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紀元第八百二十八年,大年初五。
清晨七點。
黎明光線,破開凜冬霧霾,將光明灑向人間。
東方天際,一輪朝陽冉冉升起,給天地萬物,都鍍上一層融融金邊。
天封城下,一座英雄碑,已經立了起來。
陸陸續續,又民眾聚居在英雄碑下。
他們全著白衣,披麻戴孝,手裏拿著白菊花,表情肅穆,眼神蒼涼。
英雄碑上,刻著許多姓名。
為首者,陸長青。
再往下,便是玄武戰團和天策師團陣亡的所有弟兄,共一萬一千八百二十九人。
若把他們所有的姓名都念出來,或許要念好幾個小時。
不過用不著。
因為他們都有個共同的名字——英雄。
他們是英雄。
為守護自己國家、庇護自己同胞而死的英雄。
英雄碑下,則有一座高山。
一座完全由人頭堆砌而成的高山。
擺在第一個位置的,是高麗皇帝南相武的腦袋。
後一排則是皇太子南相熙、高麗兵馬大元帥李政宰、副帥金振成、裕親王南相裕……
再往後一排,則是所有少將銜及以下的高麗將軍,共五百二十三顆。
再再往後,就是普通軍官和戰兵,超過三十萬顆人頭。
高麗號稱戰兵三百萬,名將三千。
其實可戰之兵不過百萬,真正能稱為將軍的,不超過一千。
而現在,他們最精銳的三十萬戰兵、超過一半名將的腦袋,都鋪成在這裏,被築成京觀。
京為高丘。
觀為闋形。
築京觀,便是將敵人的腦袋和屍骨,列成高山,以告慰自己同袍在天之靈。
曆史上,隋煬帝曾三次遠征高麗,卻俱都失敗。
隋軍屍體,被高麗築成京觀,以炫耀其武功。
現在,李昂在天封城,拿三十多萬高麗人的腦袋,築成一座大京觀,來祭奠他戰死的同胞。
……
清晨七點半,白衣素縞、頭上綁著白帶的李昂,在東方伊人、白玉蘭、寧山河的陪同下,出了城主府、往天封城下的英雄碑走去。
身後是天策師團還剩下的三千兒郎。
黑甲黑帶,鐵血崢嶸,氣吞萬裏。
卻都在黑衣上,又套一層白衣,抬眼望去,肅穆蒼涼。
等李昂到了英雄碑,以英雄碑為中心的廣場,已經聚集了十多萬民眾,也都是白衣素縞裝扮。
他們是自發前來的。
祭奠為他們戰死的英雄,給他們送行。
李昂帶著東方伊人、白玉蘭、高長恭三人,登上英雄碑下搭建的千層高台。
“大都督!”
“大都督,辛苦了!”
“大都督,我們愛您!”
民眾們便自發跟他打招呼,化作山呼海嘯。
李昂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
聚集十多萬人的廣場,也就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看著他,知道大都督要說些什麽。
李昂拿過話筒,是想說些什麽,可腦子卻突然變得空洞洞,於是就喟然一歎。
“大都督,節哀!”
民眾們的聲音,又化作山呼海嘯。
“此戰……十分慘烈。本督麾下,戰死兒郎一萬一千八百二十九人。其中年紀最大的三十一歲,年紀最小的十七歲……都算得上年輕人,風華正茂。”
李昂緩緩開口,聲音哽咽,沉鬱蒼涼。
“我天策軍招兵的規矩,原本是不要十八歲以下的。不過這個十七歲的家夥,謊報了年齡,負責招兵的又是他姐夫,就把他收了。”
“我專門看過這小子的資料,他叫徐耀祖,江原本地人,是玄武戰團擴招的時候進來的。我也看過他的照片,小夥子長得挺黑,也挺憨厚。”
“徐耀祖死了,死在天封城下,才十七歲,他年輕的……讓本督心疼。”
高台之下,聚集的民眾,便有個蒼髯老者,放聲痛哭起來。
他叫徐國良。
徐耀祖的父親。
晚來得子,差不多五十歲,才生下這麽一個兒子。
給他取名耀祖,指望這根獨苗兒,能夠人如其名,光宗耀祖。
“爸爸……別哭。大都督……大都督在呢。”
老者徐國良邊上,有個長得十分秀氣的姑娘,將他攙扶著,不住安慰。
她不姓徐。
她叫馮幼娘,徐耀祖未過門的媳婦兒。
“嗯,我……我不哭。耀祖死得壯烈,我……我這是替他驕傲。”
徐國良強忍住眼淚。
“徐耀祖死了……許多年輕人都死了。本督很心疼……”
李昂蒼涼的聲音,訇響整個廣場。
“邱浩然老夫子也死了。兩年前本督攻下天封城,克複江原郡,見到許多帝國子民,流血炎黃之血,卻說著高麗語,參拜新羅這個化外邪神……”
“所以本督建立了天封書院,去請了邱老夫子三次,才讓老夫子背井離鄉,來到天封城,做天封書院的院長……”
“本督卻沒能保護好老先生……讓老先生客死他鄉。屍骨到現在都沒找到……本督很心痛。”
說到這裏,李昂已近潸然。
“大都督,節哀!”
“大都督,堅強!”
民眾們,又開始安慰李昂。
李昂便笑了笑,他擺擺手,示意民眾們安靜。
他又是喟然一歎:
“你們放心,今兒本督不哭。我做不到節哀,但能做到堅強。本督怎會倒下、又怎敢倒下?泱泱帝國,本督身後……空無一人。”
“本督想起邱浩然老夫子跟本督說過的一番話——”
“老先生跟我說,人這一生是山河萬裏,有人改江流,有人塑梁骨。老先生說大都督你改了江流,接下來,他便用餘生,豎起江原之民的梁骨。”
“本督跟老先生相談甚歡……最後我跟老先生說江湖路遠,老先生跟我說後會有期。”
“我們都以為,還會再見。哪知道,就在那樣一個平常的清晨,沒有長亭古道,沒有勸君更近一杯酒,就是永訣。本督還活著……老夫子,卻永遠留在昨天。”
“還有小陸……本督的親衛,或者說……本督的親弟弟。小陸死得壯烈,從屍體中挖出了二十八顆彈頭,比本督的兄長葉天青都還多了一顆,腦袋更是被人割下來,在天封城懸了兩天兩夜,最後毀在攻城的炮火中。”
“本督對不起他……連全屍都沒他留住。”
說到這裏,李昂終究沒忍住眼淚,就那麽潸然而下。
於是許多人都開始哭泣。
沒有人放出聲。
他們以沉默的眼淚,難言的悲痛,送別他們的英雄。
……
新任的高麗皇帝南相舜,帶著高麗所有皇族、滿朝文武,冠蓋公卿,俱是披麻戴孝,跪在李昂麵前。
南相舜,畢恭畢敬,給李昂遞上納降國書。
李昂接過。
自此以後,高麗為帝國屬國。
年年納貢,歲歲朝貢。
南相舜又道:
“聖者大人,按照您的吩咐,京觀已經築成,請您檢閱。”
李昂神情肅穆,緩緩圍繞這座大京觀走了一圈。
檢閱完之後,他又上高台,打開了一壇美酒,對著英雄碑傾灑。
最後念了一段祭文。
以慰英靈,以饗來者。
“嗚呼!”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來兮精魄,安兮英靈。”
“長河為咽,青山為證。豈曰無聲,河山既名!”
“肅之嘉石,沐手勒名。噫我子孫,代代永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