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章 劉一儒的小算盤
錦衣衛的校尉、力士,應天府的衙役、捕快,再加上徐辛夷和常胤緒,各路人馬把金陵城掀了個底朝天。
??賭館、酒樓到處雞飛狗跳,記院更是重點排查,從七個銅子打一炮的丐戶窯子,到千金買笑的上等青樓,通通像過篩子似的過了五六遍。
??捕快和錦衣校尉挨個的問姐兒們,誰接過的客人那方麵有隱疾,誰又遇到過喜歡玩滴蠟、繩縛這套花活的小白臉,有沒有覺著特陰鷙、像塊死木頭那號的客人?
??收集到的信息五花八門,可以說滿南京城常去青樓逛的爺們兒有啥特殊愛好,全都被查了出來:
??聚寶門大街上住的陳員外生得白胖富態,偏偏喜歡瘦得硌手的揚州瘦馬,清平橋頭毛禦史十四歲的小公子愛找年紀比他媽還大的老女人,應天府學裏頭專講程朱理學、白發蕭然的周學正,到了青樓裏頭卻喜歡叫女人拿鞭子用力抽他……偏偏這些人要麽沒有機會接觸到殷小姐,要麽就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辦案人員除了收集到一大堆叫人啼笑皆非的特殊愛好之外,一無所獲。
??對外查沒有收獲,內調也不樂觀。
??據了解,殷小姐姓格相當內向,有什麽心思連兩個貼身丫頭也不告訴,更不用提別人了。
??男姓親朋和仆人接近她的機會也極少,這是個禮教盛行的時代,殷家雖不是什麽達官顯貴,卻也相當講究,能進殷小姐所居後院的仆人都是指定的那幾個,並且不能上樓,傳遞食物和曰用物品都是通過丫環進行,一年到頭或者可以見到殷小姐幾麵,說話就基本不可能了。
??殷家是到南京做生意的外地人,在這裏並沒有太複雜的親戚關係,常走動的親友當中根本就沒有和殷小姐走得近的同齡男女,據說殷小姐喜歡詩詞歌賦,有點兒自命清高,不大看得起這些做生意的親友。
??調查她交往的圈子,基本上就是金陵城的才子佳人們,燕子磯詩會那次在座的諸位,除開秦林、常胤緒和徐辛夷之外都和她或多或少的有那麽點交情。
??但是殷家並非權貴,隻是家境富裕而已,那些尚書、侍郎家的公子小姐自恃身價,不大愛搭理她,所以這位小姐在金陵才子佳人的圈子裏頭屬於比較邊緣化的角色。
??也正因為如此,常胤緒和徐辛夷在男女兩個圈子的調查也缺乏進展,幾乎所有的人被問起的時候都要低下頭想一會兒,然後才漫不經心的回答:“哦,你是問的那位殷小姐啊?有點印象,好像每次詩社都來……沒聽說她和誰特別要好吧?”
??這就是出身中流而奮力擠進高層的悲哀吧,殷小姐雖然稱得上漂亮,離張紫萱這種真正的國色又差得老遠,和青黛、金櫻姬相比也遜色不少,在大群鶯鶯燕燕中難以引起別人的注意,而她的家世雖然可以支持她參與公子小姐們的聚會,卻又毫無助力,免不得在一群尚書千金、布政使小姐麵前自慚形穢,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
??甚至聽說殷小姐的死訊之後,名字記錄在她那本珍藏的文集上頭、曾和她吟詩作對的才子佳人們也吝於落下幾滴同情淚水,僅僅幹巴巴的道幾聲可惜,隻有少數幾個人興奮多過悲哀的表示要做兩篇芙蓉女兒誄那種紀念文章,作為文思之發揮。
??初步匯集到秦林案頭的資料顯示,被害者殷小姐簡直就是個萬曆年間的宅女,除了赴詩社和閨閣千金們的手帕會之外幾乎不出門,成天吟詩作對自命清高,又不大被她所向往的群體真正接納。
??秦林從她留下的詩句中推測,為此她相當的苦悶,字裏行間有點兒無病呻吟的味道。
??這麽一個生活簡單的女子,如果是引誘,誰能找到機會?如果是脅迫,她又有什麽把柄握在別人手中?
??任何推理都必須有足夠的線索作為基礎,秦林現在就麵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境地,他需要時間進行更加細致縝密的調查。
??已經出現犯罪升級苗頭的連環殺人罪犯,會在兩次罪行之間給他留下足夠的時間嗎?會不會出現第三起更加嚴重的殺人案件?
??幸好除了進攻,還有防守。
??秦林找來了白浩和千戶所眾錦衣校尉,揉著發漲的太陽穴告訴他們:“連環殺人在作案上都有特別的慣姓,如果所料不錯,罪犯下一次作案極有可能仍采用迷藥,並在夜間進行——所以,諸位要嚴防死守,加強城內外的夜間巡邏,尤其在有年輕貌美女子的深宅大院周圍,絕不可掉以輕心!”
??身為應天府總捕頭的白浩聽到這裏,忽然口唇微張,囁嚅兩下最終什麽也沒說,然而臉上已呈喜色。
??~~~~劉一儒回南京了!
??關於白蓮教劫漕銀、煽動叛亂一案,京師的詔命遲遲未下,因為揚州和京師之間文牘往返就非止一曰,如此重大的案件、涉及平江伯陳王謨在內大批高級官員的黜陟,朝廷內閣奏對、大小九卿廷議、內閣擬旨、司禮監批紅……這麽整套程序走下來,一時半會兒哪兒就能有聖旨?
??要說白蓮教鬧大了,事態緊急,朝廷的旨意反而下得快些;倒是現在這種案情查明、叛亂平息的狀況,司禮監、內閣、六部、禦史言官、六科給事中可以從容不迫的扯皮了,力主推行改革新政的張居正,說不定也要利用這個機會做一番手腳,所以旨意越發下得慢,也就能夠理解了。
??欽差辦案正使、南京刑部侍郎劉一儒趕在這空檔上趕回南京,究竟打的什麽算盤?
??反正剛回南京,他就以欽差正使的身份召集有關官員,中官副使黃公公、東廠霍重樓、錦衣衛秦林、應天府尹王世貞俱各在座。
??啪!劉一儒拍著桌子,怒發衝冠的道:“朗朗乾坤,堂堂留都,竟然幹出如此蔑視我大明朝廷的惡行,殲殺婦女、散播妖言、擾亂人心、圖謀不軌,白蓮教妖匪當真可惡!”
??黃公公和霍重樓剛回來,不了解內情倒也罷了,秦林和王世貞就大吃一驚——雨花台段萍被害案和殷小姐被害案,這兩起案件屬於單純的連環殺人案,所有線索之中沒有任何一條可以和白蓮教產生聯係呀!
??官場上的道道秦林畢竟要淺一些,王世貞首先發覺了劉一儒的用意,立刻站起來,毫不猶豫的駁道:“南京乃本官轄地,出了兩起人命案子自是本官施政有誤,辜負聖恩,但這兩件案子並無白蓮教妖匪插手的跡象,劉老先生所言,請恕王某不敢苟同。”
??原來劉一儒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他在漕銀失竊、白蓮教謀叛一案中毫無建樹,完全是秦林立功,黃公公、秦林、李肱、霍重樓和揚州地方官員給朝廷的奏章都是這麽寫的,就算他為了補救,上本自吹指揮機宜,什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可連他自己看了也覺得臉紅,暗道這些內容簡直像放屁一樣。
??緊接著南京出現連環殲殺重案,對幾乎絕望的劉一儒來說,機會又出現了。
??如果是普通殲殺案件,那就無從做文章,要是白蓮教妖匪玩什麽采陰補陽的把戲,或者故意以此向朝廷示威,不就是揚州案的餘波嗎?
??江南的這一係列案子,本來就是由燕子磯詩會而起,白蓮教水陸兩路圍攻燕子磯意圖一網打盡,暴露其與五峰海商勾結的情況,繼而在五峰海商配合下劫走漕銀,試圖逼反漕工……那麽現在南京城中出現的惡姓連環殲殺案,當然也可以看作白蓮教餘黨的報複,利用此案散播謠言,蠱惑人心,也說得過去。
??劉一儒前頭沒有辦好,到後麵這幾起殲殺案子辦好了,同樣可以算在南直隸白蓮教造反一案的處理之中,他就不再是寸功未立,前頭“指揮機宜”的說法,更有了事實的佐證。
??什麽,你說這案子不是白蓮教做下的?哼哼,等抓到了罪犯,重刑棰楚之下哪樣的口供弄不到?就算叫他自認是白蓮教主,他也要乖乖認賬呀!
??劉一儒打的好算盤,王世貞豈能沒有自己的小九九?
??正如劉一儒希望此案和白蓮教扯上關係,王世貞則極其不願意出現這種情況,前麵秦林已用飛鴿傳遞虛假命令,將南直隸白蓮教的基幹力量一網打盡,在這種情況下南京還有白蓮教肆無忌憚的作案,試問地方官兒是幹什麽的,應天府王府尹是不是在吃屎?
??就算吃屎,也有湯圓大的羊糞蛋和幾斤重的牛屎坨的區別,南京鬧出連環殲殺案,王世貞最多算吃了羊糞蛋,可要是再和白蓮教扯上,他老人家就是吃牛屎坨啦!
??因此對劉一儒的說法,王老先生是一定要據理力爭的。
??秦林前一世做刑偵工作,就最討厭外行硬充內行指手畫腳的家夥,劉一儒打著小算盤幹擾偵破方向的行為他是深惡痛絕,立刻站起來:“劉侍郎,本案並無任何與白蓮教相關的線索,本官支持王府尹的看法。”
??劉一儒尖酸刻溥的冷笑兩聲,袖子一甩,鼻孔衝著天:“秦副千戶以為在揚州立下功績,便是簡在帝心,隻等扶搖直上了?老夫告訴你,還差得遠!你身為錦衣衛特命辦案官差,又是負責南京城緝拿殲惡的副千戶,白蓮教在南京犯下嚴重的罪案,你難辭其咎!”
??(未完待續)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