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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節 新學派(4)

  劉徹從懷裏取出一本小冊子。


  這本小冊子很薄。


  大概也就二三十頁,裏麵印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這就是技術發展帶來的進步。


  隨著白紙製造技術和雕版印刷技術的擴散。


  現在,中國的文化事業,一日千裏,以超過春秋戰國時期的速度,狂飆不已。


  大量的先賢著作,被少府和私人印刷成冊,長安的大街小巷,已經出現了專門的書店,甚至還有私營的印刷店,承接各種印刷業務。


  現在,印刻一套萬言書的成本,大約是一萬錢左右。


  普通人可能負擔不起,但對許九這樣的列侯,卻是輕鬆至極。


  根據繡衣衛報告,許九在長安某個私營刻書坊,刻印了整整一千冊《民富》,總共大概花了兩三萬錢的樣子。


  劉徹手裏這本是繡衣衛直接從該刻印店拿來的。


  劉徹將手上的這本書翻開來,看了看,問道:“愛卿是呂不韋的傳人?”


  這句話,是一語雙關。


  第一層意思,就是呂不韋曾經著了《呂氏春秋》,《呂氏春秋》中一篇孟春紀下,有一節名曰貴公。


  其中有一句話,後世耳熟能詳。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一人。


  這算是戰國時期,民本思想的一個巔峰。


  所以,呂不韋死了。


  這第二層意思,就很淺顯了。


  世人皆知,有一句話是跟呂不韋綁定在一起的:奇貨可居。


  這意思就很明白了,就是在問許九,你想賣個好價錢嗎?

  劉徹這麽問是在試探。


  若許九真的是一位民本思想的擁護者,他就不可能不知道呂氏春秋,更不可能記不得貴公篇。


  那他就必然能聽出劉徹的第一層意思。


  反之,就不會。


  道理很簡單。假如不是特別有興趣,在這個時代,不會有人去啃呂氏春秋這樣的大部頭。


  就好比後世的普通人,壓根就不會去翻資本論。


  哪怕它的名氣大的連小學生都知道……


  許九叩首拜道:“回稟陛下。罪臣年十四,即於長安安梁公門下授《呂氏春秋》,年二十,即以身體力行,周遊列國。至龍門峽穀,觀大河滔滔,去右北平,望塞外茫茫,越關山之險,進西南群山,與滇人長者交談,會汾脽之原,祭後土之祀……”


  許九抬頭看著劉徹,心裏緊張無比。但依然堅定的道:“罪臣確是呂子傳人!”


  老實說,許九的回答,讓劉徹頗為意外。


  呂子,自然就是呂不韋。


  無論呂不韋在人們的印象中的形象如何。

  但其編著了《呂氏春秋》,僅僅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其在其姓氏之後,加子。


  如今,雜家已為法家吞並。


  還在堅持的,估計也就小貓三兩隻。


  這許九身為列侯,卻一頭紮進了雜家的懷抱。


  這讓劉徹非常吃驚。


  而這許九自述的經曆。也讓劉徹對其觀感好了不少。


  無論儒法黃老墨縱橫雜家名家,任何一個能用雙腳,走遍大半個天下的人,劉徹都會對他有好感。


  道理很簡單。


  能這樣去踐行的人。哪怕再笨,也比那些宅在家裏的聰明人強太多了。


  不閱山海怎登峰?不知國情怎論政?

  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嚷嚷天下的人,不是白癡,就是別有用心的野心家。


  而許九的話,很完美的解釋了他為什麽能把買賣做到這麽大了。


  他若沒有曾經周遊天下。甚至出入關塞,怎麽可能跟西南夷還有匈奴人扯上關係?

  劉徹看他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不過,潛意識裏,劉徹心裏浮現了一個疑問。


  “這個許九既然曾經遊曆天下,看慣江山地理,以他列侯的身份地位,加上這樣的經曆和見識,或許想謀求一個九卿或者九卿衙門的某曹主官,有些困難,但是……若隻是做一個地方的郡守或者郡尉,卻僅僅隻是隻需要時間……”


  漢室政權,到目前為止,列侯與士大夫勳貴,是構成國家中高層體係的主要力量。


  全國郡縣兩千石以上,甚至千石以上的官員,基本都是出自這兩個階級。


  而列侯在這個體係裏有著極大的優勢。


  毫不誇張的說,隻要你是一位列侯,然後願意做官,同時稍微有那麽一點能力。


  在官場熬個三五年,一個郡守或者郡尉的職位,輕輕鬆鬆。


  而許九卻沒有選擇入仕,而是,遠離廟堂,在地方和市井,經營出一張龐大的走私、販奴網絡。


  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懷疑嗎?

  “朕曾經聽關中長者言:處廟堂之高,必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必憂其君!此所有士大夫君子也!”劉徹問道:“愛卿曾仗劍走天下,觀三山四海,遊郡國鄉野,久處江湖,想必也曾憂慮國家社稷,未知,可有教朕者?”


  一邊問,劉徹一邊用著眼睛,死死的盯住許九。


  這個世界什麽人最可怕?

  當然是有野心有理想有抱負,同時還有行動力的人。


  這個許九,在劉徹眼中,毫無疑問,就是這樣的人。


  讓劉徹提防的是:劉徹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許九,在追求什麽。


  “回稟陛下,罪臣聽說,始生之者,天也;天之養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勿纓者,天子也。陛下生而神聖,明見萬裏,以罪臣之愚鈍,不及陛下萬一也!”許九卻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鄭重的拜道:“然,罪臣身為陛下之臣,拾遺補缺,本屬臣職,故昧死以答陛下:罪臣曾行經九州,望海內民生之難,審中國之蔽,微有所見,概為八字:民為國基,穀為民命!”

  許九說完,就將身子深深的匍匐在地上,忐忑中帶著些緊張,等待天子的宣判。


  他是冒著非常大的風險,來行此一舉的。


  若成功,那麽,他與他堅持的道路,就見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世人麵前,與儒法黃老墨一樣,能公開的傳播,公開的傳授,甚至成為考舉的選項。


  若失敗,身死族滅,毫無疑問!

  許九,現在唯一能祈禱的,就是天子,跟他這些日子以來,所觀察到的那樣。


  確是一位,與他在思想上不謀而合,以民為本的天子。


  劉徹卻是把玩起了手上的那本《民富》,然後微笑著,看著許九。


  許九所說的話,劉徹自然聽懂了。


  那句‘始生之者……’,同樣是出自呂氏春秋。孟春紀。


  當初,呂不韋著《呂氏春秋》號稱要兼儒墨之長,合名法之優,於百家之道,無不貫通。


  但是,呂不韋雖然著出了《呂氏春秋》但他本人卻很快喪命,因此,其思想隻有文字,而並未顯出實際作用,或者說或許曾經在政治上施展過,但卻被秦始皇粗暴的抹殺了。


  百年之後的今天,想不到,還有人在做著跟呂不韋一樣的嚐試。


  而且,從論述和觀點上來看,這些呂不韋的徒子徒孫,在呂不韋的論述的基礎上更進一步了。


  甚至,出現了‘民為國基,穀為民命’這樣更淺顯易懂的口號。


  “這麽看來,這本《民富》,也有卿的手筆在其中了!”劉徹說道:“說吧,卿等是幾人合著,還有那些人參與了此書的編著!”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這本民富中的論述,看文字就知道,肯定不止是一個人的觀點和理念。


  如《呂氏春秋》一樣,這裏麵混雜了起碼三個人的理念。


  所以,有些地方的論述,出現了自相矛盾。


  但這不重要。


  隻要劉徹願意,他可以發動尚書台的力量,完善這些理念,並按照他的意願來打造。


  就像現在在雒陽的那個脫胎於思孟學派的重民派。(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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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2/24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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