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節 裁決
望著汲黯,劉徹笑了起來。網≈
“縱世有李牧,而朕不能用?”劉徹感覺很好笑。
當然了,在汲黯和黃老派的立場上,大約就是如此。
這一次的動作,是漢室立國以來最猛烈的一次官僚整肅,與以前不是隻打蒼蠅,或者隻打老虎的模式截然不同。
這一次,皇帝親自揮起屠刀,直接將整個內史衙門的大部分官僚以及這長安城中的許多豪強家族、貴族,整個的連根拔起。
這意味著,劉徹在係統性的摧毀一個從前固有的利益集團。
黃老派受到沉重打擊,甚至稱得上是毀滅性的打擊!
沒辦法,黃老派雖然此番實際上,卷入案子裏的人沒有幾個,但,現在被抓起來和關起來的人,卻都是他們過去數十年時間裏扶持和培養的羽翼與支脈。
很多官員,不是祖上曾經是某位黃老派名臣的門生故舊,就是他自己是黃老名臣的故舊、門生。
換句話,劉徹雖然沒有直接針對黃老派,但在黃老派眼裏,這刀子卻是實實在在,結結實實的砍在他們身上。
若在三四十年前,那個黃老派鼎盛的時期,人才輩出之時。
這些官僚死了就死了,與黃老派沒有什麽幹係。
但現在卻是不同。
麵對儒法墨的強勢挑戰,作為秉政者和當政者的黃老派,卻早已經是左支右拙,難以招架了。
也就是在長安和關中,他們才勉強能夠依靠先輩和前饒遺澤,靠著強大的行政力量和政策偏移占些便宜,勉強維係著表麵的優勢和麵子上的榮光。
但實則,在私底下,墨家在岐山原一帶不斷侵蝕周邊的廣大農村。
如今,墨苑的範圍,已經從岐山原向著渭南、渭北滲透。
甚至,在漢中地區,都有了墨苑的組織出現。
而在官場上,法家高唱凱歌。
他們如今已經完全控製了廷尉、執金吾這兩個衙門。
廷尉還好,一直是法家的自留地,哪怕是當年,黃老派強勢之時,也隻能摻沙子。
但那執金吾徹底倒戈,卻是讓人措手不及。
若不是丞相周亞夫有所偏袒,恐怕連少府和大農也將被法家掌控。
即使如此,黃老派也是憂心忡忡。
廷尉控製著審訊、判決和司法解釋,執金吾手握著治安、緝盜之權,兩者合並,法家的人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來勢洶洶,幾有要拉黃老派下台,自己上位的架勢。
而在民間,儒家的展,也形同燎原之勢。
公羊、穀梁、重民、荀子、思孟等諸學派的學苑遍地開花。
廣大關東地區過六成的私塾的蒙師,都是儒家門徒。
儒法墨三家,都在虎視眈眈,覬覦著黃老派的地位。
而黃老派自己卻尷尬無比。
過去三十年,他們這一代饒懶惰和懈怠終於釀出苦果。
除了一個汲黯一個田升之外,環顧整個學派,年輕一代,一個能打的也沒櫻
以至於鄭當時這樣在過去最多隻能算是中人之啄年輕人,居然也可以成為新星……
而老一代就更不堪了。
除了章武侯竇廣國以外,其他人都不過是權貴的寄生蟲而已。
所謂名滿下的所謂名宿,居然無人做過兩千石,更無人有過具體的政績!
哪怕是章武侯竇廣國,過去十幾年,也是在忙著修仙、煉丹,幻想著羽化登仙。
至於國家政務?
不好意思,竇廣國表示,根本沒有修仙來的有意思!
也就是最近幾年,儒法墨來勢洶洶,黃老派不得不被動應戰,才在壓力下開始改變。
三年前,第一座黃老派的學苑——清河學苑在竇廣國資助下在清河郡成立。
但展到現在,門徒弟子也不過數百。
且大部分都是些自己人。
換句話,那就是一個近親繁殖的產物。
搞了三年,一個人才也沒有培養出來,反倒是清河學苑附近冒出了好幾家**窟,且生意興隆,紙醉金迷。
也就是兩年前,田升在齊國臨淄所開的稷下學宮,如今開始展現了強大的競爭力,居然從儒家口中,搶下了一塊地盤,影響力遠播齊魯,算是略有名聲。
隻是,田升終究隻有一個人。
而現在,早已經是春秋之時,老子、孔子和墨子的時代了。
那個時候,一個人就可以打下。
而如今,講究的是團隊合作和人海戰術。
田升再牛逼,也打不過儒家在齊魯地區的數百名名士!
且,他起來的時間太短了,稷下學宮開始廣受門徒,也不過兩年時間,門徒弟子,剛剛才開始接受和理解黃老思想。
想要有所成就,必須十年生息、十年教訓。
所以呢,劉徹的這一刀,砍在黃老派身上,幾乎就將之砍成了殘疾。
人家本來就剩下這麽點優勢,但劉徹卻偏偏將之毀掉!
黃老派再也無法享受到前人遺澤了!
至少在這長安城內是這樣。
數十年積累的人脈和資源,一朝盡喪。
他們能保持鎮定才叫怪了!
但……
汲黯和黃老派們永遠也想不到,這是劉徹故意要這麽做的。
黃老派們,活在前輩的遺澤和榮光之中幾十年了,這二三十年來,他們幾乎就是坐吃山空,混吃等死。
大批大批的貴族、名宿,不是跑去修仙就是當宅模
這樣的避世派,不是劉徹所需要的。
而對付宅男,劉徹向來有一套。
拔掉他的網線,扯掉他的遊戲機手柄,掐掉他的網銀,這樣他就不得不出去玩了。
黃老派也是如此。
打掉他賴以生存和寄生的官僚係統,逼迫他們不得不出來跟儒法剛正麵。
宅男和修仙者們,開始或許會不適應。
但環境很快就會改造他們的,對此,劉徹確信無疑。
但對汲黯卻不能這樣,這樣的大實話會很傷人!
所以,劉徹隻是望著汲黯,意味深長的道:“若李牧在,朕必能用之!”
劉徹又不是傻瓜,更沒有中二病。
他當然清楚,反腐也是要講政治的。
就像這一次,誰見過那些忠於他的貴族和勤勉做事,有成績、政績,且問題不大的官員落馬了?
答案是——幾乎所有去年考績時課最的官員一個也沒有被抓。
哪怕他牽扯其中,有著糾葛。
抓的都是那些既不能做事,還特他媽貪的渣渣!
另外,馬屁精們,也是毫無傷。
你像赤泉候楊氏,連毫毛都沒有山,隻是抓了兩個家奴和家臣而已。
誰是我的敵人,誰是我的朋友。
劉徹一直分的很清楚。
即位至今,他從未做過任何可能傷害到自己統治穩固的事情,更從未做過任何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所有被打擊的人,看似隻是觸法,但實則,背後都是有著其他緣故。
畢竟,他是皇帝,不是廷尉。
廷尉才**律,而皇帝隻論親疏。
“愛卿就好好看著吧……”劉徹笑著道:“隨朕去宣室殿,等待廷議,看完廷議,卿再回去問問章武侯……”
…………………………
太陽冉冉升起,陽光從宣室殿前的閣樓斜照入這個大殿。
此時,殿中氣氛肅殺、沉默。
三公九卿、列侯封君,這些帝國的重臣,現在人人肅穆,不敢言語。
就連往日裏,總是嘻嘻哈哈,一副不關我事的模樣的幾位元老,也是閉目養神,坐在位子上如同雕塑。
因為,在這大殿之中,十一位列侯,四位兩千石、十五位封君,三十一位千石,都已經被剝掉了朝服和綬帶,被武士們用著戈矛抵在脖子上。
寒光淩厲的武器,刺得他們的皮膚瑟瑟抖,汗毛倒立。
劉徹端坐在子禦座之上,誰都看得出他已經怒不可遏,臉色更是黑的能讓人心驚膽戰。
望著群臣,他動了動手指,對著汲黯吩咐:“尚書令,宣讀朕的詔命!”
這封詔命,是他昨夜起草的,任何親自修飾後封存起來的,就連汲黯也不知道其中的內容。
他捧著詔書,滿心疑慮的走到殿中,然後攤開來,宣讀起來:“朕聞之:昔者聖王治世,必先公,公則下平!故《洪範》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偏無頗,遵王之義。無或作好,遵王之道。無或作惡,遵王之路!故昔者伯禽將行,請所以治魯,周公曰:利而勿利也!”
“朕自即位以來,屢詔下:生民第一!然士大夫公卿列侯,或不能明朕內誌,或以為才智聰慧,勝周公良多,屢以朕之命為無物,以至海內怨懟,生民沸騰,民不聊生!”
“此朕之德薄,不能教之故,朕當素服齋戒,麵告太廟、顧成廟(太宗)、仁廟……”
這句話一出口,整個大殿都是肅然。
群臣被迫無論願意,還是不願意,統統脫帽謝罪,拜道:“陛下德隆地,下之過,在臣等之不逮!”
汲黯卻是沒有停頓,隻是用著顫抖的聲音宣讀著命令:“查:廣平侯澤,無德百姓,暴虐生民,下廷尉!”
“芒候昭申,指使遊俠,謀殺他人;市井馳馬,傷及百姓;刑罰家奴,虐殺家奴,有罪,下廷尉!”
“……”
十餘列侯被一一點名,他們祖上曾經顯赫一時,曾經戰功卓著,曾經有功百姓。
但現在,他們如同一條死狗一般,癱軟在地,連動都不敢動彈。
廣平侯薛澤,更是嚇得褲襠都濕了。
他本以為,東宮會救他。
所以被捕以來,他是最囂張最有恃無恐的一個。
但他怎麽也想不到,這一次,曾經無往不利的護身符,再也不能保護他了。
如今,他連選擇怎麽去死,都已經有問題了。
汲黯卻是繼續宣讀:“少府東園丞成林,教子無方,助紂為虐,殘民無算,下廷尉!”
一個中年官吏聽到此處,瑟瑟抖,恐懼無以複加。
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成為了列侯之外的第一個被點名的。
可他的官職,卻不過是千石而已啊!
“逆子啊!”他在心裏哀鳴著,無比痛恨自己的那個兒子,隻恨當初沒把他射牆上。
不然,也不至於有今,如今整個成氏,恐怕都會在劫難逃!
這讓他到了九泉之下,怎麽去麵對先祖?怎麽去麵對家人?
其他官員和規則,更是都是用著無比惡毒的眼睛看著他。
哪怕是那些過去的親朋好友,現在也是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
在眾人眼裏,本來,此事可能還不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但可惜,這成林的兒子成聞一句‘皇帝的詔命隻是騙騙孩子的’徹底激怒了子,終於使得龍顏大怒,流血漂櫓,伏屍百萬!
“內史丞、長安令方勝,督下不嚴,用人失當,且與商賈來往密切,罷!廢為城旦,流三千裏,落承恩島與卑狗人為奴!”在經過了一長串,幾乎多達百饒下廷尉或者下禦史這樣嚴厲的落後,詔書之中的態度終於有所緩轉,至少,現在不殺人了。
那個內史丞,更是如蒙大赦,磕頭拜道:“臣萬死!”
雖然下場依然很慘,但至少保住命了。
但他那裏知道,他能留住這條命,是因為他曾經在三年前參與過捕鯨船的設計,為了保留人才,劉徹才網開一麵,不然,以他的所作所為,恐怕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從這裏也能看得出來,所有官員裏,隻要不是窮凶極惡之人,但凡還有一些能力的,都可以給一條出路。
至於那些既沒有能力,還特麽是個貪官的渣渣。
他不死誰死?
汲黯足足念了一個多時辰,才將整個詔書念完。
等聽完詔命,所有大臣,都是在惶惶不安之餘,卻又不得不俯稱臣,紛紛拜道:“伏唯陛下聖德澤被,臣等謹奉詔!”
不是沒有人想反對,想勸諫。
但問題是,在大殿左側,那些甲胄鮮明,一臉嚴肅和肅殺模樣的將軍列侯們,都已經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誰敢唧唧歪哇,誰可能就會被當成賊子殺掉!
現在,長安城內外的軍隊,都已經是群情激憤了。
在軍隊的暴怒麵前,沒有人敢拿自己命去賭。
劉徹卻是緩緩站起身來,看著群臣,他自然知道,這些大臣裏,有著大批覺得他這次太過於決絕和冷酷的人。
而作為一個皇帝,他必須打消這些人中的多數饒反對意見和逆反心態,得告訴他們——朕也是不得已!其實朕也是很心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