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方方
煙霧繚繞的網吧裏,一片嘈雜,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接連不斷。
“這是什麽神仙隊友?!”
“怎麽又卡機啦?!”
“網管,來份泡麵!”
在眾多年輕的麵孔當中,一位胡子拉碴的胖大叔看上去顯得與眾人格格不入。他頭發微長,穿著一身黑灰色的衣裳,手裏夾著的一根煙,正在緩慢地燃燒著,卻未曾吸入一口,與眾人的喧嘩不同,他帶著耳機,盯著電腦的屏幕,麵色凝重。
大約一個小時後,胖大叔默默地摘下耳機,默默地移開座位,默默地移步走出網吧。沒有人在意他的出現,也沒有在意他的離開,隻有吧台看店的小姑娘在他走過的時候說了句“叔,你卡裏還剩20多塊錢呢,明天再來啊。”
胖大叔客氣地笑著點點頭,離開了。
他回到家中,麵對著牆壁上貼滿的英雄聯盟海報,暗自神傷。他已經43歲了,卻還沒有一個穩定的家庭,談過的幾任女朋友對他的愛好難以理解,更不懂他為什麽會對一個遊戲如此的鍾情。他伸手慢慢地撫摸著海報上的一個個英雄,他們有的擁有神奇的魔法傷害,有的擁有堅挺的物理護盾,還有的移動迅速,特技炫酷。在他心中,這些擁有不凡力量的神奇人物,經過不同的排列組合,總會在峽穀中產生不一樣的火花。飛星亂墜的場麵讓他癡迷,癡迷地等待著一個又一個新英雄的到來。
他,是奇跡戰隊英雄聯盟分部的前任教練,方方。
之所以稱之為前任,是因為在這場城市英雄爭霸賽結束的時候,他主動遞交了辭呈。麵對領導們的疑問和質問,他簡單說了一句“壓力太大”便離開了。他不知道在他離開之後的團隊會變成什麽樣子,但他可以確定的是,他的隊員,不需要他。
方方飯也沒吃,重新點燃一支香煙,黑暗中,他坐到了自己的電腦桌前,慢慢地翻看。那裏麵保存的一場場比賽,就像是一場場真實輸掉的戰爭,壓在他的心口,揮之不去。
方方發出了黑暗中的一聲歎息。
猶記得這年盛夏,方方帶領著他的奇跡戰隊奔赴遠在北京的賽場,坐在他們對麵的,是眼下風頭正盛的雄獅聯盟。那一場,他們輸得很慘,被對麵零封了比賽,那時的方方,被噴的最慘。
因為方方,還曾是雄獅聯盟的前任教練。
當時賽事結束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懷疑奇跡戰隊教練的bp水準,甚至還有人在網上不停地謾罵,說方方不過是個貪財好色極易被收買的一無是處之人。所幸,俱樂部當中的人事張田,雖說是個三十幾歲的大小夥子,在方方最難過的日子裏,卻給予他十分溫暖細致的關懷。麵對著網上眾人無聲的謾罵,張田實名注冊各種賬號,為方方一搏。雖然結果不盡如人為意,但兩個男人之間深厚的友誼在那時真正地建立了。方方常言自己是一塊別人隨時可棄的廢石,隻有張田,豪不避嫌地在大庭廣眾之下邀著方方去喝酒瀟灑。
可即便擁有這樣的摯友,方方卻依然沒有將自己的行蹤跟他透露半分。他在辭職後,進行了一個人的“逃亡”。方方搬離原在市區中心的豪宅基地,一個人租了套兩室一廳蝸居在城郊的清靜地。搬家那天,方方開著自己的那輛五菱宏光,帶著自己的行李,巧遇瓢潑大雨,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狗躲在了方方裝行李的車下,方方心生憐憫,將小小隻的白狗帶回了家。經過短暫的自我介紹之後,方方將“小白”這個名字強加給了它。
方方這才記起,在黑暗中伴著自己的小白,還沒吃飯呢。
方方掐滅了手裏的煙,開燈,給小白放了晚飯。看著跟在自己屁股後麵跑得屁顛屁顛的小白,方方撩撩自己額前的打結的發,想著:若沒有小白樂觀陪伴的大半年,恐怕他早已消極地去流浪街頭了。
家裏變得燈火通明,方方的思緒也變得明郎起來,看著吃得正香的小白,方方的肚子也開始咕咕叫著。他換衣洗澡,又在極短的時間裏為自己弄了一份十分可口雞蛋麵出來,端著,坐去了電腦前。
雄獅聯盟今日的比賽,他還想再看一遍。
熟悉的bp環節裏,雄獅聯盟的現任教練十分不按套路地率先選出了熔岩巨獸墨菲特、扭曲樹精茂凱、聖錘之毅波比、披甲龍龜拉莫斯四個坦克型英雄,鏡頭切轉,對麵選手和教練震驚又無解的表情似乎在說著:
任性啊!
瘋了吧?
不想贏了吧?
瞎搞什麽呢?
選的什麽垃圾陣容啊?
我們贏定了!
於是,直至雄獅聯盟補出最後的牛頭輔助,對麵蜘蛛俠戰隊的選手都沒將他們放在眼裏。因為按照常規來看,雄獅聯盟的陣容所能給他們打出的傷害,實在太低了。他們果斷地選出了平日練習的常規陣容來應對。
果不其然,麵對對手的各種物理攻擊和法術傷害,前期的雄獅聯盟大團扛不住,小團打不過,被壓得很慘,也丟失了大部分的地圖資源。
看到這裏的方方,按下了視頻的暫停鍵,他將碗裏的麵湯端起,一飲而盡,又將碗放在了手邊,即便是再一次觀看,他也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繼續播放的視頻裏有雄獅聯盟的現場應援,他們的臉上寫滿了不安,他們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麽自己喜歡的戰隊會在這種緊要關頭的比賽裏搞出了這樣任性的陣容。方方心想:若不是自己已經知道了賽事的結局,自己也會對此時的雄獅聯盟嗤之以鼻吧。
比賽進行到20多分鍾,雄獅聯盟的裝備已經初步成形了,他們人手一件女妖和反傷甲,下路的龍龜,似乎是趁人不備的樣子,自己偷偷摸摸地還出了幾件ad裝,當蜘蛛俠五個人再一次抱團攻上高地的時候,雄獅聯盟準備發起他們的反攻。
就在一瞬間的刀光劍影之後,蜘蛛俠團滅了。
觀眾席上一片歡呼,解說席的資深主持人汪洋和徐毅兩個大男人卻尷尬地楞在那裏,這樣的結果,是誰也沒有料到的。
接下來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雄獅聯盟便帶著兩台炮車摧毀了蜘蛛俠的水晶。
方方關了電腦,暗想:雄獅的現任教練程鶴翔果然有兩把刷子!明日的遊戲新聞頭條,一定又會被雄獅霸占了。
想到此處的方方,又忍不住一聲歎息。
因為在雄獅聯盟無敵厲害的新聞背後,總會或多或少地把方方這個前任教練牽扯進來。方方已經料到,明日的眾多描述裏自己會成為一個極其無用的那一個,他本該早已習慣差評鋪天蓋地襲來的感覺,然後默默地縮起腦袋繼續過著自己的日子,但是,這麽多年毫無戰果的方方,在麵對如此鼎盛之勢的雄獅時,心中總免不了有太多的不甘。
是啊,這麽多年了,自己怎麽就沒有取得任何成就呢?哪怕隻有那麽一點點,他都會有勇氣將那份成績單甩在雄獅俱樂部的老板麵前。
方方,他不是沒有輝煌過。
那時的方方初踏峽穀江湖,那時的雄獅俱樂部也剛剛成立沒有多久,隊伍的成員也不是現在的這幾個。方方去麵試的時候,俱樂部的年輕老板斜著眼睛問他:“你多大了?你知道什麽是英雄聯盟嗎?你看看人家都是年紀輕輕的小夥子,你個中年大叔來這湊什麽熱鬧?”
“我玩得挺好的。”方方聲音沉沉地說。
於是,不服氣地俱樂部老板讓自己隊伍裏的選手逐個與方方進行個人solo,方方不慌不忙地用自己胖胖地手指操作著鍵盤,靈活地躲避著對方發射的技能,又十分準確地判斷著對方的位移將自己的技能幾乎沒有差錯地施加在了對方的身上。
第一個隊員落敗,第二個鬥誌昂揚地上場,第二個鬱鬱寡歡地離開,第三個上場之後的操作更加謹慎,第三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第四個開始懷疑自己的實力。
“夠了!”俱樂部的老板大喝一聲,“說吧,你想應聘什麽職位?”
“教練。”
“這遊戲還需要教練嗎?”
“早在我們開始組建電競俱樂部之前,歐美的許多國家和地區早已完善了英雄聯盟的電競機製,他們不僅有電競選手,還有替補和教練,甚至還有專門的工作人員看護選手們比賽時必用的飲水機。”方方說完,還從自己隨身攜帶的皮包裏掏出一疊自己準備的資料,把俱樂部的老板唬得一愣一愣的,旁邊的隊員也是一臉崇拜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樣子。
可以說,是方方成功穩住了電競項目英雄聯盟教練的位置。當大家還在研究著出裝詫異,研究著如何更好地使用英雄技能的時候,方方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視野方案。俱樂部的老板一看,是以前沒有見過的好東西,馬上安排上場。自此之後,方方帶領的雄獅聯盟一路披荊斬棘,在兩年的時間裏總攬了所有比賽的冠軍。
方方,也成為每場比賽中大家必提的一個名字。
然而好景不長,二年的時間看似轉瞬即逝,可有越來越多的隊伍慢慢地摸索著學會了方方的那一套,可方方卻沒能在短時間之內拿出新的東西來。危機襲來之時,又恰遇外援離職,替補隊員磨合不足等眾多原因,雄獅聯盟開始經曆一場接一場的慘敗。
一日,低頭走路的方方跟俱樂部的老板在走廊裏碰了個正著。
老板又開始用熟悉的眼神斜眼看著方方,問:“隊伍裏最近怎麽樣了啊?”
“還需要進一步磨合……”方方低著頭說。
“從半年前我問你的時候,你說是在磨合,半年後我問你,你仍然說是磨合,你這磨得是什麽呀?就算用水滴,也差不多該有個印兒了吧?”老板無情地質問著。
“確實是需要磨合……”方方仍然低著頭說。
“你不用讓他們繼續磨合了!”老板一聲令下,方方抬起了頭。
老板指著自己身邊的程鶴翔說:“他說不用磨合。你讓賢吧。”
方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就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就被開除了,原本十分不忿的他,在他重新入職奇跡戰隊之後,還想過一雪前恥,誰曾想,程鶴翔用自己的辦法讓半年多沒有生氣的雄獅戰隊又活了過來,而且氣宇軒昂。
方方關掉電腦,麵對著曾經輝煌的一個個獎章,忍不住一遍遍地問自己:方方,你的路究竟在何方呢?雄獅聯盟,就真的強到無法戰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