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愛的平衡

  那天晚上，蕭寒和蕭茹激烈衝突後，他的心情難以平靜。他硬是掉頭走了，本來還有很多話頂在嘴邊，生生咽了回去。表麵上，他高傲而倔強地掉頭，但實際上他內心相當不安，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走向何處。前方是諾大的夜空，遼闊得令他有些恍然，令他忽然渴望起自由來。對他而言，究竟什麽是自由？是從那幾十萬的債務中解脫出來，還是從那沉重的、他也說不清是什麽的複雜的感情鎖鏈中解脫？麵對如此遼闊的夜空，蕭寒忽然很想能整個人融入這片夜，飛上高空，丟棄一切……


  ??他的兩旁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和那遠方的遼闊形成鮮明對比，像插入雲霄的巨獸，囚困著身處其中的人們。這座城在近十幾年經濟飛速發展，高樓不間斷地拔地而起，傳遞著繁榮與擁擠，發展與破壞，追尋與欲望，為了在這水泥密林中尋求一處空間，有多少人拋棄了一切夢想，隻剩這唯一的目標，有多少人成為深陷其中的囚徒，心靈中的養分日複一日地被抽走，在這迅速發展的城市迷宮中慢慢失去自我。


  ??蕭茹說對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使他妥協繼而拿到所謂的遺產證明，也未必能緩解此時的窘境，如果那些債權人能理解，那現在也能理解，如果他們不理解，那無論拿出什麽證明也沒有意義，除非他將那幾十萬切實補上。


  ??又有一件事，蕭茹說中了他的痛處，那便是蕭玉走的那天母親打他的那掌。


  ??她們都是女人，她們不明白，人到了那種地步，就沒必要再搶救了，更沒必要給醫生跪下。搶救無非是給蕭玉帶來更多痛苦，不如讓他安靜地走。那個時候，蕭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有了那個判斷，他感覺他就是知道，知道蕭玉當時已經不行了，無論怎樣搶救都不行了。也許那時，一向和弟弟感情生疏的他忽然有了某種血脈相連的心靈感應，他覺得自己好像知道蕭玉的心思。他不想再被搶救了，想安靜地走。正如他10歲時落水，蕭寒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救他，那個時候好像也有一種強烈的心靈相通在告訴蕭寒，蕭玉當時的內心在呼喊:快來救救我，他想活下去。


  ??蕭寒始終不知道為什麽在那之後蕭玉沒有向父母揭發蕭茹的見死不救，他對蕭玉的那種莫名的心靈感應隻在極少數特殊情況才會出現，平時他們關係生疏，較少交流。因而那件事變成似乎永遠無法揭開的秘密。可是今日，不知怎得，蕭寒覺得這個秘密猶如深水下湧動的怪物，沉睡數年，如今開始蘇醒。


  ??無法原諒，他可能永遠也無法原諒母親，即使麵對他身處如此困境也見死不救的母親，和當時蕭茹的見死不救是一樣的。可是，他更沒辦法原諒此時已經原形畢露淪為徹頭徹尾的瘋狂野獸的蕭茹，以及自以為正義卻總是一錯再錯的自己。


  ??那一晚，他似乎有所領悟，他內心深處一直是明白的，此時他欠下的債務隻和自己有關，而當年的蕭玉，今日的蕭琦，這父子倆擁有的來自母親的偏愛也不是他們的錯。隻是他心中的不平衡無處安放，被現實圍困的他沒有條件學會原諒。


  ??那一晚，在醫院病房中，蕭琦奶奶內心深處也擬出一個決定。既然房子沒法留給蕭琦，那便不如稍作妥協，分出一部分給兩個子女。如果不管怎樣蕭琦將來都要失去住所，那就不如緩和他和他伯伯、姑姑的關係，這樣她走後蕭琦也不至於一下子失去所有親人，完全無依無靠。


  ??老人心中是極度矛盾的，她也想修改遺囑並使蕭琦的獲得最大化，可是在她心中，無論這個最大值是多少，蕭琦都不可能用這些錢買到一處落腳地。同時，她其實一直知道自己兩個子女的經濟壓力，隻不過之前她極力地希望蕭琦不要失去住的地方，這種願望要更加強烈。


  ??無論如何，那兩個人確實都是她的親生子女，何以反目成仇生疏到如此地步？她和那位律師通過電話後，有些原本堅持的想法隱隱有些動搖。那位律師在詳細地給她分析了當前實際情況的同時，又向她闡述了這件事中蘊含的情感成分。她說她見過許多這樣的糾紛矛盾，雖說從法律角度能給一個解讀，能有一個比較明確的答案，但核心其實是情感。


  ??那律師句句戳中她內心矛盾的要害，在她的分析下，老人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些自己過去從未注意的東西——她之所以一直矛盾著，痛苦著，不是因為一心想要維護孫子而割斷蕭寒、蕭茹兩人的利益，而正是因為內心某個地方放不下兩人的利益，所以才久久遲疑著。這感覺一如當年，他不是因為隻愛小兒子蕭玉一個而刻意忽略蕭寒和蕭茹，正是因為她心裏也在意著另外兩個，她才一直愧疚著。表麵上她溺愛蕭玉，但其實她在蕭玉麵前並沒有像一個真正的母親那樣能夠自然地在孩子麵前流露。因為知道蕭玉脆弱，所以對他寬容，同時又知道自己虧待了蕭寒和蕭茹，所以每次對蕭玉好的時候，總是有種說不清的自責感縈繞著她。她在小兒子身上感受到了作為母親的責任，同時卻又缺少了一些作為一名普通母親的真實。太過寬容，結果卻有些東西沒有表達出來，結果蕭玉走了，簡直像老天爺和她開的一個玩笑。


  ??如果說真的有因緣，那麽蕭玉就既是她最疼愛的小兒子，又是她前生欠下的債。今生，背負在她身上的是沉甸甸的責任，她能感覺到，那是一種她無法擺脫的羈絆。


  ??那天，那個女孩懷著蕭琦出現在她麵前，她就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孩子又是命運安排到她身邊，她不得不麵對的人生課題。如今，她已走在了人生邊緣，她這個課題終於可以結業了嗎？

  ??無論是對蕭玉還是對蕭琦，她現在可以拋開一切，敞開心扉，說一句“我愛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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