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節 大朝儀(5)
既然晁錯這麽識相,劉徹自然要給予回報了。
“王道!”劉徹看著晁錯,滿意的吩咐著:“給禦史大夫賜座!”
“諾!”王道微微躬身,在今天之前,他就已經得到了劉徹的指使,對於朝議過程中可能發生的種種變故以及天子所做的指示該如何判斷都已經了如指掌。
隻見王道對身旁的黃門侍郎耳語幾聲,對方立即領命去辦。
需要指出的是,這位黃門侍郎並非是宦官。
在秦和漢室的前中期,皇帝的內臣並非全是宦官。
尤其是劉氏天子向來深諳製衡之道,從來不把雞蛋放到一個籃子裏。
因此,在皇帝身邊,即有服侍的親近宦臣,也有來自士大夫與勳貴階級甚至民間土豪們通過貲官係統,給朝廷捐獻錢財後,將自己的子嗣送到皇帝身邊鍛煉的侍中、郎官。
這樣的製衡措施,充分保證了皇帝即不會被宦官們的阿諛奉承所蒙蔽,也不會陷入無人可用的窘迫境地。
而黃門侍郎在漢室的全稱是:給事黃門侍郎,隸屬於少府尚書台。
西漢末年的劉歆就曾感慨:今若年少得黃門侍郎,要處也!
這證明,即使在平哀之際,黃門侍郎也是一個香餑餑,大抵就相當於後世的共青團書記一類的未來巨頭培養機製。
而在現在,黃門侍郎倒還沒有西漢末年那麽顯貴,不過屬於尚書台下麵的一個六百石的官吏,但所掌職權卻不容小覷。
依照漢室製度,黃門侍郎掌侍從(天子)左右,給事中,交通中外,及諸侯王朝見於殿上,引王就坐。
基本上就是後世的禮部侍郎的職權,是以,黃門侍郎之職。在漢室向來就是士大夫階級的禁臠,連勳貴都不許插手。
倒是黃門侍郎下麵的屬官如小黃門、黃門令等,多有宦官充任。
這也符合常理。
當年,趙同與太宗孝文皇帝同車。隨行的袁盎都感覺這是恥辱,接受不了,憤而攔車告狀,導致權傾一時的大宦官趙同迅速垮台。
士大夫階級又怎麽會容許在大朝儀這樣的嚴肅政治場合受所謂‘刀鋸餘人’擺布?
就連後來的太史公都覺得,自己成了太監。真正是人世間最大的悲劇,連與人說話都不自覺的會自卑。
隻見那黃門侍郎親自下場,帶著兩個宦官,抬著案幾與蒲團,來到晁錯麵前,躬身道:“禦史大夫請隨下官移步!”
然後,在滿朝文武百官的注視下,這位黃門侍郎按照著早就得到的吩咐,將晁錯的坐位安排到了丞相周亞夫身側右邊的一個地方。
這本來沒什麽大不了的!
漢室的禦史大夫向來就是在那個位置,但是。接下來,這黃門侍郎的動作,卻讓滿朝文武都挪不開眼睛了——隻見這位黃門侍郎請晁錯坐下後,他從身後一位宦官的手上接過一把小剪刀,然後蹲下身子,仔細的丈量了一下後,迅速的用剪刀剪開了晁錯身旁蒲團以及案幾之間與丞相、特進元老坐位相連的地方,在這兩者之間留出了一個大約五寸的空白區域。
不止如此,這位黃門侍郎,還將晁錯身後的蒲團也剪開了一個口子。直到,晁錯本人的坐位不再與任何官員大臣之間的坐位有任何聯係,他才放手,恭敬的帶著宦官們退到一邊。
在政治上。沒有什麽事情會是小事情!
哪怕皇帝隻是打了個噴嚏,對於群臣來說,都是值得深思,掰開來掐碎,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去探討的重要信息。
更何況在大朝儀這樣的場合,對身為禦史大夫的亞相的座次的安排?
無數人目光灼灼的注視著晁錯。希望從中能讀出些什麽信息。
但劉徹卻不想跟他們猜謎,政治上的事情,最忌諱的就是下麵的人胡亂腦補!
所以,他根本沒給朝臣們太多聯想的時間,就站起來道:“禦史大夫,身為亞相,統帥禦史,監劾百官,朕未繼大統之前,曾巡遊河東,見吏治崩壞,民生艱苦,竟有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郡縣遭災而吏員不敢上報!”
劉徹沉痛的道:“河東之行,所見所聞,朕依舊不敢或忘,時刻銘記於心!”
劉徹一點也不介意將周陽由這個倒黴蛋再次拉出來鞭屍。
但是,這話也就隻能說到這裏。
劉徹現在可還沒有明太祖和天朝太祖的本事和威望,能把天下官僚吊起來隨便抽。
是以,劉徹立刻轉進,道:“當然,朕也知道,河東之事,乃是孤例,天下官員,多數還是勤勉王事,忠心耿耿之臣……”
聽著劉徹的話,許多人頓時就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疼。
尤其是竇廣國,竇家去年可是出了個人才!
但好在,大家的臉皮都很厚,這點小小的打擊,還傷不到他們。
隻是,天子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大家夥也得表示表示。
於是,群臣齊齊叩首,道:“河東吏治崩壞,累及黎庶,此皆臣等之罪……”
晁錯更是出列脫帽謝罪:“臣身為禦史大夫,身負稽查天下郡國之責,河東之事,乃臣之過,請陛下責罰……”
責罰個屁!
許多人在心中吼道。
特別是許多的列侯,心裏隻感覺有十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
誰不知道,河東事發之時,晁錯隻是內史,當時的禦史大夫是開封候陶青。
而陶青之後背棄晁錯,差點坑死了晁錯,這個事情,大家心裏都清清楚楚。
此刻晁錯跳出來把本不該他擔的責任擔起來,就是在陶青那個死鬼的墳墓上踩了一萬腳,臨了還要撒泡尿啊!
陶青死了,一了百了,反正他在墳墓裏也打不了滾。
但是……
列侯們可都還活著!
大家夥可都還想著有天能直接出任九卿乃至於禦史大夫、丞相。
晁錯這麽跳出來,等於就是在隱晦的宣告天下,尤其是暗示天子:列侯們辦事不靠譜啊,還是士大夫出生的臣子可靠,陛下您看,臣連不屬於臣的責任都‘勇於承擔’,那些列侯呢?
盡管天子不一定會想到這一節,但,總有這個可能不是?
況且,天子身邊聰明人那麽多,一時天子‘想不到’,總有一天‘會想到’。
而在漢室過去五十多年的曆史上,列侯階級與士大夫階級是即合作又鬥爭,即妥協又相互撕逼。
而最近二十來年,隨著天下承平日久,士大夫階級又人多勢眾,掌握了話語權,不斷的向著列侯階級們的權力步步緊逼。
前有張釋之,後有晁錯、郅都,都曾經在列侯們身上咬下了許多血肉,甚至咬得某些列侯身死國滅。
兔死狐悲,列侯們自然也對士大夫階級的野心非常警惕。
隻是,晁錯的話,沒人能挑錯,也不可能反對。
然而,許多人卻在心中暗暗的在小本子上給晁錯記上了一筆。
現在,大家是奈何不了晁錯這位執掌亞相之權,負有劾舉天下官吏重權的禦史大夫。
但人有失蹄,馬有失足,這世界上沒有人會一帆風順,尤其是政壇上今日的勝利者可能就是明日的階下囚。
許多人都在心中道:“晁錯啊晁錯,你莫要得意,有朝一日,本君侯定讓你好看!”
能到現在依然能位列朝班的列侯,或許別的能力不行,但落井下石的本領卻是一個比一個強。
劉徹不知道晁錯那張大嘴一下子就又拉足了仇恨,他對群臣道:“周陽賊狡詐,便是朕與先帝,也曾庶幾為其蒙蔽,諸卿也不需掛懷!”
不然還能怎樣?
任命周陽由去當河東郡守的可是先帝!
真要去追究,先帝臉上也不好看!
“然,周陽賊一事,使朕明白,吏治之重,重於泰山!”劉徹負手道:“而欲防止類似周陽賊一般的狡詐賊子殘害黎庶,為禍地方,朕意以為,加強吏治,是最好的辦法,而吏治好壞,仰賴於禦史大夫衙門及廷尉衙門的工作,為了昭告天下,朕與類似周陽賊一般的賊子誓不兩立,朕意決定,從今往後,禦史大夫及廷尉,上朝議政,皆絕席而坐,士大夫、列侯勳貴,當明知朕意,廣為思考,向天下人宣告朕的意思,殘民之官,絕不可再留任於地方!”
群臣這才在心裏哦了一聲。
大抵知道了,這是當今天子登基後的新政之一。
新天子新氣象嘛!
打打貪官,殺殺汙吏,這都是大家喜聞樂見,也是天下人都喜歡的事情。
至於這朝中大臣對此卻沒什麽太大的感觸。
左右不過是一輪風潮罷了,最多定向反腐,真要較真,去查地方上的齷齪事情,那恐怕天子自己也要受不了!
但沒人想到,劉徹這次是認真了。
去年的考舉,關中勉勉強強是消化了。
但今年的,明年的,以後的考舉出來的官員往哪裏安置就成了一個大問題了。
這官場上的位置可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尤其是地方上的小吏,諸如亭長,廧夫以及各縣的基層官吏,向來都是被地方官員政績的心腹把持。
哪裏有什麽位置留給考舉的士子?
但考舉的規模,在可見的未來是會不斷增長的。
這就讓劉徹不得不想個辦法來給將來的士子們騰位置了。
定向反腐是個不錯的選擇,值得長期堅持去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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