是孟子一係的各個分支。


  許多人都在甲子詔諭中聞到了一些讓他們精神亢奮的東西。


  以民為本,就是孟子一係的思想核心。


  這人也不例外,於是,在聽到甲子詔諭後,他立刻興衝衝的跑來長安,想要一展胸中抱負。


  可惜,他在長安,並無什麽朋友,更麻煩的是,敵人倒有一大堆。


  不僅僅普遍的輿論對他敵視,就是儒家內部,也視他為洪水猛獸。


  這次要不是魯儒們闖出了這麽大的簍子,他甚至都沒辦法出現在此。


  他回頭看了看滿室的其他儒家同袍,發現他們也都用著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心中也是一涼。


  “終究,還是無用武之地啊!”他心中想著:“或許,我該回鄉,教導子弟,傳授門人,不該來長安趟這渾水!”


  他參加了考舉,可惜,連第一輪都沒過……


  他不認為自己的學問和見識連第一輪都過不了。


  “應該是吾在卷子上寫的那個孟子派係的名字讓考官直接抹掉了吾……”這是很有可能的。


  漢室政權,對於孟子思想,可謂是嚴防死守,除了太宗孝文皇帝在世時曾經任命過一位專門治《孟子》的傳記博士外,孟子一係的學者,從未在漢室有過其他任命。


  先帝時更是幹脆連傳記博士都不給了……


  於是,他拿起自己的竹簡,頗有些心灰意冷的道:“既然諸君不意與吾為伍,吾也就不打攪諸君的興致了,就此告辭,後會無期!”


  說著就拿著自己的行囊往外走。


  但剛走出門口,他就感覺好像有人追著他來了。


  他回頭一看,卻見到今天聚會中的巨頭,當今天子的心腹,也是儒家的希望,顏異氣喘籲籲的跑上前來,叫住他,道:“先生請留步!”


  顏異喘了口氣,躬身稽禮,道:“敢問先生貴姓?”


  “不敢,區區林旬……”這自稱林旬的男子想了想,鄭重的對顏異道:“思孟學第七代傳人!”


  所謂思孟,指的是孟子以及其授業恩師子思先生。


  當世一般認為,孟子的思想是傳承與子思,而子思的思想來自孔子。


  當然,魯儒是堅決不承認的。


  顏異笑了笑,對林旬道:“在下顏異,鬥膽喚您一聲師兄!”


  林旬聞言,有些不可置信。


  當世,還有儒家巨頭願意與思孟派係平等交流甚至給予尊重嗎?

  但顏異的表情卻非常鄭重,他躬身道:“不知師兄可願將大作與異一觀?”(未完待續。)PS:  明天兒童節了 0-0恩,明天爆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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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2/24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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