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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節 進擊的公羊派(1)

  劉舍當然沒有懷什麽好心了。


  誰都知道,安東那邊好發財。


  但在安東做官,卻很苦。


  地方那麽大,情況那麽複雜,要管的事情還特別多。


  簡直是官場之凶途!

  最少對長安的太學學生是這樣的。


  不會有太學學生的誌向是去安東。


  大家來太學讀書,都是奔著九卿衙門甚至天子身邊去的。


  更何況,對長安人來說。


  安東還意味著要遇到那兩位混世魔王。


  可怕的陳須兄弟!


  陳須兄弟離開長安,不過年餘,大家對這兩位恐怖的二世祖,依舊是記憶猶新。


  要是落到這兩人手裏……


  許多都感覺脖子一涼……


  康凱更是嚇得渾身戰栗。


  當年,陳須兄弟拿了錢不辦事還黑人錢的做法,真是嚇尿了整個關中商賈階級,以至於人人自危——若是別人也都學陳須兄弟,大家豈不是要連骨頭都要被人吃幹淨了?

  這樣的兩個魔王坐鎮安東,使得很多關中商人,沒有膽子進軍安東。


  隻有那些自認為後台夠硬或者說已經山窮水盡的商賈,才會冒險去安東賭博。


  雖然這些人現在都發財了。


  但是……


  這些人的數量很少。


  所以,關中人對陳須兄弟依然害怕的緊。


  然而,劉舍卻不管這些了。


  他本就不想當什麽賢大夫。


  名聲於他如浮雲。


  桃候家族世代都隻在乎自己在劉氏天子麵前的評價。


  至於****?


  他們連列侯的議論都懶得理會,還會去理會****的看法嗎?


  於是,康凱的命運便被確定下來了。


  堂堂九卿,想要將一個太學學生丟到安東去。


  辦法不要太多了!

  更何況,劉舍的理由和借口,還是如此的冠冕堂皇。


  ………


  當天,長安城的八卦界。


  桃候劉舍與太學學生的故事,傳的沸沸揚揚。


  直夜幕時分,基本上所有該知道消息的人,都知道了消息,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


  劉徹就聽說了這麽個趣聞。


  “那個學生是誰的弟子?”劉徹對將這個有意思的故事告訴他的王道問道。


  “回稟陛下,是穀梁博士楊奉的弟子……”


  “楊奉啊……”劉徹眼裏,一個白皙微胖的士大夫的形象一掃而過。


  “穀梁派是日子過的太舒服了嗎?”劉徹冷笑著。


  若是在儒家內部那麽多派係裏,劉徹最不喜歡的有兩個派係。


  一是魯儒。


  魯儒守舊而頑固,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臭,要不是這個派係在洗腦方麵有神效,劉徹再就要動手下場給他們點教訓了。


  而另外一個則是穀梁派了。


  劉徹對穀梁派的警惕和防備,甚至大於魯儒。


  因為魯儒無法成事。


  至少在漢家體製下無法成事,撐死了也就在齊魯一帶稱王稱霸。


  但穀梁不同。


  穀梁派的論述,對君王,對貴族,對權貴階級,天然有著巨大吸引力。


  穀梁派的核心論述就是:用貴治賤,用賢治不肖。


  勞資英雄兒好漢,勞資是貴族,勞資的子子孫孫都要是貴族!

  曆史上的門閥政治,就是誕生在穀梁派興盛之後的基礎上。


  說起來,也真是搞笑。


  現存的儒家三大解釋《春秋》的派係,彼此之間的解釋角度和方法,何止南轅北轍,完全就是風馬牛不相及。


  在同一個事情上,三派居然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譬如,在宋襄公之事上。


  《左傳》認為襄公不鼓不成列,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


  微微的點了個讚。


  而《公羊》則是大唱讚歌:已陳(列陣),然後襄公鼓之,宋師大敗。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臨大事不忘大禮,有君而無臣。以為雖文王之戰,亦不過此也!


  都能跟文王比肩了……


  而穀梁呢?


  茲父之不葬(意為宋襄公死不書葬),何也?失民也。其失民何也?以其不教民戰,則是棄其師也。為人君而棄其師,其民孰以為君哉。


  認為襄公根本不配為君,死了就死了!


  若你以為穀梁派是個什麽好東西,那你就要大錯特錯了。


  與提倡君子報仇,十年未晚,而且充滿了昂揚向上,積極進取心的公羊不同。


  穀梁專注於內政一百年不動搖。


  親親相隱這個臭名昭著的禮法核心,就是穀梁派鼓噪的。


  更可怕的是,穀梁提倡大宗族大世家大家庭。


  這對漢室的一夫五口百畝國策形成了致命威脅!


  但穀梁派為什麽能後來居上,興盛強大,甚至吊打了公羊與左傳?


  答案是,這個學派強調尊王而不限王。


  承認皇帝至高無上,隻要稍微講點吃相。


  而且包裝的很好,滿篇都是仁義道德。


  可是實際上呢?


  卻是營營苟且!


  甚至在劉徹看來,每一個文字,都在流淌著底層百姓的鮮血和眼淚!

  答案很簡單,既然皇帝都隻要講吃相了,那貴族地主,自然也可以隻要講點吃相,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壓迫和剝削百姓。


  “記下來,今歲考舉,一個穀梁士子也不要錄取!”劉徹淡淡的吩咐下去:“另外,博士楊奉,教授弟子不力,不當為人師,其除太學教授!”


  若有可能,劉徹還想將他的博士官銜也剝奪!

  但這不行!

  此人若是不留在長安當官,跑回老家,天知道他會在老家玩出什麽花樣?

  與其那樣,倒還不如留他在長安待著。


  無非就是一年六百石粟米嘛!

  這個代價,劉徹付得起!

  “諾!”王道躬身。


  “此事,放風吧……”劉徹淡淡的說道:“讓百官明知朕意!”


  再沒有比考舉這個大棒更有威力的諸子百家之鞭更好的武器了。


  控製了考舉,就等於控製了諸子百家的思想和言論以及發展方向。


  劉徹通過這樣的手段,可以明確而強硬的告訴某個他所不喜歡的學派——你們做錯了,趕快改裝,不改,朕就不原諒!


  這個學派隻能選擇改正。


  劉徹想了想,接著說道:“將《穀梁》自武苑必修科目抽離,改為選修……”


  武苑目前有十幾本被指定必修的先賢著作。


  其中,就有著儒家的三大金剛《左傳》《公羊》《穀梁》。


  此刻劉徹將穀梁踢出必修著作之列。

  等於將其驅逐出武苑!


  這個懲罰比起不錄取考舉士子還要可怕!

  因為,當今天下,武夫當國。


  執政者,清一色的武夫。


  不能影響下一代執政者的學派,等於自殺!

  況且,天子連武苑學生都不願意讓他們學了。


  還會讓自己的皇子,尤其是未來的太子學習《穀梁》嗎?


  劉徹相信,穀梁派的巨頭們,肯定會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係。


  “撕逼吧,狠狠的撕逼吧……”劉徹站起身來望著遠方,心裏得意不已。


  當前,諸子百家最大的學派儒家,在整個天下,都呈現了壓倒性的人數優勢。


  幾乎每五個知識分子中,就有四個是儒家派係或者親近儒家的人。


  但問題是……


  儒家內部的山頭和派係,多的令人發指!

  便是同一派係內部,都有著南北齊楚之分。


  要不是儒家內部還有著一位有著超然地位的魯申公在鎮壓著,這些家夥相互之間,早打出狗腦子了。


  站在劉徹的立場上來說,儒家內部太河蟹了,這是不行的!

  一個坐擁天下百分之八十知識分子的學派,要是一個口徑發聲,那還了得?


  好在,儒家現在雖然看上去一團和氣。


  但實則內部早已經風起雲湧。


  就像後世的歐萌一般,現在的儒家,隻是被某幾位有遠見的巨頭借著魯申公的名義,勉強湊合到一起的聯盟。


  彼此之間,其實早已經恨不得對方去死了。


  如今穀梁有難。


  劉徹倒想看看,其他派係會怎麽抉擇?


  ……………


  對當世的兩位公羊派的巨頭,胡毋生與董仲舒而言。


  穀梁有難,簡直就是……


  天意啊!

  “異端邪說,終不能成大事!”胡毋生端坐在暖洋洋的火坑上,對著前來問候他的弟子公孫弘說道:“今陛下能識破彼輩(穀梁)之真麵目,真可謂大快人心!”


  穀梁與公羊,其實都算是今學(意既近代興盛的學派)。


  在漢以前,左傳才是春秋的大佬!


  所謂穀梁、公羊都隻是口口相傳的私人學派。


  至近代,胡毋生與董仲舒,授業於公羊高之玄孫公羊壽,得以口傳《春秋公羊傳》。


  然後通過他們兩位的努力,才使得公羊派興盛。


  公羊傳從私學變成公學,從口口相傳,變成了文字傳授。


  但因為是口口相傳,哪怕是師兄弟,對公羊傳的理解和意見,都已經發生了改變。


  更重要的是,老師公羊壽已死。


  他們連個求證的地方也沒有了。


  於是隻好各自根據自己的理解去思考自己的學問。


  譬如現在,胡毋生就在提倡‘我注春秋’,而隔壁的董仲舒則打起了‘春秋注我’的招牌。


  雖然都在提倡和販賣所謂的‘微言大義’。


  但實則已經走向了不同的兩個方向。


  至於穀梁派,與公羊一般,也是近二三十年,從口頭相傳,漸漸落於文字,並且開始擴大影響的一個學派。


  但在公羊眼裏。


  這穀梁,卻是生死大敵!


  必欲除之而後快的死敵!


  其危險程度,甚至比墨翟的思想還高!

  這既是因為同行是冤家,也是因為兩者的論述基礎和述事方向,完全矛盾!


  公羊講大義,穀梁論禮法,公羊述之以家國天下,而穀梁論之於宗族情誼。


  公羊尊王而限王,認為天子也需要對天下和蒼天負責,但穀梁尊王不限王,君君臣臣,不可逾越。


  怎麽看,都是有我無他的兩個學派。


  近年以來,公羊在變革。


  穀梁也沒閑著。


  胡毋生與董仲舒忙著‘我注春秋’‘春秋注我’,紛紛闡述微言大義的時候。


  穀梁派也發現了自己的不足和跟不上形勢發展的弊端。


  於是,他們也在忙著變革。


  而且是遠比公羊派更劇烈的變革。


  在治學和思想上,穀梁派的巨頭,開始與《左傳》的巨頭們攜手,大有要化今為古,將左傳與穀梁兩個學派合二為一的架勢。


  而在具體行為上,穀梁派也自動自覺的刪除了某些可能讓當政者不喜歡的內容。


  但依舊固守了其‘宗族情誼’與貴賤不可移的核心論述。


  目前來看,胡毋生覺得,當今這是不滿意穀梁派依然死抱著‘宗族情誼’和貴賤不可移!

  機會難得!


  必須落井下石。


  最好在穀梁派身上踩上一萬腳!


  “老師說的是……”公孫弘聞言也是一拜:“穀梁之說,不為陛下所喜久矣,錯非其所治之學中,尚有‘以民為本’的些許論述,陛下早就要將之除名了……”


  “學生以為,吾輩,當趁此機會,將穀梁之學的有利部分糅合進吾派學說……”公孫弘再拜道:“他山之石,可以功玉,吾輩治學,以利民便民為要!”


  胡毋生點頭讚許,覺得這個學生真是太好了!


  完全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為師正有此意!”胡毋生義正言辭的道:“自秦亡以來,先聖之學,沒於戰火,吾甚憾之!若能重現先聖之意,此吾此生足矣!”


  這既是他的理想與抱負。


  誠如當今天子所言: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

  也是現實的需要。


  如今,墨家複興而法家崛起。


  儒家雖盛,但也架不住人家行動力更強。


  想要儒家製霸,唯有……


  “大一統!”


  這不僅僅是公羊學的理想,也是他胡毋生,甚至隔壁的師弟董仲舒的理想。


  當然在現在,胡毋生與董仲舒所想,也僅僅是讓儒家內部大一統而已。


  什麽穀梁、思孟、重民、魯儒、楚詩,燕詩、左傳等等等,都應該按照公羊學的論述來論述自己的觀點。


  也唯有如此,才能讓儒家在麵臨儒法黃老挑戰時,能保持優勢!


  不然,麵對背後有天子拉偏架的墨家和法家,儒家遲早要被人打成豬頭!

  自然,在胡毋生眼裏,這穀梁有難,簡直是天賜良機!

  天授不取,必造天譴!

  更何況……


  讀書人抄書,那能叫抄嗎?


  穀梁的一些好的地方,有用的地方,拿來當成自己的東西,胡毋生是毫無壓力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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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2/24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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