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6章 滅門慘案
“這個荀長風,堂堂知府大人,為什麽要汙蔑無辜呢?”青黛眨巴眨巴大眼睛,水晶般清澈的眸子寫滿了困惑,她認得的大老爺,張公魚張大老爺、王世貞王府尹,那都是青天再世啊!
??小丫頭不清楚,別人卻明白得很,徐辛夷撇撇嘴:“還不都是為了頭上那頂烏紗帽?”
??一個知府,轄區發生劫匪白曰行凶,三十多人被殺的慘案,上峰一定會給他個“疲弊懈怠”、“撫治不力”的考語,如果盡快破案還好說,至少還算精明強幹,稍可洗去前麵的那兩句,萬一長時間破不了案子,得,他老兄還得扣上“瞞頏糊塗”、“軟弱無能”的帽子。
??按照張居正的考成法,今年是外察的年份,如果打了中等,荀知府原地不動,打了高等,他可以一路升遷,但要是打了低等,這位老兄一輩子的官運就差不多到頭了。
??所以,荀知府就情急之下走了邪路,想把案子推到幾個報案人頭上,冤枉他們的同時,自己就可以向上級有個交代。
??這種事情在官場上並不罕見,徐辛夷以前就聽父親提過類似的案件,說起來就是氣憤憤的:“這些當官的,不為民做主就算了,還平白冤枉百姓,真正可惡!”
??“恐怕不是這麽簡單吧?”張紫萱斜飛入鬢的長眉微微一挑:“荀知府為什麽要這麽幹,如果光是為了推卸責任,似乎不必將這報案的五個人趕盡殺絕,至少要留活口屈打成招啊。”
??徐辛夷聞言一怔,臉上頗不以為然,心頭則有幾分服氣,張紫萱想到的確實比她更周詳。
??啪啪啪,一直在低頭沉思的秦林就笑著拍手:“三位夫人都說得有道理,真乃本官的賢內助!不過我們的當務之急是……”
??“去案發現場!”徐辛夷躍躍欲試。
??不,秦林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容很有些勉強——
??山東,濟南府,明代的黃河和大運河都不經過這裏,算不得通衢之地,但它坐落於山東土地肥沃的府邸,沃野千裏、良田連綿萬頃,又有許多甘甜的泉水滋潤,號稱泉城,因而商旅往來不歇,城內城外人煙稠密。
??這天清晨,隨著街麵上行人漸漸增多,孫駝子照例在會昌鏢局大門對麵擺開了攤兒,買起全濟南有名的駝子大餅。
??孫駝子的大餅筋道、有嚼勁兒,配上大蔥和甜麵醬,那滋味兒就叫一個美!會昌鏢局裏的老少爺們都喜歡在他這裏買上一撂大餅,味道好價格便宜東西又實在,吃飽了練一上午的功夫都不餓。
??坐落於趵突泉西麵不遠處的東昌鏢局,乃是城內數一數二的大鏢局,局主齊祥雲一身少林嫡傳功夫已有八成火候,橫練金鍾罩刀槍不入,江湖上大大有名,又是山東武林大豪成鐵海的拜把兄弟,北六省綠林道上都給幾分麵子,見到會昌的鏢旗就都拱拱手,逢山過寨各路綠林豪傑最多隻收十兩茶錢。
??不過今天叫孫駝子奇怪的是,攤子擺出來多久一會兒了,初春的太陽曬得人暖烘烘的,會昌鏢局的小夥子們還沒出來買他的大餅。
??看看鏢局子兩麵鏢旗依舊迎風招展,黑漆大門卻關得嚴絲合縫,孫駝子拉住一個過路的後生:“會昌今天有事,不開門?”
??“不知道啊,”後生撓了撓頭,突然奇道:“咦,沒有練功的聲音。”
??濟南城裏的人都知道,齊局主艸練兒郎們很有一手,天剛蒙蒙亮就把他們從熱被窩裏踢了出來練功,嘿哈嘿哈的呼喝聲從演武場直傳到街麵上。
??可今天格外古怪,鏢局子裏麵安安靜靜,初時人們不覺得,可漸漸的路上行人都發覺有點不對勁兒。
??“不行,我得去看看,”孫駝子丟下大餅攤兒,拖著個羅鍋背一撅一撅的跑到鏢局子門口,盡力把大門朝裏推,趴在門縫兒上朝裏頭看。
??隻看了一眼,孫駝子就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啪嗒往後就倒。
??過路的後生連忙扶他:“駝爺,駝爺,你咋啦……”
??孫駝子的眼睛瞪得比他這輩子任何時候都大,一張麻臉上肉像發羊癲瘋似的直抖:“血、血、裏麵全是血!”
??事情很快傳開去,官府派來大批兵丁和衙役,驅散閑人之後,從外麵撞開了大門。
??因為天氣還冷,並沒有太大的血腥氣,但會昌鏢局裏麵的情形就算辦了幾十年案子的老公門看了,也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鏢局子裏麵到處都是屍首,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或者斜斜的倚著牆,有人臉上帶著臨死前的掙紮之色,有人是背後中刀,臉上寫滿了驚悸……會昌鏢局的局主,一身橫練功夫刀槍不入的齊祥雲,屍身軟塌塌的坐在椅子上,喉嚨處一縷鮮血流下,人早已死於非命。
??不僅是成年人,凶手連婦女、老人和小孩都不曾放過,後院三四歲的孩子死在了母親的懷抱,母子倆依偎著的身軀早已變得冰涼,廚房和仆役所居的下處,幾名粗使丫環和廚子都死在床上。
??整個會昌鏢局,到處都是飛濺的鮮血,到處都是死人,昨晚留在鏢局中的人竟然沒留下一個活口,全都死於非命!
??哇,一名年輕的衙役忍不住扶著牆狂吐起來。
??是什麽人毫無人姓的製造了這起滅門凶案?就算心如鐵石的老仵作、老捕快,此時心頭也充滿了憤怒。
??隻不過憤怒很快就變成了恐懼,會昌鏢局的武力並不弱,局主齊祥雲在江湖上也算一流好手,居然一夜之間無聲無息被滅滿門……西律律長聲馬嘶,一行騎士乘著快馬風塵仆仆的趕到會昌鏢局大門口,為首之人看起來像個白麵小生,唯獨兩隻眼睛亮得嚇人,目光一掃,眾捕快便覺得像刀子在自己臉上刮過。
??“媽的,來晚一步!”同行的第二位是個胖子,他懊喪的拍了拍大腿。
??有經驗的老捕快就瞧出蹊蹺,那年輕首領的眼神兒,就算刀頭舔血的尋常綠林人物也沒他這麽犀利的,若說手上沒沾幾十上百條人命,絕對不可能;第二個胖子的話,也很有些不尷不尬。
??互相使個眼色,一群捕快就暗中握緊了單刀、鐵尺、鏈子槍,四麵八方逼過去,將來者圍在圈子裏麵。
??為首的朱捕頭正待喝問,來人卻先開口了:“誰是濟南府的捕頭?陳秀峰還沒有過來嗎?山東巡撫、布政使、按察使呢?”
??朱捕頭一怔,心道這人好大的口氣,對咱們知府大老爺直呼其名。
??衙役們耐不住,喝道:“你是什麽人?敢呼我家大老爺名諱!莫不是賊子裝模做樣?”
??來人也不廢話,朝身邊那胖子打個手勢,便有一張駕貼飛到朱捕頭懷中。
??一看駕貼紅框黑字寫著北鎮撫司四字,朱捕頭就渾身打個激靈,再看官銜名諱,膝蓋一軟兩條腿就跪下去了:“小的叩見秦少保!”
??正說話,濟南知府陳秀峰就坐著轎子跑過來了,速度也就比眾捕快慢一炷香而已。
??朱捕頭過去和他說了秦林的來曆,陳秀峰立刻滿臉堆笑行禮:“下官參見欽差秦少保!不知秦少保奉旨巡閱閩浙開海事務,怎地到了下官這濟南府?”
??大明朝文武殊途,雖然秦林官職高又是欽差大臣,隻要不是直接管轄濟南這片的,陳秀峰也就適度給予尊重而已,話裏還隱隱問他此行的原因。
??“本官乘船南下,在你們山東境內撞上這起案子,”秦林撿緊要處把案情說了個大概,又道:“本欽差此前辦理杭州開海諸般事務,曾經見過那金盒子,有理由懷疑它和一起謀逆大案有關,所以本欽差意欲親自偵辦此案,不知陳知府意下如何?”
??開始陳秀峰聽說不僅會昌鏢局這裏被殺了滿門,遠在兗州府汶上縣還有三十一條姓命,隻覺得頭皮都發麻了,心裏哎喲皇天的直叫,咱十年寒窗苦讀、辛辛苦苦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最後金榜題名,又點了庶吉士進翰林,散館放個老虎班的知縣,兜兜轉轉做到知府,千萬別因為這起案子,把官帽子丟掉啊。
??等到秦林說是和開海有關的謀逆大案,要把案子接過去辦,陳秀峰真是如蒙大赦,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歸了位,忙不迭的道:“秦欽差神目如電、明察秋毫,辦這起案子再合適不過了,下官資質魯鈍,根本不懂這些事情,甘願替秦欽差鞍前馬後!”
??這才叫前倨後恭呢,陳秀峰開始還端著架子,這會兒就變得低聲下氣,唯恐秦林拍拍屁股走人,他這裏那就嗚呼哀哉了。
??秦林笑笑,陳秀峰這點心思他早就料中,真是半點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一會兒,山東巡撫、布政使、按察使也先後來到,反應和陳秀峰幾乎如出一轍,都是一看東昌鏢局被滅了滿門,人人額頭急得冒汗,再聽說從山東南下巡閱閩浙開海的欽差大臣、錦衣衛秦少保願意把案子接過去,齊刷刷的喜上眉梢,沒口子的讚秦林神目如電、審陰斷陽,實是包龍圖再世,狄仁傑複生,咱們替您鞍前馬後,實在是三生有幸……總之一句話,破案的事兒咱們靠邊站,一切就托您秦少保啦!
??“果然,是為了滅口啊!”秦林走進東昌鏢局勘察,忍不住搖頭歎了口氣。
??從作案者劫走紅鏢的手法來看,帶有很明顯的殺人滅口的特征,所以秦林在大致了解案情之後,並沒有急著去案發現場,或者去找冤枉齊、習二人的兗州知府荀長風,而是先來濟南府東昌鏢局,希望搶在凶手前麵,從東昌鏢局這邊找到更多的線索,從而打開突破口。
??他這趟將三位夫人和阿沙甲乙丙丁等隨行人員留在船上,習東勝重傷未愈不能來,齊賽花也受了輕傷,加上之前殺出重圍的體力消耗,隻能由另一批校尉護送,隨後慢慢趕來。
??秦林自己就率領陸遠誌等官校弟兄,快馬加鞭趕往濟南府,試圖和有殺人滅口跡象的凶犯爭分奪秒。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秦林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他再快也趕不上早有預謀的凶犯,就在他昨晚連夜趕路的時候,凶犯已經下手,殺害了東昌鏢局滿門。
??敵人實在是太狡猾了,也太凶殘毒辣了!
??這不僅是秦林的感歎,也是所有校尉弟兄的想法,因為偌大一個會昌鏢局,竟然被殺得幹幹淨淨,從上到下沒有留一個活口。
??看著那些目呲欲裂的被害者,那些臉上寫滿了恐懼的婦女和兒童,人人心頭都怒火衝天,恨不得立刻找到凶手,把他繩之以法!
??“來吧,讓我們看看敵人的作案手法,將昨夜的現場複原,”秦林吩咐校尉弟兄們,一部分人查看地上殘留的血腳印、牆壁和器物上的血手印,一部分人負責檢查屍體,各自劃定工作範圍,有的弟兄去前院,有的弟兄去後院,頓時二十多名校尉弟兄分散到整個東昌鏢局,現場勘查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起來。
??捕快們本來對秦林這位年紀輕輕的錦衣衛都指揮使並不怎麽佩服,誰知道他是恩蔭還是幸進?可看到這一出,立馬眼神兒都變了,曉得他手底下有真功夫。
??“秦少保,我們可以做什麽嗎?”朱捕頭忍不住問道。
??秦林笑道:“你們去問問左鄰右舍,昨晚上有沒有聽到什麽異常的響動——雖然多半沒有,但說不定也會有什麽發現嘛。”
??真要有什麽響動,也不會到白天才發現了,東昌鏢局是塊單獨的地塊,左鄰右舍都離得比較遠,估計沒有聽到什麽。
??可朱捕頭仍然高高興興的答應下來,甚至為自己能替秦少保出力,臉上的神情格外興奮。
??秦林自己袖著手在室內慢慢的踱著步子,東瞅瞅西看看,貌似悠閑自在,熟知他的官校弟兄則非常清楚,秦長官一定在仔細思考,分析、歸納已知的線索。
??甚至有人背地裏說,這時候秦長官已經陽神出竅,拘了城隍、土地來問案情,所以無往不利。
??也有人注意到,他在死去的東昌鏢局局主齊祥雲屍首跟前站了一小會兒,盯著屍首喉嚨上那處傷口若有所思。
??“找到了,找到他們進來的路子了!”一名校尉弟兄趴在牆頭叫起來。
??哦?秦林快步走過去。
??青磚砌成的牆壁很高,那官校是用壁虎遊牆的輕功爬上去的,山東諸位官員和濟南府眾捕快就尋思,赤手格象救禦駕、單騎衝陣破北虜,號稱勝過俞龍戚虎東李西麻的秦少保秦一槍,是施展梯雲縱呢,還是八步趕蟬?
??但見秦林既不吐氣開聲,也不提氣跳縱,而是雙肩紋絲不動,身體恍如立於平地,卻像騰雲駕霧一般冉冉升起,真是氣度雍容……“秦長官,差不多了吧?”牛大力在下麵問。
??“嗯,這高度行了,”秦林點點頭。
??我倒!一群官員和捕快,眼睛珠子嘩啦啦碎了一地,傳說中威猛無比的秦長官是被一名巨人般的屬下,雙手托著他的腳舉起來的。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陸胖子頂著張肥臉向他們解釋。
??哦,頓時人人恍然大悟,秦少保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啊!再說了,由屬下托舉,似乎比施展輕功更加有派,瞧人家多瀟灑,北鎮撫司掌印官就是與眾不同,不走尋常路!
??秦林趴在牆頭上隻看了很短的時間,就點點頭:“嗯,是有一個人從這裏,踩著牆頭進去的,第二進院子左側回廊,有個血腳印和這個腳印相吻合。”
??濟南府眾捕快聽了這話,齊齊把舌頭一吐,心說秦少保這是啥眼神兒啊,東昌鏢局裏麵留的血腳印幾十上百,有的是右腳、有的是左腳,有的殘缺不全,有的與血泊和血滴重疊,秦少保隻是這麽一看,就看出吻合來了?
??朱捕頭不敢置信,特意等秦林離開之後,施展輕功爬上牆頭仔細看了一遍,又跑到第二進院子左側的回廊查看,刹那間臉色都變了。
??不少捕快跟著他,忍不住問道:“頭兒,怎麽樣?”
??“確實吻合,”朱捕頭嘴裏噝的一聲,暗自納悶:“秦少保怎麽就從幾十上百個血腳印裏麵對照出來的?”
??秦林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其實很簡單啊,你要對比整個腳印,看起來複雜,其實人腳印的特征點就那麽幾個,腳的大小肥瘦、鞋底紋樣、前後受力輕重等,很容易記住。”
??朱捕頭訝然,秦林衝著他笑笑,又低著頭在地上尋找著什麽。
??怪不得人家能做到太子少保!捕頭們這次是真服氣了。
??有校尉喊道:“東麵牆頭又找到一處腳印!”
??秦林看了之後,把腳印和第三進院子右側廂房門上的兩個半邊血腳印對照起來了。
??不久,正麵門樓和後院牆頭,也各發現了足跡。
??陸遠誌撓撓頭皮:“難道有很多敵人,從四麵八方殺來?”
??“不,隻有四個人,”秦林斬釘截鐵的道:“四個高手。”
??(未完待續)
書屋小說首發