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遇女童
嬰兒已經睡著了。
??它扒在窗台上,看著搖籃中安睡的嬰兒,墨綠的眸子中閃過一絲貪婪,舔舔烏黑的嘴唇,準備衝進去。
??“好看嗎?”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略帶笑意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它皺皺眉,轉身一爪撓去,但什麽都沒抓到。茫茫雨幕中,依稀能看見街對麵打著油紙傘的白衣女子和拿著劍的青衫少女。
??那白衣女子打量著它,道:“此乃‘鬼嬰’,是罪大惡極之人轉世,八個月時流產,死後怨氣不化,專門靠吞噬嬰兒成長。它原本應該是一團沒有樣子的血氣,但如今卻有三歲孩童大小,想必是吞了不少嬰兒。”
??青衫少女扣了扣劍,頗為不屑地道:“管它什麽嬰,殺了就行。”
??講真,它有些生氣,畢竟從暮蒼山逃出來後的日子裏,哪個人不是對它害怕畏懼的,就算那些臭道士,也個個忌憚的很,被人如此輕視,這青衫少女倒是頭一個。
??它舔舔自己的灰青色的手背,在地上左右徘徊,準備著最佳的進攻方式。然而青衫少女卻是等不了了,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低語一句:“很晚了,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言閉,她拿著劍斬了過來。
??鬼嬰一驚,慌忙避開,但還是被劍上的白光傷到了手腕。
??爻榿不會任何法術,這白光是劍上自帶的。
??其實最開始自帶的光是紅色的,鮮血一般的顏色。爻榿拿著它在凡間斬妖除魔,不多時便在妖中流傳著她的傳說——有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小魔頭,生性殘暴,殺妖時更是血氣翻湧。
??爻榿:“???”
??她有點委屈,這劍上帶著的光,跟她有什麽關係?
??錦色更加委屈,它不就是喜歡紅色,將光弄得紅了一點嗎?怎麽就成了血氣翻湧?
??為了維持自己光輝的形象,爻榿和錦色一致決定換成白光,總算是將小魔頭的惡名給擺脫了。
??鬼嬰舔了舔自己手腕上的血,墨綠的眸子變得有些猩紅。除了在暮蒼山被鎮壓的日子外,它還從未這麽狼狽過,這青衫女子簡直是找死!
??它撲了過去,招式狠毒。
??爻榿似乎並不害怕,反而越發興奮地應付著。
??這是今夜爻榿要殺的第五個邪祟,也是最後一個。因為天已經快亮了,再不回去,就會被發現的。其實爻榿最開始沒想殺它,但沒想到回去的路上碰上了,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怪她了。
??葉深安靜地站在角落裏,她最開始是有些擔心的,不過看著看著,這心也就慢慢收回了肚子裏。爻榿比她想得更厲害,也更聰明。有時候,她甚至都不用告訴爻榿那些邪祟的弱點,她自己就判斷出來了。
??鬼嬰雖然被鎮壓在暮蒼山,但其實並不算太厲害,隻是因為罪孽深重,所以才被順手收進了暮蒼山。其實說的確切一點,幾乎所有的邪祟,都是被順手收進暮蒼山的。
??暮蒼山隻是為了一隻邪祟而準備的。
??葉深闔了一下眼,抬頭繼續看著前麵的戰鬥。時間久了,她突然發覺到一些不對勁。
??隨著鬼嬰被激怒,爻榿手中的劍招也變得凶狠起來。可她似乎並不急著殺掉鬼嬰,反而是慢慢地磨著它,臉上有了一點冷漠的笑意。
??她很喜歡這個過程。
??葉深心底發寒,也有些害怕,正欲出聲阻止,卻突然發現自己張不開嘴了,甚至連動一下都難。
??她正視著前方,突然發現對麵的屋簷下不知何時站了一位躲雨的女童,無助地看著外麵的雨,表情可憐兮兮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葉深的目光,女童突然收起了可憐兮兮的表情,她抬起頭,對著葉深輕輕的笑,似乎有些挑釁,也有些得意。風吹動一旁掛著的燈籠,光落進女童眼底,照出她紫色瞳孔中的一片冷漠。
??長眠?
??葉深有些疑惑地望著她。
??女童笑得越發明豔,一步一步朝葉深走過來,雨水似乎就在那一刻停住,目送她走過大街。玄色的長袍拖在地上,被風吹得向後揚去,原本挽在頭上的發絲一下被解開,隨著風肆意地飄散著,如一幅濃墨潑出的畫卷。
??葉深眼睜睜地看著女童朝自己走過來,明明是很快的,可她卻覺得很漫長。隨著女童不緊不慢的步伐,她的身姿漸漸抽長,五官越發精致,每走一步,都像是驚心動魄的儀式,莊嚴而肅穆。
??葉深的手腳慢慢涼下去,明明她本就是沒有溫度的,可此刻,她還是感覺到了身體的寒冷,就連那顆心髒似乎也都停止了跳動。
??“好久不見。”
??她停在葉深麵前,不再是那副女童模樣,而是成年女子的樣子。美得驚豔絕世,可笑起來卻又讓人覺得心底發寒,不由敬畏。
??“……是…你……”
??葉深嘴唇翕動,她已經能出聲了,但是她卻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她隻是看著眼前的女子,腦海中閃過被多次提起的祖訓,最終定格在一幅壁畫上。
??那是世代人守護的壁畫,他們忌憚那壁畫上的人,卻又愧對於那壁畫上的人。
??不敢提起,卻又不得不提起。
??他們甚至都是因為那個人而存在的。
??女子笑著,眼底有瘋狂,也有澄澈。
??很奇怪,這明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神色,可卻在女子身上融合得十分融洽。
??她很清醒自己在做什麽,可她卻瘋了一般,無論如何都不會停下來。
??女子揮手打掉葉深手裏的油紙傘,眼睛看著她,紫色的瞳孔中竟有了些許癡迷,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過葉深的眉眼,動作很輕柔,仿佛在對待一件絕世珍寶,那般的小心翼翼。
??她像是笑了,又像是哭了,無聲地呢喃著兩個字。
??“阿琛,阿琛……”
??葉深沒聽見她的話,但她知道她在念什麽。
??葉琛。
??葉家始祖。
??葉深望著她紫色的瞳孔,裏麵映著自己的影子,那般醉人的顏色暈染在她眼底,仿佛要引人沉淪在裏麵。
??但她隻看見了自己的冷漠。
??“我不是她,你認錯人了。”
??像是在美夢中一下被驚醒,女子有些悵然若失,玉白的手指撫過葉深冰冷的臉,低喃道:“你怎麽那麽像呢?”
??下一刻,卻又突然凶狠起來,一下將眼前的人推開。
??力度很大,葉深退得撞到了柱子上,喉嚨中泛起一陣腥甜。她拚命壓下這種感覺,指向爻榿道:“放過她…衝我來……”
??女子微笑道:“放過她?怎麽可能呢?”她走到葉深麵前,挨著她的耳朵,低語道:“她有多特殊,你難道不知道嗎?這天底下,可就一個。”
??葉深瞳孔一縮,將身前之人猛地一推。
??“滾!”
??女子也不惱,彎腰撿起地上的油紙傘塞到她手中,又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領,然後微微一笑,消失在原地。
??葉深一怔,睜開眼,眼前依舊是那條熟悉的街道,細細的雨絲飄灑著落下來。女童依舊站在對麵的屋簷下,對上她的目光後微微一笑,很是乖巧。
??街道中央,爻榿正在和鬼嬰打鬥,臉上依舊帶著冷漠的微笑,因為光線太暗,所以葉深看不清她的眼睛,但用膝蓋想也知道裏麵是泛著猩紅的。
??葉深垂眸,從懷中拿出一個玉白的鈴鐺,輕搖兩下,細碎的鈴聲衝淡了爻榿狠毒的招式。她像是醒了過來,手中動作一停,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小心!”葉深道。
??雖然很迷茫,但憑借著本能,爻榿舉劍擋住了撲過來的鬼嬰,隨後眉頭一皺,劍一挑,直直刺了過去。劍插入鬼嬰腹中,將它釘死在地上,須臾便化為了一灘血水。
??葉深抬頭看著對麵的女童,她似乎有些生氣,瞪了葉深一眼,隨後消失在原地。
??“沒事吧?”爻榿收了錦色,跑到葉深身邊,似乎是見她發呆,所以有些擔心。
??葉深微笑道:“沒事,一直都是你在滅邪祟,我不過就是在旁邊看著,能有什麽事?”
??話雖如此,但……
??“萬一你特別倒黴呢。”爻榿如此道,臉上一本正經。
??葉深低頭看著她,隨後又麵無表情的抬起頭,轉身朝著客棧的方向走去。
??“等等我!”爻榿追上去,與她挨在一起,似乎是想借她的油紙傘避雨,可是明明就沒有雨落到她身上。
??對上葉深疑惑的目光,她輕輕一笑,道:“以防萬一嘛,免得有想不開的人大半夜跑出來,被嚇死了豈不是罪過?”
??“你就這麽倒黴?”葉深不鹹不淡地道,又恍然大悟一般,道:“是了,我特別倒黴,沒準黴到你了。”
??爻榿:“……”
??這麽記仇的嗎?
??爻榿嚴肅道:“我覺得你應該大度一點,常言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不能總是這麽耿耿越壞,會憋出病的。”
??葉深道:“我就是小氣,我就是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就是耿耿於懷,就是巴不得得病。”
??爻榿:“ ……”
??我覺得你現在腦子已經有病了。
??葉深瞥她一眼,輕聲道:“你罵我。”
??爻榿一驚,立馬否認:“我怎麽敢罵你。”
??葉深麵不改色道:“那就是心裏罵了。”
??爻榿:“……”
??葉深見她啞口無言的樣子,嘴角輕輕一揚,將傘偏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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