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進京
福建路,南平縣。宋家老宅,。自建康傳來消息,大夏官家除奸相史彌簡,冷清了幾年的宋家老宅逐漸有人上門拜訪,到史彌簡和馬天驥被官家抄家下獄,聖旨急招老相國大司空宋慈回京,一時間賓客如雲。
當年丁史馬當權,大司空不畏強權,任職刑部尚書時,秉公執法使不少史馬一黨爪牙身陷囹圄。後與史彌簡在朝堂鬥爭中敗下陣來,不得不提前告老還鄉。現如今事情的變化來得是那麽突然,史彌簡馬天驥下獄,官家急招閣老進京,看來宋慈起複再往,等今日聖旨一到,宋慈公,便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自消息傳來那一日,位於南平縣的宋家老宅門檻幾乎都被訪客踏破。賓客車馬騾轎擠滿了宋家門前原本靜寂的街道,而宋家儀門內,也快擠不下那麽多來客了。
前內閣次輔祖堯,已近眼半瞎耳半聾,今日也來了。
江南四大世家的鄭家家主鄭景溪攜孫鄭英亦來了。
又有宋慈好友田穎、榮淨等各攜家中子孫中的精英人物前來,福建廣東兩路府、州、縣等官員紛紛前來拜訪。
其子宋清幫助老邁的父親待客。宋慈真的老了,滿麵的老人斑,眼簾似也越來越重,尋常都不怎麽睜開,隻到了說話的時候,才緩緩睜開,看一眼,說幾句,複又垂下。
祖堯自持資曆最高,最先開口,他含混不清的說道:“惠父公呀,朝廷再這麽折騰下去不行啊,你瞧瞧,你聽聽,這幾年咱福建這幾年遍地哀嚎,麽說一般人家,就是不少舉人和致仕老臣,都幾無果脯之食,無避寒之屋哇!咱福建本來就是七山兩水一分田,各大家族原本就靠商貿和海陸行船為生,前些年阿拉伯商人在沿海一帶就擠占了一部分海陸行商份額,現在是逐年在增加不說,原本瓷器這一大頭貿易,都有蘇浙經我福建轉運,現在倒好,甘家的那個襄陽王直接從建康上船運到南洋,我們福建海商去了一大塊生意,這樣下去怎麽得了。我們聽朝廷的意思,又要揮軍北化?可不能再折騰了,這些軍費物資還不是要我等出,如朝廷大軍能一股而下河北,將達子趕回草原去,也還罷了,每次還不都是損兵折將,沒果的花費錢糧。這還沒過幾年好日子,又要折騰,還不都是那些個丘八想立不世之功!卻拿我們的錢糧去糟蹋,簡直豈有此理。”
鄭景溪等紛紛點頭附和,他們原本就是福建大鄉紳大豪族的代言人。
在其秉政時期,南洋貿易大多都有福建廣東兩地沿海豪商壟斷,也是當年勾和派的代表人物。
福建路安置使董立工與心計,口才卻不是很好,便以目示意黃橋知府榮景。
榮景緩緩開口道:“福建遍地哀嚎,本官實不知此言從何談起?國家貿易豈能讓一路一地壟斷經營,當年祖閣老在政時向官家建言封閉蘇浙海江,獨留福廣出海貿易,雖讓福廣海商受益良多,但你們是怎麽做的,錢來的容易了,就偷奸耍滑,不肯行險出海,從江浙運來大量陶瓷,自己卻不行船出海,而是轉手倒賣個阿拉伯海商,致使阿拉伯海商這些年來不斷壯大,其擠占的份額還不都是你們自行的惡果。至於北伐一事,老閣老豈不知,“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的道理。江北千百萬黎明嗷嗷待哺,江南許多大族卻是歌舞不斷,妻妾成群。這真應了杜工部之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當年要不是奸相崔琰斷絕甘象升大帥的糧草供應,我大夏則早已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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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人逐出中原,何來燕國人侵占江北一事,致使幾十年來,我江南百姓年年為防禦北擄塗耗這麽多錢糧,還不如畢奇功與一役,一勞永逸的解決北患。讓江南百姓過上百年的和平日子。怪不得閣老在政事堂就一年光景,就被官家致仕,原來眼觀不過三兩年光景,不能為天下博得百年安寧,又豈能宰扶天下?隻顧幾家幾姓豪紳巨闊之利,而無友善天下世人百姓之心者,國賊也!”
眼見素以沉穩低調著稱的金華知府忽然撕破臉皮破口大罵,當場眾人無不麵色大變。眼見氣氛猙烈,連宋清等人都皺起眉頭,不悅的看著榮景,似想逐客。
祖堯太老了,氣的都有些喘不過來。
一直閉目不言的宋慈卻忽然睜開眼,看著榮景道:“道拱,沒要焦躁。眾位能在老夫麵前各抒已見,是老夫的麽大榮幸,今官家逐奸佞,整朝綱,一切方針聖上和政事堂自有決斷,這次進京老夫將諸位的想法和意見帶給朝廷。老夫老了,精力已大不如前,不宜在再占著位子,而辦出糊塗事來,還是向官家告老還鄉為好。”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麵麵相視。而榮景則起身一禮道:“惠父公當麵,是下官放肆了。”
宋慈麵色淡然,微微搖了搖頭,而後對祖堯道:“北伐一事祖公就不要參與為好,至於海陸商貿一事,老夫的想法和祖公恰恰相反,既然別人能搶走你們的份額,全都是子孫們懶惰的結果,蘇浙的陶瓷江浙商人缺如祖老所說,占了地利,但我福建的茶葉出口量並不小於陶瓷,子孫如還像以前那樣,長輩創下的基業,子孫又能撐得了幾年。”
董立則稽首道:“惠父公,天下權柄何其之重,乃社稷神器也!豈可請讓與人?惠父公名滿天下,豈能失天下百姓子望。自當義不容辭。焉能眼看著黎黎蒼生交給那些暈碌之輩。”
其餘諸人紛紛附和起來。
他們倒不是刻意汙蔑,而是這幾年朝廷使用的政事堂之人走馬燈似的輪換,下野的沒有幾個是幹淨的。
宋慈道:“且看吧,國事艱難,老夫已八十有二,已不複當年之勇。朝中眾臣黨同伐異,又豈是老夫一人能夠左右的。如能辭官還鄉,還是回鄉頤養天年的好。”
眾人紛紛起身告辭離去,失望而歸。
待送完外客後,宋清歸來,急不可耐的問道:“父親大人,真準備辭官告老?”
然而宋慈看了兒子一眼,站起身來,由孫子宋華攙扶著站起道:“這麽多年了,你連孫子也有了,這麽還是忘不了那份癡望!”說完,緩緩的進了後堂——
九月二十九日,一輛牛車緩慢的進入建康東華門。
十月三日,宋慈被招入太一殿應對,當日官家明發聖禦封宋慈為騰國公,刑部尚書,中書門下平章事,賜原官前街史彌簡府邸為滕國公府。宋慈以八十二歲高齡入東府參讚國事。
十月十五日一早甘棠接到黃門通傳這兩天官家的身體又不大好,原本定於明日的進見延後,等管家龍體大樣後再進宮應對。而張三豐則隨王春入大內用道家真氣為肅宗疏導血脈。
這兩年甘棠除跟丘處機打熬身體和向錢翰林學文外,空閑時間大多出城到皇家別院和工匠們交流些各種物品製作技巧。在這關鍵的節點上,朝廷重臣大多閉門謝客,已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但私底下又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常人卻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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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慈和餘介緊急奉招進京,輿論便像洶湧的暗流在朝野中蔓延,這樣的日子每延後一日,重臣們心裏的壓抑便增加一分。整個大夏官場都顯得焦躁不安。
直到一個多月後,新年的前三日,正是咧咧寒風勁吹的數九寒冬,一大早宮中的傳旨太監到襄陽王府傳襄陽王進宮麵聖。
甘棠換上朝服來到上清宮,太一殿。幾位朝廷重臣也已在外廂等候,福王柴明遠緊緊牽住柴祺的手,立於一旁。其他人則三二人各自低聲交談。
柴祺原本就不願和父親待在一起,總覺得受到約束,今日又和這些老學究站了好大一會,正憋得難受。
看到甘棠緩步走來,突然爭破父親的拉扯,滿臉喜色的來到甘棠麵前道:“你弄的那個足球比賽什麽時候能開始下一屆?這滿建康除了這個其他都沒意思的緊,今天爹爹說帶我來看皇帝爹爹,皇帝爹爹怕是在尿床,怕別人看見,賴著不起來。讓我在這裏好一陣等。來的路上我的小金絲猴不見了,等會你能和我一起找我的金絲猴嗎?”
朝中眾臣大多一臉驚詫,崇安王父子卻滿臉鄙夷。而福王卻是滿頭黑線,抱拳對甘棠道:“犬子不通世物,望襄陽王見諒。”
甘棠一捏到底:“世子赤子之心,天真浪漫,道是天下世人比之反而是渾濁了。福王之語,麽以為是錯了。”
眾臣們隻當甘棠是不讓福王尷尬,隻有宋慈陷入沉思。
寒風中,甘棠靜靜在殿門台階下站著,等待肅宗到來,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吸鼻涕的聲音,回頭一看,卻見背後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太監,圓臉白膚,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手裏捧著一個托盤,可能是天氣冷了,那鼻涕不斷往下流,他又不敢去檫,隻得不住將留下的鼻涕往上吸。
見甘棠看來,他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神情頗為謙恭溫順。
甘棠掏出自己的手帕,遞給他:“鼻涕要流下來了,擦擦吧。”這個叫蔣順的小太監頗為感動,偷偷地顧盼左右,低聲吸氣道:“還是不要了,被管家太監看到,奴才遭一頓打到沒什麽,這回影響到襄陽王的。”
甘棠微笑道:“無妨,擦吧。”
蔣順再看一下左右,閃電般眾嶽鯤手中接過手帕,他一手擦鼻涕,另一手托著沉重的紅木托盤,在獵獵寒風中紋絲不動,特別是下盤穩如泰山,與他弱不禁風、瘦小的身體形成鮮明的對比。
幾年來甘棠的道家真氣融合藏傳密教枯榮大法已經衝破全身大部分穴道,修為已突飛猛進。意味深長地看了蔣順一眼,又回過頭去。
一個糾察官板起臉想要過來,不過嶽鯤雙目如電,掃了他一眼,讓他腳步一窒,順勢轉了個圈,往一邊走去了。
辰時一刻,肅宗帝的儀仗車輦來到,眾臣紛紛上前迎駕,舍人將肅宗及眾臣們入就太一殿,理宗在王春和高鳳攙扶下禦榻就坐,眾臣在丹闕下侍立。
甘棠進入太一殿目光一掃,福王與崇安王父子一臉忐忑不安,宋慈和賈儒表情淡然,石重、趙崇麵色凝重,王鳴之則是焦慮,餘介是激動,而陸道之看著眾人的表情則是茫然。
幾個月不見肅宗帝又蒼老了不少,滿頭白發變得枯黃,臉上布滿老人斑,雙眼渾濁,眼袋低垂。原本還算微胖的身型,現在顯見廋了不少。
就在這詭異的氛圍中,肅宗帝看著眾臣,滿臉含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