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太學
外麵夜色濃如墨,四月的夜晚一片清涼。
書房內雖燭火通明,一群少年都如外邊的夜色般沒有一點聲音。
等大家基本消化完甘棠所言,坐在甘碩旁邊的甘虎這才抬起頭來,對甘棠說道:“內舍生中我不是太了解,但據說有個叫石醉的是太學內舍生的領袖。外舍生這邊卻是以盧夢雅為首,據我這半年觀察,推崇《華軒周報》學說的大約有兩成,讚成變法的連盧夢雅等人在內的倒是占了大部分。”
甘棠點了點頭,道:“有兩成就很不錯了,畢竟太學絕大部分都是官宦子弟。等過幾日帶我去認識認識這個叫盧夢雅的太學領袖。”
“反對變法的也並不是鐵板一塊,一部分是真正反對變法的,還有一部分倒是讚成變法,但他們卻不讚成王丞相式的變法,他們以教渝孔瑾為首,倡導恢複‘井田製’。 兩個派別雖然反對變法的理由不同,但針對的目標卻是一樣,故而同氣連枝,一起唱響反變法的大合唱。”甘虎補充道。
聽到這裏甘棠幾乎想笑,居然是井田製!
“也不看看現在什麽時代了.雖然複古製、從周禮,是每一個真正的儒門子弟畢生的心願——所謂‘鬱鬱乎文哉,吾從周’。但時代畢竟不同了,上古時一裏之地九百畝,是如‘井’字一般分割土地,按照公田有無,平均分給八戶或九戶人家。而以如今的形勢,哪裏有那麽多地皮再劃分給平民充作井田,能做到清查隱田,平均賦稅已經很不錯了。”
甘棠笑著說道。
“如孔瑾這般的理想主義者,看不透潛藏在暗流下的利益紛爭,隻知道為了自己的理念而衝殺在前。像他們這樣的人物,往往名望甚高,又為人甚正,沒人會懷疑他們是為自己的利益爭鬥,很容易就相信了他們的話。而利益階層則是乘勢而為,站在後麵掀起衝擊變法的一波波巨浪。”
“利益之爭是沒法調和的,他不可能指望賈儒、謝言、曹磊他們會為王鳴之變法說好話,因為這件事不可能給他們任何利益,隻能損害他們的利益,反而會讓王鳴之在士林中的地位更加穩固。相反地,孔瑾等人卻能用道理加以說服。”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對於此,甘棠並不驚訝。孔瑾是儒學宗師,天文地理並有涉獵,但不代表他精於財計和治國。就像孔瑾和其眾弟子們還正兒八經的討論要如何恢複周時的井田製,以抑製如今愈演愈烈的土地兼並,而還有相當一些儒學大師,雖然與孔瑾學派有別,觀點相異,但也是一般的把周製頂禮膜拜,同樣想著要恢複井田。
甘棠調侃道:“他們這些人,不過是讀書燒壞了腦子,完全脫離現實。但他們是君子。所以可以讓王丞相用事實去和他們講明白,爭取一下。這時候王丞相需要這樣的盟友,我們也需要。”
就在王鳴之提出變革以來,建康周圍各縣已經兩個多月沒有下雨了,對於江南以稻米為主的農戶而言,這是致命的,種下的秧苗就有可能絕收。
今年是鹹亨元年,其他地方遇到天災還罷了,若是天子腳下鬧出這些,可實在是打了‘一代名臣’賈儒一個大大的耳光。畢竟此時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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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知有限,並不知道雨水風雲都是自然變化,非外力所能幹預。
在人們的認知裏,自古都是因朝廷政事有違天和,才會得到老天爺的懲戒,引來天災。當然沒有人敢指責高高再上的皇帝,皇帝也不會拉下臉來認為自己哪裏做錯了。
從太祖開始,每逢大範圍的水災、旱災等自然災難時,宰相就要成為“替罪羊”,被罷免或者貶到地方,用來平息老天爺的怒氣。
當然,現在掌權的是攝政太師賈儒,既然‘鹹亨’皇帝不能背鍋,那賈儒就更不會背這個鍋了。
賈儒好像從中找到了一個打擊政敵的絕佳機會。
六月初二。皇帝下旨給諸位大學士、九卿。
時值立夏,天氣漸熱。監禁人犯易於染病致斃,甚為可憫,除情實死罪外,其餘刑囚命刑部皆酌量寬宥。這是要大赦了,雖然聖旨沒有明說是為了京城大旱,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朝廷各部地氣氛又緊張起來,因為聖旨明發,言道大旱,或是“政事未盡合宜”,或“用人未能允當”,命內閣大學士會同九卿徹查大小官員,看是否有“暗結黨援”、“殘忍之人”尚居職位;催促刑部清查監獄,看是否有無辜之人。
聖旨都指明方向,一場自上而下的徹查在六部與其他衙門裏轟轟烈烈地展開。高品級的官員,伸手勢力交錯,豈是輕易能夠動得了的?重點目標,就是那些四五六品地小官,拔出蘿卜帶著泥的,牽出一串來。
折騰了幾日,鬧劇落幕,大學士與九卿都上了祈罪折子,將“天時稍旱”的原因,歸咎為他們“奉職無狀”地緣故。自然,皇帝和攝政是半點錯都沒有的,行政無闕,用人都妥當得緊。他們又痛斥那些結黨營私與存心險惡、饞毀嫉妒之人,祈求皇帝嚴加處分。
最後受到牽連的基本都是響應王鳴之變法的官員。
想到那些因為站錯了隊,被摘了官帽。一場旱情、因為了維護帝王與攝政體麵而斷送了前程的各部郎官,眾人不僅心有餘悸。
十年寒窗苦讀又如何,進士出身又如何,若是沒有勢力倚仗,在權貴眼中不過是草芥而已。
既然對這場旱情有了結論,原先因旱情引起地陰霾仿佛煙消雲散,又是清朗世界般。
六月的天氣,建康城內逐漸炎熱起來一般。建康城外進入農忙的時節。若是身處其間,整片天地給人的感覺都是盎然的活力,對於這個年歲的人來說,夏秋兩季大概是最好過的日子,沒有春日的綿軟,沒有冬日的寒冷,陽光正盛,白雲如絮,一切都明媚得讓人心曠神怡。
但雖然朝廷又是大赦,又是貶諦官員,雨始終沒有下下來。
盧夢雄中午從太學下課,偶爾會與他的幾個誌同道合的朋友去酒樓吃些東西。
盧夢雄這人極懂分寸,幾個月來,甘棠大抵也算是了解了這人的性格和經曆。他在早幾年也曾參加過朝廷科舉,但因為策論過於激進,得罪一位吏部大員,沒有中舉,於是就回到太學繼續讀書了。雖然外表謙和,但若放到千年後大概還是憤青的類型,閑聊時不說,但若論起學問來,有些想法還是掩蓋不住,一目了然。
簡單來說,這家夥家境殷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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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通儒學、算學,於射禦之道也有些精通,君子六藝皆識。
在這年代已經非常不錯了,待人接物、應對進退得體。但因為想得多,基本上討厭腐儒,喜歡實幹但又不離大道的人。
想要為天地立行,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但一時斷了門路,一般的儒生得罪了大官,不得升遷恐怕要一生鬱。
他也曾苦悶過一段時間,後讀《華夏周報》,受此影響,如今便振作起來,思考儒學思考夏朝,思考前麵的道路,算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畢竟,還年輕。
太學在夏朝的興起有著深刻政治、文化因素,一方麵是原有的國子學、廣文館和宗學已經培養不出高水平的政治家,它們麵對權貴之弟,生源狹窄,完全不能達到新王朝的需要。
尤其夏朝進入平民社會後,朝廷的溫和,統治階層對普通民眾權利的重視,這就給了更多寒門士子崛起的機會,慶曆興學後,麵向天下民眾的太學便逐漸取代了原有的教育機構。
但夏朝讀書之風強盛,光靠一個太學還是遠遠滿足了不了大夏讀書人的需求,四大書院隨之出現,他們成為了太學的一種補充,但四大書院的出現並沒有削弱太學的主體地位,反而更加促進了太學的發展。
王安石變法中,強烈主張用長期教育取代科舉,太學正式進入了全盛時期,三舍法孕育而生,各地興辦州學、縣學,配合科舉,一層層地培養更高層次的人才,大多數太學生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從一個個普通少年一步步走進了太學的大門。
太學在賈儒主政後進行了一次擴招,人數由原來的一萬人增加到四萬餘人。
其中外舍生三萬多人人,內舍生三千多人,而最為能直接受官的內舍上舍生卻隻有三百多人人,一個普通士子從外舍開始,一步步向上攀登,最後讀完上舍,至少要耗費十年時間,加上小學堂五年、縣學兩年、州學三年,至少要苦讀二十年的書才有機會成為大宋官僚機構中的一員。
但這隻是理論上的時間,真正的優秀士子根本不用耗費這麽長的時間,很多士子在進入太學兩三年後就考上了科舉,直接授官出仕途。
而且隻要考中舉人就有資格進入太學讀書,並不要求是否讀過州學,如果考上解元甚至直接進入內舍,這種寬鬆靈活的政策便給了很多優秀士子彎道超車的機會,正是這個原因,太學中十五六歲的太學生比比皆是。
雖然太學給了學生們絕對的自由,但太學也要看結果。
不管平時怎麽放鬆,升級考試卻是一頭誰也別想輕易邁過去的攔路虎,其難度不亞於科舉考試,得分必須在上上才能升級,得分中上允許複讀一年,中上以下則直接淘汰,這就是外舍有三萬學生,到了內舍卻陡然變成三千人的原因,十個外舍太學生隻能升級一人。
太學一共由三塊地盤組成,最早是夫子廟國子監舊地,後來又把朝集院劃給了太學,和皇宮連在一起。使教學和太學生住宿條件大大改善。
三年前,賈儒主持太學改革,又在南城外建立占地數千畝的辟雍,作為太學的新校舍,又叫住外學,目前三萬多下舍生基本上都住在辟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